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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五秋开曲,当世曲宗
    没用多少时间,道君皇帝抛笔弃墨,一幅黑白两色的黄昏倦野图完成,边上题了这首塞上秋小令。

    他又命人取来“宣和主人”,和“御书之玺”两枚印章,然后钤上,满意地吹了吹后命人挑了银钩展起来挂到金柱之上。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那种萧疏孤寂的意境在图画的映衬下更加分明,诗句和画面仿佛融汇一体,道君皇帝竟是在短短时间之内,便将这塞上秋的意境描绘个大概分明,诗意跃然画中。

    所有人都赞叹不已,站起高呼官家神笔,就是赵柽也不由点头,道君皇帝的画工已臻化境,于画艺上的修养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境界。

    道君皇帝得意地捋着胡子,看向下方众人“此令佳极,当为秋思之祖”

    秋思之祖

    赵柽所作的这首塞上秋,名为秋思。

    在场众人没谁不同意,乃是心底由衷的想法,就是周邦彦也暗里长叹一声,这首塞上秋小令,不说当代,必是也将名扬后世的。

    事实上在后世,这首天净沙秋思,传播程度之广,文坛影响之大,艺术价值之高,周邦彦的词里并没有能够相媲美的。

    周邦彦的词虽然在后世评价也极高,但传播却不广,对于不专好诗词的普通人来说,大抵并没有哪首算得上耳熟能详。

    至于他的名字,也根本不像苏东坡,李清照那样几乎妇孺皆知。

    究其原因,就是雕琢太甚,粉饰太重,卖弄太多,乃至于老百姓根本看不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些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句子优美,简单易懂,而且并没有什么生僻字,大抵只要读过书就全能认得。

    再看看周邦彦的词句

    燎沉香,消溽暑。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

    哪怕艺术价值也极高,但却是难以传播。

    而且,远离人民的艺术,真的还算艺术吗

    而天净沙秋思这首小令,以其直白平叙的语言,生动有趣的字词,节奏分明的韵律,组合在一起仿佛浑然天成,瞬间就会将人拉进曲里描绘的意境。

    诗词书画,见的就是意境。

    刀工雕饰,大抵难入上乘。

    天净沙秋思流传之广,传播之远,意境之妙,价值之高,与那些千古名词都可以立马相峙,横刀争锋

    此刻,赵柽已经对上了第二名词家。

    道君皇帝出题,文艺老青年眼珠一转,继续写秋

    赵柽觉得这是真的把他往死里摁啊,你可以无耻,但也不能无耻到这种程度吧自家不会是捡回来的吧

    这可真是为了打压他,无所不用其极了。

    对面出场的词家,乃是国子监的一名官员,这时分明憋着笑,道“秦王,下官作一阕浣溪沙秋怀。”

    浣溪沙这个词牌字数少,他作完后,众人称好,比之前陈斯道所作要更有味道一些。

    赵柽冷着脸道“字数太少,败作”

    这官员一愣,刚才桂枝香你说字数多,现在浣溪沙又言字数少,反复无常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够寡廉鲜耻的了。

    官家厚脸皮两出秋题,你字多字少全不对,果真是父子一脉相承啊官员暗自腹诽,脸上却堆笑道“还请秦王赐教”

    赵柽道“起调普天乐”

    普天乐是成曲,那边乐工鼓丝竹。

    赵柽吟道

    为谁忙,不堪命。西风驿马,落月书灯。青天蜀道难,红叶吴江冷。

    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钓鱼子陵,思莼季鹰,笑我飘零。

    这一首秋怀,简单利索,依旧是曲子固有的那种味道,借秋感悟心情,凄苦无奈自嘲。

    虽然没有之前的天净沙秋思好,但也足够力压对面的那首词了。

    道君皇帝在上方想了想,他觉得很不是味,这老二之前写了两首中秋曲,如今又写两首秋曲,难不成这曲易成秋

    他不信,他绝对不相信啊。

    向来听到杂剧清曲,似乎写秋的不多,都是春意夏闹,红尘喧嚣,哪有几个写秋的

    他轻咳了一声,端起酒杯,以袖掩面,道“再以秋为题”

    啊下方众人闻言都愣住,还要写秋啊

    此刻,就算是王黼这等阿谀谄媚之徒,也顿觉无语,官家,做人不能这般啊

    无耻在暗里就好,不能都在明处啊

    蔡攸摸了摸脸,这似乎是有点过了啊

    白时中双眼放光,暗想官家实在是吾辈楷模啊

    那边周邦彦紧皱眉头,心中暗自盘算,秦王自倡曲以来,已经连作四首秋曲了,若是再作,就是五首了

    五子登科五福临门五步成诗五秋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赵柽抬头看去,只见道君皇帝一杯酒仿佛喝不完也似,就是袍袖掩面,不肯露出表情。

