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不和已久,村里人早就见怪不怪,因此并没上前劝架的。
挑拨离间的倒是有。
老吴氏背着半桶水挤过来,眉飞色舞道,“二嫂,你也太凶了,小漾还小,离不得娘不是人之常情吗梨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广安还把她架在脖子上呢。”
老太太脱口而出,“能一样吗”
梨花是福星,有了她,老三没有出去赌过。
赵漾是个哭包,整天到晚就知道哭,性子一点都不讨喜。
知道老吴氏爱搬弄是非,老太太不给机会,岔开话题,“你棺材擦了吗那么多灰,躺着不难受啊搁我我可受不了。”
“”老吴氏想骂人,她没死呢,躺什么躺
元氏带着孩子回到车上,老太太斜妯娌一眼,“不说了,我睡一会儿。”
人比人气死人,老吴氏快气死了,人家车里坐着,不遭风吹,不遭日晒,哪儿像她,一把年纪还得背个水桶赶路。
见老太太钻进棚里,她顿觉脸皮烫得慌,忙往树下走。
树叶遮阴,村里人都不往路中去,便是抬着棺木的汉子也尽量站在树荫底下。
饶是这样,好多人的衣服还是被汗打湿了,越往前,车边的人越少,差不多四里路时,赵广安放缓了速度。
再往前,是一个路口,左侧山路蜿蜒,右侧道路宽敞,笔直的通向远处山坡。
梨花识路,当当赵广安拍着牛脑袋左转走山路时,
她喊,“阿耶,咱们不走官道吗”
“不走。”
赵广安原本打算走官道的,官道宽敞,方便牛车行驶。
可他们人多,走官道太惹眼,要知道,官道除了南来北往的商人,还有办差的衙门官员,北上逃荒的难民不识路,也会走官道。
这么一来,官道就不那么安全了,所以这才改了主意。
青葵县在北边,沿着山路北上,要途径十几个村子。
眼下田间裂了缝,稻谷枯死了,牛车所到之处,尽是枯败之色。
老太太好多年没出过村,乍眼瞧到地里的景象,露出悲痛之色。
梨花扭着身看了一路,心情还算平静,越早离开越安全,至于庄稼,怎么都救不活了,再惋惜都没用。
见老太太情绪低落,梨花宽慰她,“有些是杂草,草越茂盛,秋冬的柴火越多,是好事。”
“再不下雨,明年的收成也会受到影响。”老太太也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知道收成不好日子有多艰难,但看孙女一脸娇憨,不忍坏了气氛,“幸好咱家有铺子。”
铺子的收益好,哪怕明年田地继续休耕,全家老小也不愁吃穿。
梨花甜甜一笑,“是呀。”
山路转过山弯,弯弯曲曲的沿山而上,视野缩小,梨花探出了头。
路边山石嶙峋,有些跌落到路上来。
蝗灾过后,合寙族来势汹汹,几日功夫就从乌蒙县跑到戎州来,若在路上设些屏障,合寙族是不是会慢点
她问赵广安,“山里有石头吗”
“不清楚。”赵广安专心看着地面,避开有碎石的地方。
老太太伸头瞅了眼,大山高耸入云,望不到头,跟梨花道,“没有。”
梨花看过去,老太太道,“山里有石,朝廷征徭役时就会去采石头了。”
这几年村里人服徭役多是修路挖沟渠,其他重活是没有的。
说到徭役,梨花想到个问题。
整个青葵县,似乎已经有两年没有服徭役了。
她小时候,每年秋冬,村里的汉子们就会出门,只有老弱妇孺留在村里,而这两年,好像没人离开过。
“阿奶,徭役是每年都有吗”
小姑娘问得认真,老太太好笑,“说书先生没讲过这些”
小姑娘从小泡在茶馆,听的故事快赶上吃的米饭了,会不知道这个
梨花歪头,“说书先生说要看当地衙门的意思。”
老太太点头,“是这样的。”
“那年年都有吗”
“当然不是,衙门的大人会巡查,哪儿的路坏了,沟渠堵了才会征收徭役。”
“兵役呢”梨花屏住呼吸,小脸崩得紧紧的。
老太太觉得有趣,捏她的脸,“又不打仗,征兵役做什么”
怎么不打仗岭南早就乱了,只是消息没传过来而已。
梨花揉揉脸,又去问赵广安,“阿耶,你去过岭南吗”
“好端端的,我去那种地儿作甚”
岭南乃苦寒之地,多是做错事被朝廷发配到那儿的,赵广安胆儿再大也不敢去那种地方,“你问岭南干什么”
犹记得女儿生病时,嘴里嘀咕过好几回,莫不是又犯病了。
梨花看他回眸,怕他多想,脆声道,“岭南的荔枝甜。”
青葵县与岭南就隔了个乌蒙县,往年夏季,镇上好多卖荔枝的,今年倒是没怎么看见。
赵广安道,“阿耶没在镇上看到卖荔枝的,到县里,阿耶再给你找去”
“阿耶真好。”梨花低头,拂去眼底湿润,接着问,“阿耶,岭南闹灾了吗”
不闹灾,合寙族哪儿来的
据说合寙族形貌丑陋,繁衍极快,在那段记忆里,合寙族不过两月数量就壮大了好几倍。
想到满街的鲜血,她不去想徭役兵役了,“阿耶,再快点。”
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赵广安忍俊不禁,“快不了。”
