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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自家事,自家知
    徐胤爵翻腾了一夜。

    若在其他朝代,似他这等身怀超品爵位的人当也不至于为了一出“戏”而这般紧张。

    可大明自堡宗之后,勋贵在朝中便越来越被边缘化,待到末期之时却也和寻常的富家翁差不了多少。

    几乎未曾参与过朝政的大明魏国公,在面对人生第一战时有这样的反应自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了。

    起先,徐胤爵还只是思量着明日的战况,但到后面头脑虽是越来越清醒,思绪却也越来越纷乱。

    战局、朝争诸般事情一件件浮现于其心间,又随着思绪搅动而消失不见,待到最后他的心中却只余了一件。

    徐绍月的婚事。

    邹太后将他女儿留在身边的事,徐胤爵自然是知道的。

    老实讲,最初他还是有些春风得意之感的。

    他们兄弟三个都能称得上受了殿下重用,若是徐绍月再能成为太子妃,那么徐家之昌盛定会远超过去。

    不客气地讲,这般情形便是与永乐年间相比,大抵也是只傍肩而已,更遑论近百余年的蹉跎。

    只是徐胤爵毕竟不是个张狂人,在最初的喜悦过了之后,他的顾虑便一日多过一日,待到这些天,他甚至都有种如履薄冰之感。

    缘何

    自打宋朝开始,皇帝们便充分吸取了前人的经验,对外戚这個群体极为警惕,待到本朝之时,虽也有娶了勋贵之女的,但绝大多数后妃却都是出身于平民百姓家的。

    那么问题来了。

    这明显与祖制不合的事情,为什么就能如板上钉钉一般

    徐胤爵想得明白,若是先帝健在,那么殿下的婚事自然有他亲娘老子做主,旁人便是有什么心思却也生不出太大事端。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极其特殊的,莫看太子殿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可说白了也就是个堪堪十六的娃儿。

    谋略心术这些事情便是无人教授却也能从书里学到,但这婚姻大事里面的关窍他又能往何处去学

    如此情形,太子殿下自然看不清其中弊端,顺着邹太后的意思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只是

    满杭州那么多文臣,他们如何能想不到这些

    若能想到,又如何无人提醒

    越想,徐胤爵越是觉得此事凶险,待到最后他甚至直接起身想要给写封信将其中厉害直接告诉太子殿下。

    到了这会,徐胤爵大抵已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以太子殿下之聪颖,待到这门婚事闹到眼前,他大抵也当能想明白其中厉害。

    可到了那会便没了回转余地,无论如何去做都定会在君臣之间生出裂痕,若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反目成仇闹得不可收拾也为未可知。

    话到这里,许有人会觉得不过一门婚事,何至于此,但捋清其中诸因却会发现,只要婚事能成,这大抵便是注定的结果。

    外戚的危害在这个时节已然广为人知,只要稍稍读过两本书的人便能数上不少外戚乱政的例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朱慈烺按着某些人的心思娶了徐绍月,那么他和徐家的关系大抵也就和现在的多铎、博洛一模一样了。

    我知道你为求自保必定会闹出事端,你知道我为了不让你闹出事端必定会多方打压。

    这样情况在最初大抵还不会有什么,可只要徐绍月诞出龙子,那么局面必定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如此一来,便是两方都无旁的心思,但为了自保却也不得不慢慢生出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届时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待到天色渐亮之时,徐胤爵终还是没想好该如何些这封信,甚至连到底该不该写都已有些动摇。

    这话不能由自己来说,需得请托旁人。

    心念及此,徐胤爵唤人端来一个铁盆,随后便亲自动手将地上的一个个纸团全都付之一炬。

    待到做完这些,天色也已渐明,他又闭目养了一阵才整装披挂,直往城北大营而去。

    徐胤爵谨慎吗

    与寻常人相比,他自然是极其谨慎的,可要是和文臣相比,他的谨慎大抵也就有些不够看了。

    就如那梁云构,那芝麻绿豆的案子方一发出,他便已开始设法弥补,若非对局面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朱慈烺这里又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对策,说不得一个当街斗殴致人死亡的案子也不见得能将他怎样。

    政争便是如此,常因发自毫不起眼之处而被人忽视,待到其真正爆发之时却已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对此,徐胤爵大抵还是稍稍迟钝了一些,但身在城外的博洛却要比他惊醒多了。

    博洛骄纵,但他自小看了不少父亲所中的明枪暗箭,在这种事上倒也算是有些“童子功”。

    所以,早在战局走向逐渐对清军不利时,他便已本着撇清自己责任的原则,定下了应对之法。

    这应对之法看起来简单,不过就是和明军打上几场默契仗,可若身在局中便能发现,这默契的形成不但得耗费不少力气,还不能牵扯到自身。

    在这两点的限制下,博洛想要安然脱身的难度便被放大了许多,若非芜湖还有一个吞齐,便是他有诸般心思却也不敢施为。

    在博洛看来,是他对吞齐一番旁敲侧击,芜湖才打成了默契仗,消息一番传递,应天这里才会在昨夜送来了邀战的信函。

    但实际情况却与他所想差距极大,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他这里无心追问,明军自然也就不会给他详细解释了。

    待到约定的时间,两军皆于应天城外严阵以待,博洛思量片刻之后便扭头朝身侧军将问道“马总兵,你可愿去打头阵”

    闻得此言,马化豹先是一愣,待感到博洛那逼人的目光之后便立刻答道“末将遵命”

