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烟再次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盛序安。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半垂着眸,明显有些困倦了,却还是强撑着守着她醒来。微微开了一角的窗户透出乌黑的天,盛烟迟疑了一瞬,轻声唤道“哥哥。”
盛序安立刻清醒了些,手背抚摸上她的额头,见到已经退烧之后,眸中的担忧散去些“醒了。”
他声音很温柔,盛烟轻轻应了一声“嗯。”
外面有人敲门“公子,长安的消息。”
盛序安用眼神止住了盛烟想要起身的动作,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我去给你拿过来。”
盛烟还处于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不知如何的情绪中,闻言自然点头,看着盛序安出门拿了一封信进来。
盛序安将信交给她,轻声道“小烟,你要有心理准备,长安那边传回的消息说,谢时将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言外之意是,谢时也不记得你了。
盛烟接过信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摇了摇头,她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
“没关系的,只要他好好的,记不记得我都没关系。”
她认真看着信,全然没有注意到盛序安复杂的眸光。信中写着,王府为谢时寻了很多大夫,不乏宫中的名医,检查来检查去,谢时除了手微微骨折,就只有失去记忆的毛病。
盛烟心中一口气放下了些,将信紧紧抱在怀中。
人就是这样奇怪,倘若放在从前,谢时带着槐花和玉苏不辞而别,一封信都不曾给她留下,她一定很生气很生气。
但经历过前几日发生的一切,如今的盛烟心中只有庆幸。只要谢时还活着,还好好地活在这人世间,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对于她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
后来,盛烟总是会收到从长安寄回来的信。
有时三日一封,有时半月一封,有时一月一封,她通过信了解着谢时在长安的生活。半年下来,因为谢时的缘故,她同哥哥也亲近了不少。
她也曾想过自己要不要去长安,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再等等。无论当初谢时为何不辞而别,总归他有自己的考量。如今他失去了记忆,她去长安,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只会给他添乱。
信中谢时的处境并不好,她唯一能想的法子,是托哥哥暗中照应一番。
又过了半年,毗邻的巡抚府挂起了丧幡。
盛烟被盛序安带着去拜访,灵堂内,江大人沉默着一张脸,江夫人哭成了泪人。盛烟一怔,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江望死在了建功立业的路上,那是一场敌袭,江望为了保护人质,被南蛮的弯刀削去了脑袋,尸骨无存。
盛烟上了三炷香,同盛序安一起出门时,听见江夫人快哭断气的哽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为什么一定要送望儿去军营,如今你要的军功有了,可望儿没了,你赔我儿啊你赔我啊。”
盛烟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咽下去。
盛序安轻轻抚了下她的背,温声道“小烟,生死有命。”
回到房间之后,盛烟无端地呕吐起来,她吐了许久,除了酸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一旁的洛音忙上来扶住她。
一年前,盛序安回来之后,便又将洛音调回了她身边。
盛烟接过茶水漱了漱口,用帕子将嘴角擦干净后,摇了摇头“洛音,别告诉哥哥。”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洛音手背抚摸上她额头“小姐,有些低烧。”
盛烟应声“今日晚上拿一层被子闷闷,哥哥最近很忙,你别去让他烦心。”
洛音只能应是。
晚间,巡抚府的方向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盛烟抄写经书的手一怔,笔毫尖一大团墨凝住落下,瞬时就将一整面经书毁坏了。
盛烟怔怔看着,眼中的泪就流了下来。
一年了,谢时忘记她已经一年了。他会不会同人定婚会不会爱上别人会不会永远都想不起她。
彼时她要如何
这一年,她梦见过槐花,梦见过玉苏,唯唯没有在梦中见过谢时,就好像,连他的梦都将她忘了一般。
被子闷住她的脑袋,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之前那个棺材之中,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安静地,将一切情绪都咽下去。
没关系,只要谢时还活着,她们总会相见的。
她用这一句话哄了自己一年多,今日也就这样哄过去了。