    你老人家这是羞于见人吗赵柽眯了眯眼,连出三秋题,这可是古之未闻啊你老人家又有事迹要名留青史了,这等操作就算是儿臣都预料不到啊

    对面众词家此刻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秋词他们倒是个个心中都有,可对面秦王还能再写秋吗

    一名诗人,终其一生大抵写某个时气的诗词,都不会超过三首。

    而秦王倘若算上中秋曲,都已经写四首了,这还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且四首都是那种会扬名今朝,传扬后世的曲子,尤其那首塞上秋小令,简直就是神来之作,不说前无古人,谅也后无来者。

    写了这么多秋曲后,秦王还能再写秋吗

    没人相信赵柽能再写秋,赵柽观看众人神情,已知他们心中所想,不由暗自冷笑。

    曲之精华,大抵在秋,事实上诗歌文化的第三座里程碑,便是清曲中的秋天。

    对面这时走出一名词家,见礼后吟诵了一首满庭芳,这只词牌子字数也不少,但他作得一般,不如前面两首好。

    赵柽摇头道“败作啊败作”

    这词家自是不服,他暗想秦王都已经填了这么多秋曲,就算是再惊才绝艳,怕也作不出好的了,更别提力压。

    “还请秦王赐教”词家皮笑肉不笑道。

    赵柽也不看他,道“起调折桂令”

    乐工起调,他开口吟道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

    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又一首秋曲,这一刻殿中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从赵柽在太学诗会上作的两首中秋曲,到此时的三首秋思、秋怀、秋愁,已经整整五首与秋有关的曲子了

    这是要干什么是要五秋开曲路吗

    所有词家都有些惊魂不定,就是周邦彦神色也凝重到了极致。

    上面道君皇帝终于放下了袖子,露出面容,他心中疑惑万分。

    这都作出来了莫不是老二从小就写曲,一直藏着掖着,直到眼下才全部拿出来

    老二想要干什么就算是真的想要给曲扬名,可也不必这般处心积虑吧

    这简直都有些疯魔了,连续五首与秋有关的曲子疯了,真是疯了,这不是疯了又是甚么

    “嗯”道君皇帝眼瞅众人,心中暗想,此时此刻,绝不能给老二喘息之机,哪怕他从小就写曲子藏起来,但又怎能般般种种都写了遍,看来要出一些生僻的题目才是。

    道君皇帝想到这里,开口道“下一题写杭州西湖”

    写西湖

    赵柽自小生长宫中,开府不过两三载时间,从没有去过江南,更勿论甚么杭州与西湖。

    但那些词家不同,都是读书人,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何况还是词家,最讲究游山玩水,穷尽名胜。

    别说如今的年纪,大多年轻时就去过杭州,去过西湖,去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甚至不少人早年就写过西湖的诗词,也曾流传一时。

    写西湖对他们来说,甚至要比写秋色更加容易轻松。

    赵柽看向对面众人,众人也都一脸呆滞地看他,任谁也没有预料到官家会出这个题目,这分明就是送分题啊。

    而且大多数人都知道赵柽没去过江南,连江南都没去过,又如何写杭州西湖

    道君皇帝挺词压曲的想法在此刻已暴露无疑,众人都心中更加有数。

    但只有赵柽才明白,什么词曲,道君皇帝根本在乎的不是这些,他只是想打压自家罢了,自己不管挺什么,道君皇帝都会反着来,毕竟樊楼的事他老人家还没报仇呢。

    对面出人,仿了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填了首西湖词。

    赵柽冷笑“败作”

    随后在殿内人目瞪口呆之下,开口作了一首西湖曲。

    道君皇帝在上面揉了揉眼睛,这不可能啊老二没去过杭州,怎么能写出这么淫靡奢浪的西湖曲听着他都想往江南跑一趟了

    不行,还得想办法道君皇帝继续出题,这次须再远点,广南西路,南天海角,写琼州风色

    这下殿内所有人都蒙了,不但秦王没去过,他们也都没去过啊

    那地方是贬谪之地,谁没事渡海跑那去啊

    那地方孤悬海外,一州三军,琼州领五县,昌化军领三县,万安军领二县,吉阳军领三镇,总领海南地区,广南西路辖制。

    写那地方的风色或许有风色,但谁都没见过。

    可没见过也得写啊,硬着头皮写吧,闭着眼睛编吧。

    反正有海,没见过南边海的,总看过东边海,照葫芦画瓢填一只词牌子就是。

    对面出来一人,这个题目也不必挑挑拣拣了,随便想个词牌子就填,好不好也就那么回事了。

    出来的词家填完,赵冷笑一声“这是什么词败作”

