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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荒年现状
    一屋人不安的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奔出院,脸上愈发惶恐。

    梨花缩回手,露出老村长半惊半惧的眼。

    他惊讶梨花能窥人心,准确传达他心里的想法,惧怕的是饥荒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他们跑了,亲戚好友怎么办

    担心他会死的老吴氏惊魂甫定,凑他耳朵边问,“老头子,咱真要去京城”

    离村前一晚他在檐廊踱步时提了句去京城的事,她舍不得呕心沥血积累起来的地,直言死也要死在村里,之后他就不提了,只让她带着老大他们先来县里

    此刻想想,哄她来县里只是权宜之计,他还是想进京。

    她劝他,“老头子,咱都这把老骨头了,要不就别折腾了”

    老村长耷着眼皮,像丢魂一般,眼神没有焦距,空洞洞的。

    梨花重新遮住他的眼,“四奶奶,有件事你怕是不知,王家大房进京求学是幌子,他们其实是逃荒去了。”

    她站在凳子上,黑溜溜的目光打量着挨挨挤挤坐着的族人。

    天麻麻亮就在城门口排队,进城就满头大汗的他们硬撑着走到铺子,随后又紧锣密鼓的搬运行李,以致好几个人的衣服在滴水。

    她说话时,明明已十分疲惫,却仰头认真听着。

    梨花清了清嗓子,学老村长说话的口吻,“大家伙想走吗”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她替老村长问的,迟疑不已,“都去京城了,村里的田地怎么办”

    有几家的田地也是今年休耕,损失并不大,哪儿舍得离开

    老秦氏问完,接着问,“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入冬后怕是赶不回来撒麦种的,那明年我们吃啥”

    梨花看向她, “城门口发生的事大家伙也瞧见了,老丈栽赃污蔑咱们打劫无非是看咱们有粮,想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不劳而获,试问,老丈尚且如此,那年轻力壮的汉子会如何”

    “老丈误忌惮咱们人多,只敢请官差替他出头趁机讹咱们银钱或者粮食,如果是牛高马大的汉子,饿急了就直接冲过来抢了。”

    “荒年不比其他时候,人们为了活命,易子而食的都有,抢算什么”

    众人陷入了沉思。

    梨花瞄向老村长,后者眨着眼以示肯定。

    她拍拍手,拉回众人思绪,“为众人着想,我劝大家伙一起逃,不过外头太热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意外,希望大家能齐心,当然,不想逃的可以说出来。”

    刘二爬到麻袋上坐着,脸上汗像煮饭时升腾的水汽哒哒往下掉,他问,“三娘子,咱们逃了,其他家人怎么办”

    他娘还在村里呢。

    离家那日,他娘认定他媳妇偷拿了灶房的粮,骂骂咧咧将卧房翻了好几遍,搜走了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连老太太给媳妇的草鞋也没留给她。

    尽管他觉得寒心,但到了这时,心里还是挂念得紧。

    是啊,他们走了,亲戚还在村里呢。

    那日,梨花家没有余粮的消息传开,大家伙都有点慌了,被赵铁牛那句“大堂兄在城里有粮铺子,跟着他不至于饿死”一刺激,想也不想就决定进城来。

    因为城里有粮食,不饿肚子,哪晓得来之后没吃着饭,老村长又让逃荒。

    不是村里逃来有粮的亲戚家,而是背井离乡那种。

    一时之间,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老秦氏先表态,“我家四娘上个月刚生了个小姑娘,我这一走,她婆家肯定不会给她好脸。”

    没有娘家人撑腰,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老秦氏摆手,“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老吴氏也说不走,“那些地是我一锄一锄挖出来的,除非能背走,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是啊,操劳半辈子才攒下的田地,哪儿说丢就丢呢不止她们,族里好多人都反对。

    族里年龄最大的老人张嘴,给大家瞧他稀疏的牙,扁着嘴说道, “我没几日好活了,与其死在半路做个孤魂野鬼,不如死在村里还能进祖坟。”

    所有老人皆点头附和。

    梨花反驳,“难民进村,祖坟给你刨了,棺材盖给你掀了,还祖坟不变成荒坟就不错了。”

