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听纪香浓的话躲在她床下。
她的床板不是密实的硬木板,弹性很好。
李瑜面无表情地听着床上那两个人肆无忌惮、爱意浓浓的声音,感受到床板一下又一下朝自己的脸贴近。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人粗喘几声,颤抖着声音对女人说了句我好爱你
床板不再弹动,他又听见男人对纪香浓说了许多麻人的情话。
“去洗澡吗”
“没力气了。”
“我抱你。”
最后男人抱着她去了浴室。
李瑜侧着头,还能从床缝看见那个男人脚踝的红绳。
淋浴的水声与男人的嬉笑声传来,李瑜轻轻阖上眼,两滴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发间。
他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好我是隔壁901的住户。”
纪香浓晚上下班回家后要放水泡澡才想起热水阀坏了。
上午联系了房东,说是只要拿扳手将阀门紧一紧就可以。
这事简单。可家里没有工具箱,最后她提了口气拎上今日份店主硬塞给她的蛋糕袋子叩响了邻居的房门。
纪香浓按过门铃又敲了好几下门也没人应,刚想回去再作打算,就听见里面传来愈发清晰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一米八五左右的年轻男人。
他头发微卷略长,挡遮住眼,宽松的长袖黑色圆领衫,灰色休闲裤,肩很宽,但身形消瘦。
一股潮湿的文艺气息铺面而来。
纪香浓一直以为隔壁住着什么不便出门的老人,没想到是个十分年轻的男生。
“终于见到你了不好意思,请问你家有小扳手吗”
她今天穿着棉糯的白色针织毛衣,黑长柔顺的直发搭在肩上,下身是条浅色紧身低腰牛仔裤。
声音也温柔好听,与外貌十分相称。
纪香浓平时娴静文雅,特别好相处,从不与谁发生矛盾。让人与她交流时都不禁降下音量轻言细语,生怕冒犯了她。
而面前的邻居却有些不太识趣。
他没有说话,隔着挡脸的黑发浅浅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将门虚合上转过身,应该是去取扳手了。
想是家中工具齐全,没两分钟,男人就拿着扳手回来了。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流畅,白得能清楚看见藏在皮下的青筋。
纪香浓接过扳手道谢,将袋子递给他,轻声说道“我就住在对面901,刚搬来不久。之前搬家声音大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我从店里带了点小礼物,这几天一直想送的,但你家似乎总是没人在。”
举了好几秒那人也没动。纪香浓眨了眨眼,公寓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她眼中映出几粒星星点点的白光,偶尔随着睫毛的扇动忽明忽暗。
她缓缓移开视线瞥向墙上的消防栓。
“那我先”
就在她要放下时,男人伸手接过了蛋糕。
袋子把手不大,交接时两人的手不免相触碰。
男人的体温比她低上许多,凉得令她手指微微弯曲了下。
但不及反应什么,他拿过袋子后就直接关上了门。
连句谢谢都没讲。
似乎有些没礼貌
不过她向来脾气不错,脸上依旧保持着不失礼的笑容。
总之借到扳手就好。
回家将阀门拧紧后再一试,果然有热水了。
正想着是现在就将扳手还回去还是明天,却突然瞥见手柄处的凹槽里有一个红痕,很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时,电视新闻不合时宜地开始播报
“近日,本市发生多起针对年轻女性的杀人事件,目前警方正在全力侦破中。在此,特别提醒广大市民务必加强自我防范意识,夜间避免单独出行,确保人身安全。”
这个连环杀人案她听说了。
每一位死者的脖子上都系着一个鲜红色的蝴蝶结。而且凶手都是给受害者洗过澡、打扮得漂漂亮亮后才弃尸。
且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像是将精致的布娃娃扔到了最肮脏恶臭的地方,把最美好的事物当作垃圾丢弃。
难道凶手就在隔壁
女生一旦独居,便会因为对某些超雄基因男士的惧怕而患上被迫害妄想症,独自在家或走夜路时,这些恐怖想象尤为丰富。
不过纪香浓累得顾不上害怕。
最近店里比较忙,经常有人为了特意来看她一眼顺便买买甜点。所以她连续几个小时都要保持礼貌温和的微笑。
下班回来后只想快点休息。
泡过澡爬上床后,刚有困意,手机就当当响个不停。
纪香浓摸出手机,看到一堆红点弹上她的快信。