    这次对面的词家既不气也不恼,看着赵柽笑道“这词下官确是做不好,还请秦王指教”

    赵柽开始作曲,只思索了几息便填了一首水仙子,道君皇帝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回事儿怎么老二填的有模有样琼州真像他曲子里说的那样吗

    不对,不对,他不可能去过琼州,可朕也没去过啊,不知道他曲子里说的对不对啊

    这老二实在是太可恶了,这不是欺朕没去过琼州吗这是在骗朕啊

    道君皇帝一时后悔出了这个题目,殿内众人也都心生疑惑,没一个去过的,猜测大抵赵柽也是胡编,只是这编得真不错,比那词家编得好太多了,听着曲就和真是琼州那边似的。

    赵柽面无表情,他觉得道君皇帝还会出幺蛾子,不到黄河心不死。

    果然,道君皇帝又开始出冷门之题,一个题目比一个题目怪异荒僻,本来是想难为赵柽,结果把那边的词家给难得吭吭哧哧半天也填不出一阕词来。

    在赵柽一句句“败作”话语之下,除了周邦彦之外,所有人都轮了一遍,无一不是落败。

    这时,道君皇帝的脸都青了,周邦彦坐在那里也沉默不语,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道君皇帝道“周爱卿,该你出手了。”

    周邦彦开口道“官家,臣觉得与秦王只对一局已是足够。”

    道君皇帝皱眉道“只对一局吗”

    周邦彦点头道“秦王天资纵横,才思敏捷,臣觉得对上一局已是够了。”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周邦彦这么说他也只能同意,毕竟这词曲辩驳,是周邦彦提出来的,既然他想一局定输赢,那也只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道君皇帝又看向赵柽,赵柽笑道“官家,臣无所谓,全以周大家所说。”

    道君皇帝沉吟道“既是一局,那朕要好好想个题目。”

    他心中暗自寻思。

    周邦彦擅长风流艳婉之词,而这恰恰是赵柽最不擅长的。

    想一想这老二,至今为止连个妃子小妾都未娶纳,又知道个甚么风流艳婉。

    那夜樊楼,本来想强占花魁,结果还丢下赵元奴落荒而走。

    想到此处,道君皇帝心中有了分数,道“这一题就以风流放诞为题”

    风流放诞众人一听就明白了道君皇帝的意图,这秦王虽然号称第一风流才子,可实际上却根本不够风流,以往诗词文章几乎于此从不搭边,至于那首长相思,写的乃是相思之苦,却不是风流。

    赵柽闻言不语,默默低下头,果然如此,以这个题目压轴挤兑自己,他给赵元奴送去的三首词,最后一首恰恰与此有关。

    周邦彦出座礼道“官家,那臣就开始了”

    道君皇帝道“周爱卿开始吧,朕亦是好久没见周爱卿有新词了。”

    周邦彦应了一声,随后对乐工道“起调,调寄烛影摇红”

    烛影摇红这个词牌子,之前有几种不同体,周邦彦对其更调更字,变为一种新体,也算是重新造了一遍,当世填此词,皆以周调为准,后世沿之。

    听着乐声响起,周邦彦开口吟道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想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一曲罢,殿内静默了片刻,随后叫好之声爆发开来,经久不绝。

    道君皇帝开口道“当传后世,当传后世啊”

    就算是赵柽也微微点头,这词不错,周大家人老心不老,这等年岁还能写出这种风流浪荡之词,可见宝刀未老。

    半晌之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赵柽身上。

    道君皇帝语气玩味地道“秦王,现在可填曲”

    赵柽抬头笑了笑“官家,周大家珠玉在前,想来寻常小令已是无法相比,臣填一组套曲吧”

    套曲又名套数,就是在同一宫调内,连接许多曲牌成一组曲,来歌咏一个内容,可写景抒情,也可叙述故事。

    他微微思索道“这支套曲概由三只曲牌组成,分别是一枝花、梁州、结音。”

    说完后他让小宦官将曲谱送去乐工,好半天乐台那边才熟悉完毕。

    赵柽看了眼众人,嘴角微微含笑,吟道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自生来折柳攀花,于世里眠花卧柳。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倜傥,不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一曲吟罢,殿内所有人。

    无论道君皇帝,还是王黼蔡攸白时中。

    还是周邦彦与那些词家。

    还是大小宦官与丝竹乐工。

    仿如木雕泥塑,呆呆愣住。

    全都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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