    他本为刘泽清麾下,待其逃跑之后也便和其他几个总兵领军投了大清。

    其后各部南下的南下,散出去的也都陆续散了出去,到现在还留在应天大营的除了博洛手下的旗兵也就是他们这些谁都不想要的人马了。

    不过对于这样日子他倒也没生出多少抱怨,毕竟在大明时,他们这一镇便由于军力和战力的关系没落上多少好处。

    到了大清这里,做些辅兵的事情他倒也乐的。

    说到底自投到大清之后,军需钱粮都不要将帅们费心筹集,他本身又已是总兵,怎么看都当无法再升。

    更何况活都是兵卒们干的,不管多苦多累却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这般情形之下他自然也就安安稳稳地在这应天大营里混吃等死了。

    以此为基,马化豹对于博洛的命令自然也就万分不解了。

    这两个月来,应天城里的明军只趁夜出来过一次,其军心战力自然可见一般。

    只是无论如何这也是博洛主持应天诸事后的第一场野战,哪怕为了面上好看也当尽力求得此战全胜。

    如此想来,除非博洛脑子抽风,否则不管多么艰难都该凑出一队强军接战,又如何会将主意打到他们这些鱼腩身上

    不过他马化豹说白了也就是个小小的降军总兵,博洛军令已下,他除了乖乖下去整军,又如何敢有半点置喙

    半晌之后,一支千人队自清军大阵中缓缓走出,约莫柱香功夫便与当面明军相向而立。

    “忒那军将,应天已被围两月,想来也将人相食,若你等弃暗投明,归我大清,本将管保你等不必再饿肚皮。”

    骂阵这种事看起来是双方军将人身攻击,但其最底层的逻辑却是瓦解对方兵卒的士气。

    就如马化豹这句,直指应天最大的难处,一旦城中真已断粮,哪怕无有兵卒临阵倒戈,但在作战之时也当尽不了全力,此战之胜利自然也就是能够轻易想见的了。

    可马化豹所言终只是按着常理来想而已,这应天作为当世顶尖的大城,内里不但有诸多仓储,更于内外城之间存在不少卫所军田。

    当然,田里的粮食都是百姓和卫所的,仓储之中的却也不能在无有原因的情况下随意侵占。

    可朱慈烺在掌权的第一天便已将心思放在了粮食上,最顶尖的那几个大仓也已全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所以,到了这时城里的粮食供给虽也已经捉襟见肘,但距离所谓人相食却也还差着老远呢。

    “无需多言,放马来战”

    寻常来说,这骂战当持续好一阵子,可对面军将只回了这一句便已入了阵中,马化豹满肚子的说辞却也没了用处,倒让他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既如此,马化豹也便从侧面往阵后而去。

    他这一军的战力虽不值一提,但他作为多年老将,眼光却也是不差。

    只这两句的功夫,他已看出对面明军并未装配任何火器,显然只是寻常步卒而已。

    笑话

    这年月敢于近身肉搏的兵马,哪个不是强军

    可若这不到千人的队伍真是强军,那太子又怎会将他们丢在这应天城里

    这般想来情况便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这一队人马说不得便是将才整训出的,说不定连火器都还未曾摸过吧。

    心念及此,马化豹给带队军将嘱咐了几句,待到其人明白了意思,他这才一声令下。

    “进军”

    不得不说,马化豹手下的这些人马当真都是老卒,不管他们的战力、战心到底如何,可在这队列走得是真真漂亮。

    所谓驴粪蛋子面上光。

    他深知两军接战,队列的整齐程度到底有多么重要,亦深知自己兵卒到底是何等尿性,所以在多年的带兵生涯中,他的大半精力全都放在了队列的训练之上。

    倒也不知有多少前来勘察的上官被他这些能走得一手漂亮队列的兵卒给迷惑了。

    “嘭”

    “嘭”

    “嘭”

    正当他心醉于自家兵卒漂亮的阵列时,两军之间的距离却已到了火器的射程之内。

    随即,最前排的兵卒引燃火绳,大抵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一阵阵火铳激发之声便回荡在了战场之上。

    “啧。”

    见此情形,马化豹不由咂吧了一下,其后他朝对面明军阵中看了几眼,心中自然难免觉得可惜。

    这火铳什么都好,就是距离远了准头不好,威力太差。

    而他手下兵卒在射程刚够之时便已完成一轮射击,其最大的战果也就是在明军前排的大盾上留下些痕迹而已。

    不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按着现在的距离,这火铳大抵还能击发一轮,届时对面的这些新兵蛋子想来也当溃了吧。

    装药、添子、捣实、插引。

    这套颇为复杂的动作在马化豹麾下兵卒的手中就如行云流水一般,若非身在战场之上,他倒也想为自家兵卒彩上一声。

    只是他心里也如明镜一般,训练、经验、装备、能力,这些东西虽对战力影响甚大,可真正能决定胜负的却是战斗意志。

    他带了一二十年的兵,就未曾见过大明官军之中有那装备、训练不如人的,可最终的结果怎样

    还不是被一帮乱民占了都城,又被一伙野人夺了大半江山。

    “嘭”

    “嘭”

    “嘭”

    正当马化豹心有所念之时,第二轮火铳击发之声却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当溃了吧。

    火铳的杀伤力自是越近越强,他虽不知贴身开火到底能造成怎样的破坏,但却清楚,于现在这般距离火铳不但能击穿巴掌厚的木盾,更能洞穿棉甲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面对这样的威力,漫说是一帮未曾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便是积年老卒也得迟疑上一阵。

    只是

    “杀”

    一阵暴喝自对面军阵发出,随后一面面大盾立刻被丢在地上,明军竟然就这么发起了冲锋。

    这如何怎么可能

    马化豹分明看见明军盾兵有小半都被火铳击翻,可出乎他预料的是,在遭受到这样的打击之后,明军非但没有溃逃,竟然就这么直挺挺的冲了过来。

    要肉搏他们怎么敢

    眼见这般情形,深知自家兵卒的马化豹,第一时间便准备后撤,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却只觉身后似有一道极其锐利的目光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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