村里有老人,牛车行太快,老人为跟上来会累倒的,赵广安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块碎成渣的糕点,“没有荔枝,梨花可以吃糕点呀。”
老太太最爱吃糕点,,老人家牙口不好,就爱软和的,梨花接过手就递给老太太,“阿奶,你吃。”
老太太心里软得不行,不怪她疼梨花,家里这么多孩子,就梨花记着她喜欢吃什么。
她摇头,“阿奶不饿,你吃吧。”
清早出门前,佟婆子蒸了几个馒头,她肚子饱着呢。
想到馒头,老太太问梨花,“你昨晚去灶房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佟婆子和面时发现架子上少了几袋粮,细面也少了,麻袋还被混了柴火进去。
佟婆子怀疑刘二媳妇使坏,将人好一通骂,可她把刘二两口子的屋搜了个遍也没搜出粮食来。
据刘二媳妇说,梨花是最后一个进灶房的。
梨花眨巴眼,“哪儿不对劲”
老太太摇头,“罢了,左右咱都走了,追究那些也无用了。”
梨花做那些事时,忘记佟婆子会进灶房做早饭,还好有棺材,没有让佟婆子怀疑到她身上。
见老太太不问,她舔了口糕点,整个人安静下来,赵广安不习惯,回了好几次头,走了差不多几百米,喊前面的刘二停车歇一歇。
牛车一停,只见元氏脸色苍白的翻下车,摇摇欲坠的走到路边干呕起来。
老太太看得心气不顺,“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吐呢。”
元氏装给谁看呢
老吴氏凑过来,“广昌媳妇不是又有了吧”
老太太睇她一眼,“要不你给把把脉”
“我又不是大夫。”老吴氏累得不行,看了眼路边,见元氏僵直背,心里跟明镜似的,放下木桶,抓着瓢舀起一瓢,问梨花,“三娘,喝水不”
梨花注视着路边的情形,下意识问,“阿奶你口渴了没”
老太太得意的瞥向老吴氏,心道,你讨好我孙女又如何,在我孙女心里,我才是亲奶奶。
老吴氏哪儿不懂她的意思,嘴唇贴着瓢沿,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老太太跟梨花道,“阿奶不渴,你渴的话让你四奶奶盛一碗给你。”
“我也不渴。”
她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五里,离青葵县还有七十里,不省着水喝,半路还得到处找水。
家家户户都带了水,见牛车停下,各自拿着竹筒走了过来。
“三堂弟,咱啥时候能到县里啊”
“一直走的话半夜能到。”赵广安看向树叶缝隙里的天,补充道,“但再过一会儿就会热,咱们得找个地休息,太阳落山再赶路。”
“那啥时候能到”
“三天后吧。”
“这么久”
“没办法。”
村里有老人孩子,一直走的话,他们身体吃不消。
这时,老村长杵着拐杖来了。
不知他去哪儿找回来的拐杖,有了它,整个人有了身材和威严。
他走到老吴氏身旁,张着嘴要说点什么,赵铁牛眼疾手快捂了他的嘴。
“四叔,你嗓子不好就别说了。”
老村长狠狠拍他手背,深邃的眼快把赵铁牛瞪出个窟窿来。
赵铁牛把手拿开,老村长一拐杖打了过去,“你的手摸过鸡屁股啊这么臭”
“你怎么知道”赵铁牛指着板车上的笼子,“三婶家的鸡拉的屎太臭了,我摸它屁股看病呢”
“”老村长没忍住,又揍了他一棍子,“滚。”
赵铁牛捂着挨打的胳膊跳开,片刻后,又扯着嗓子道,“四叔,你嗓子坏了,不能说话。”
很多事情还要四叔主持,他有个闪失,族里铁定会乱。
就说去县里这事,四叔是长辈,他在场,广昌堂兄虽有怨言也不会摆脸色,他要不在,广昌兄把他们轰出来怎么办
他抬起手,朝手掌哈气,后又在衣服上擦了擦。
见他这样,老村长眼皮跳个不停,捂嘴就喊儿子。
赵大壮上前,“爹”
老村长指着赵铁牛,“把他弄远点。”
赵铁牛叫苦,“我也没做啥啊”
不让四叔说话是为他好,看赵大壮过来,他缩了缩脖子,“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走出去几米远,再次吼起来,“大壮堂兄,劝四叔少说话。”
别哑了看到广昌堂兄啥都说不出来。
见他如此关心老村长,消停的老太太不禁道,“别说,铁牛这娃比大壮还担心四弟呢。”
老吴氏跳起,“你啥意思”
老太太无辜的耸肩,“我夸铁牛两句怎么了”
眼看妯娌两又红了脸,老村长感觉头疼又犯了。
赵大壮劝他娘,“铁牛说得不错,爹的嗓子哑了,不说话恢复得快些。”
“你说你都这把岁数了,活得还不如大壮通透。”老太太嘲讽道。
“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广昌媳妇晒成那样了也没见你关心她两句”
“”
别说老村长,梨花都隐隐感觉到头疼了。
逃荒呢。
有工夫吵架,不如想法子找水,三天才能到县里,大家伙带的水肯定不够,不早作准备,渴了就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