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槐花递给她一块甜甜的糖,同她交谈着树上的柿子又可以摘了。百无聊赖的玉苏斜斜倚在门边,听见槐花今年要做一百个柿子时,忍不住一连翻了几个白眼。
她被熟悉的一幕逗乐了,眼角却垂下两行长长的泪。
冥冥之中,她好像意识到,这一年多来有关谢时的一切,不过是哥哥为她编织的一场梦。
上个月,从长安寄回来的信中说道“安清王府举办了秋日宴,邀人赏菊品蟹,谢时作为主人家,品完蟹后,吟了一首诗。”
盛烟从梦中惊醒,脸上满是被被子捂出来的汗,她低声哽咽着。
哥哥肯定不知道,谢时从来不吃螃蟹的。
从前每每秋日赏菊时,他都只是安静坐地在一旁为她剥蟹。她每次同槐花讲完话,回头便能看见蟹肉、蟹黄、蟹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上。
乌黑的天,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了几个萤火虫,盛烟用被子压着声音,外面的蝉叫一声又一声。
守在外面的流光沉默地垂下了眸,一年过去,他的身量高了些,已经脱离出少年的年岁。他依旧一身黑衣,像从前十几年一般,安静地守着房中的人。
隔日。
盛序安听说了昨日的事情,来小院看望盛烟。
盛烟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就好像那些端倪从未出现一般。
她乖乖地让盛序安用手背感知她额头的温度,轻声道“我都让洛音不要告状了。”
盛序安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发烧,以后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大夫,知道吗”
盛烟点头,迟疑了一两声,还是没有将一些话问出口。
她望向面前的盛序安,因为隔得近,她的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有消散过的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或许血缘就是如此,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她是哥哥还活在这世间的药。
关于谢时的一切是骗她的吗,她不知道。
如若有一天她知道了,似乎也无从苛责面前这个人,说到底,哥哥只是想让她活下来。她轻轻抱住还在不住叮嘱她注意身体的盛序安,轻声道“我知道了。”
盛序安有些怔住,眼中满是欢喜,一时间说不出来话了。
妹妹主动的亲近,这是第一次。
后来,盛烟每日睡觉前,都会让洛音点上一根安神香。
她总是会在梦中流很多很多泪,醒来之后,又恢复往日安静的模样。她开始着手做之前同谢时他们约好的事情,将那两大本夫子送的地志集重新拿了出来。
长安那边又送过来几封信,不时又露出三两处破绽。盛烟怔怔地看了许久,最后将信都收了起来,连同那最初的画像一起,放到房中最偏僻的角落的红木箱中。
她自学了刺绣,花了半年时间缝了一个布娃娃。
布娃娃有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衣裳,还有两颗用玉石代替的眼睛,她给它取了一个名字“谢小时”。
自然是照着谢时的样子做的。
像吗
要她自己评价,大抵是六分。毕竟布娃娃浑身上下都很软,谢时的一张嘴却只有亲上去时是软的。
当然,她没亲过。
她轻轻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洛音刚巧进来,忙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盛烟将满是针痕的手指摊出来,吸去刚冒出来的血珠,摇头说“没事,就是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说话时,她一直望着桌子上的“谢小时”,轻声道“有些疼,可能是扎狠了,洛音你去寻些药膏来。”
洛音忙下去,门关上的那一刻,盛烟未忍住,低声哭了出来。
怎么会这么疼。
两年就这样过去了。
一眨眼,盛烟已经十七岁了。
当初的吴姨娘被扶正了,如今是盛府的当家主母。外面对此流言纷纷,盛府里面却没有什么人在乎。
不对,也是有过的,那个人叫青鱼。
听说吴姨娘被扶正的那一天,青鱼怀中藏了一把匕首,想要偷偷潜去盛宏的书房。只是才过了一层侍卫,怀中的匕首就掉了出来,盛宏震怒,直接将人发卖了。
青鱼倒也没有等到发卖,见报仇无望,一头撞死在了书房前面的假山。死的时候,口中还喊着什么“小姐”“小姐”。
侍女们私下将这个事情当笑话讲。
“唤的那位呢。”
“入府都入了二十年了还是闺阁小姐呢。”
盛烟听见之后,唤洛音将那日嚼舌根的几个都赶出了府。一时间,府内私下嗤笑的声音是止住了。又过了几日,府中照例有了新鲜事,也就全盖了过去。
盛烟十六岁之后,盛府陆陆续续有来提亲的人。吴姨娘每每都恭敬地来请示她,她总是听了姓名籍贯,再摇头相拒。
对此盛序安没有说什么,只说她永远是他的阿妹,哥哥能养阿妹一辈子。
盛烟笑了笑,等到盛序安出去之后,唇僵了僵。
是白日,屋内却还是燃着安神香,外面下着雨,天色暗沉沉的,盛烟倒在藤椅上,半垂着眸看着院子中那一颗被那场大火烧得再也开不了花的桃树。
烛光下映着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