她批奏折似的按照发送时间挨个回复。
纪香浓长得美,人也温柔,追求者不少,且又是个不大会直言拒绝别人的性格,所以每天都要花上一些时间来回复这些追求者的消息。
她刚搬到海市不久,初来乍到,不好与人闹不快。
处理好后,纪香浓很久就嗅着屋子里的玫瑰馨香入睡了。
一夜无梦。
这一觉睡得太好,第二天差点迟到。
眼看就要十点,向来整洁得一丝不苟的纪香浓,头发都来不及好好梳就匆忙出门了。
进入电梯前,她还侧目看了眼对面902的门牌。
说起来,她搬到这后,昨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位邻居。
而门内的李瑜却不是第一次见她。
大白天,厚重的黑色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
屋子里只有昏暗的电视光偶尔闪动。
墙角那足以装得下两个成年人的大冰柜还在发出嗡嗡的制冷声。
他关上水龙头,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面孔,随手拨弄了几下额前的长发。
这张脸极具蛊惑性。他的眼睛狭长瞳仁又黑又大,挺鼻薄唇,脸色苍白像是许久都未见过太阳。
病态冷肃。
而吸引他的却是镜子里那个房间中唯一彩色的物体一个有几条彩虹图案交错,还印着圆体甜品店名字的纸袋。
这画面极像黑白电影中突然出现了一块彩色漏洞,叫人无法不在意。
李瑜回过头,光着脚缓缓走到岩板茶几前,拆开了蛋糕盒子。
里面是摆了一圈草莓的奶油蛋糕,他伸出手指点了一抹奶油,然后试毒般地舔了一口。
陌生的味道占据了他的口腔,让他忍不住分泌更多的唾液来缓解这种冲击。
李瑜咽了咽口水,附身轻轻嗅了一下袋子的把手,却没闻到什么味道。
按理说,一样东西应该沾着主人的味道才对,可这上面一点那人身上的香味都没有。
他记得那种香,很淡,大概是玫瑰。
他蹙了蹙眉,又歪头盯着蛋糕瞧了好一会儿,脑中浮现了初见新邻居那日。
那天他准备好了东西,若是顺利,几十年不被发现都是有可能的。
可突然,门铃响了。
是谁
他当然不想自己的计划现在就被人发现,于是无声地走到门前,凑过去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
是一个穿着白色针织外套的女人,她温柔地笑着,手上提着一个袋子等在门外。
李瑜仿佛在通过门镜与她对视,让他心脏被激得猛地颤动了一下。
可他知道没有,她看不见自己。
那一刻,李瑜像只刚逃出岩层的地底生物,充满好奇却又面无表情地窥视起外面的女人。
或许是见许久都没人开门,女人只好遗憾转身离开。
然后走了几步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门关得不快,李瑜瞥见了女人家里的一部分。
她门口柜子上搭着一束粉玫瑰,墙上吊着一个暖色壁灯,灯光下面是一幅布艺挂画。屋子里的装饰皆是米白与暖黄,色彩学上,那种颜色通常代表着亲切与温馨。
家是私密的,是内心世界的外现。
每个家的气味都不同,像指纹一样特殊,独属于一个人。
她的家,看上去充斥着严密的清香。
门被合上,隔绝了气味的放散。
李瑜突然一哽,他感到嗅觉倏地在脑中放大了十倍,又以极快的速度衰弱下来。
直至什么都再也嗅不到。
三十秒,声控灯熄灭。
李瑜的眼中又恢复一片漆黑。他转回身看着一室单调的颜色,罕见地觉得有些刺目。
发觉这天不是一个离开世界的好日子,他向后延了一日。
可第二天她又来了,李瑜照旧拖了一天。
而今天,是他准备得最充分的一次。
他掰下了几十颗安眠药在手中,身旁是一个横式冰柜,躺进去很宽敞。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他站在冰柜边,只等吞下药感到困倦后躺进去彻底长眠。
药物放到嘴边时,
他又听见了熟悉的女声“你好,我是隔壁901的住户。”
人类的身体很奇妙。
死前大部分机能都会处在一个相对活跃的状态。
也许是身体为了拯救自己,李瑜所有的细胞与神经都在拼尽全力试图激起他活下去的欲望。
死亡需要莫大的勇气,而活下去则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
他想起了这两日女邻居手里提着的袋子,里面或许装着那种甜腻的糖与奶油混合物
轻轻喘息,他又不受控地回忆起女邻居身上的味道。
有时候意志对抗不了生物的生存本能,大脑竭力地成功令他产生了最后一丝对世界的好奇。
于是他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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