    “”老人竖起眉,脸色发沉。

    梨花瘪嘴,可怜兮兮道,“村长爷的话。”

    老村长“”

    这三娘嫌他不够上火是不是他努力的震了震喉咙,但喉咙像卡着一团火似发烫发痛。

    “堂爷爷,村长爷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书里关于饥荒的记载更恐怖”梨花托起腮,小脸做沉思状,似乎在回想那些记载。

    老人经历过饥荒,但那些太过久远,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他哼哼,“那也比死在半路强。”

    这一路碰到的尸骨还少吗他可不想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我说二堂兄”梨花正襟而站,音色沉沉,“谁说死在村里就强了没有收成,回村就是等死,你死在前头还好,你要死在后头,连个替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人横眉怒对,“那我自己爬到祖坟的棺材里躺着”

    “就你那老寒腿,别说爬去祖坟,能不能爬出院子都不好说。”

    “”老人勃然大怒,“赵老四,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忘记当年谁背着你走到近溪村的了我老寒腿怎么了没有这双腿,你早就累死在路上了”

    感觉到喷在掌心的呼吸加重,梨花语气骤变,讨好道,“你的好我都记着呢,二堂兄,我说这些就是为了报恩啊,祖坟是人建的,只要族人们活着,总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建祖坟,你又何愁不能埋进祖坟啊。”

    老人扁扁嘴,“你知道就好。”

    “二堂兄,当年逃难那会我还小,好多事不记得了,但只要想到那个带我们逃难得村长我就感激得不行啊,没有他,咱们多半死在瘟疫里了”

    梨花说这些时,面上并无波澜,倒是老村长泪流满面,嘴唇呜呜呜颤栗着。

    老人恍惚的看向子孙,妥协,“罢了,逃吧。”

    他死了就死了,子孙能活着就好。

    说服他,梨花又去劝老秦氏,舍不得女儿就把人接来,但婆家人就算了。

    梨花道,“咱们北上的粮还得广昌出,咱不能让他养了咱又养那些亲戚吧而且亲戚又有亲戚,这么下去,到底走不走了”

    的确是问题。

    老秦氏问,“那怎么办”

    “担心女儿的,把女儿女婿和孩子接来,挂念娘家人的,把娘家父母接来,其他人概与族里无关”

    这事梨花早就就想好了,那段记忆里,族里内斗就是收留亲戚以后。

    老秦氏家里闹得最凶。

    她女儿成亲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婆家揪着这点错处处处挑剔,一会儿嫌赶路太着急要歇息,一会儿嫌伙食分量少吃不饱

    因她女儿一家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

    但血脉亲情最难割舍,如果冷下心肠不管这些人,定会让族人不服。

    梨花学老村长叹气,“大家莫觉得我冷血,当年村长带着我们逃难出来,无论哪家亲戚开口求食,村长绝不松口,否则我们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只要族里的娃能活着,亲戚的几句谩骂又算得了什么呢”

    梨花垂眸瞥老村长,后者泪落无声,但肩膀抖得厉害。

    她再次拿开手,让族里人看清老村长潸然泪下的模样。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梨花口干,拿着竹筒去灶间舀水。

    孩子们吃了花生已经不哭了,围着灶台问刘二媳妇何时开饭。

    刘二媳妇很高兴被人围着,嘴角的褶子都快赶上湖面涟漪了,见梨花进门,笑盈盈的舀了一瓢水给她灌竹筒,“三娘子,咱们还要逃吗”

    “对啊。”

    “我娘她们呢”

    “不管了。”

    梨花回堂屋时,大家伙已经有了决断,一个劲的骂赵铁牛蠢笨,连老村长的意思都领会不了,赶梨花差远了。

    “三娘,快看你村长爷怎么说”老秦氏和老吴氏齐齐开口。

    梨花咕咕咕喝了半竹筒水,待喉咙好受点才道,“咱们要往北去,婆家在北边的姑娘暂时不接,先接婆家在南的姑娘”

    她点名,“大堂伯”

    族里十来个汉子立了起来,梨花怔了怔。

    这些年,赵家一直效仿其他大族之家行事,唯独排行这块仍各家排各家的,喊排行时很容易叫错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