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路灯下的小片雪地,歪歪扭扭的脚印从远处一直蔓延到路灯底。地上的积雪太厚了,明明已经是深夜了,天色却被映得如同晨光熹微。
千嗣真绪哈出一口白气,靠在路灯的杆子上,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巧克力棒。因为指尖都在发颤,所以撕了两下才彻底把包装撕开。浓郁的巧克力味在口腔里散开,口感相当丝滑。
美味的巧克力棒稍稍安抚了她暴虐的情绪,千嗣真绪咬下一大口,满意地嗯了一声。
腰腹处的伤口仍旧在往外渗血,羊绒大衣的下摆透出几片暗红色的深色污渍。雪屑落满了肩头,已经被浸透的衣料变得更加潮湿。大衣里面的冬季校服都泛着潮气,不仅起不到保温的作用还疯狂地吸收着她身上的热意。
路灯附近纯白的雪面上留着一串格外醒目的脚印,离得远些的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但是透过半化掉的雪隐隐能窥见下层刺目的红。
巧克力棒很快被吃完,千嗣真绪将包装纸卷了卷塞回了大衣口袋。
因为失血过多所以头很昏,温度太低手机早就被冻关机了,暴雪不仅不停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口腔里已经没有了巧克力的余味,千嗣真绪思索了两秒后,拢紧了身上的外套选择了直接原地躺下。
希望明天铲雪的工人们能早点上班,不然等发现她的时候,尸体可能都已经冻硬了。
这一切都要怪她那个该死的前男友,她只是先提出了分手而已,那家伙居然敢偷袭她。下手这么重,害她现在搞得这么狼狈。
刚刚平和下来的心绪再次变得暴躁,千嗣真绪越想越觉得生气。那家伙只是被她打死了而已,可是她却要活着在雪地里受罪。
夏油老师说得好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像她这样可爱的孩子随时都有危险。
飘落的雪片挂在她的眼睫上,整个眼睛凉凉的痒痒的。千嗣真绪闭了闭眼,试图把雪瓣抖掉。睫毛颤动,被抖落的雪屑落在她的眼角。被体温融化掉以后,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仿佛来不及被拭掉的眼泪。
刺骨的凉意使得她的大脑更加清醒,但体温却逐渐变得更低。今天的血流得太多了,家入小姐好像在给她治疗的时候说过,流太多血的话人就会死掉。
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腹部的伤口太深,真绪摸索了一下伸手捂住了那个位置。和预想的情况一样,她沾了满掌心的黏腻。
啊,真是该死的,要是能活到明天的话,她一定要找到那家伙的尸体狠狠截成好多段。
报仇计划没办法变得更加周密了,千嗣真绪感觉到有咒灵的气息正在靠近。
阴影从头顶上方笼罩下来,千嗣真绪将自己举在半空的手收回,连眼都没抬,“快点滚开啦,不然立刻站起来杀了你哦。”
虽然受了点伤,但只要来的不是特级她都能解决。千嗣真绪懒洋洋地躺着,等待着对方的反应。但这人既没有攻击她也没有离开,反而将自己手中的伞往前递了一下,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察觉到异样的千嗣真绪终于微微仰了仰头,倒着的世界落进她的蓝眸之中,连带着撑伞的人脸庞也清晰了起来。
本来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来的人不是仇家呢。
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垂眸俯视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将他的面容衬得有几分阴郁,因为过分削瘦所以面孔上的棱角都格外锋利。雪下的太大了,狂风裹挟着雪瓣,即便有伞也作用不大。他的额发完全湿透,凌乱地黏在脸上。
错开那双雀蓝的眼,千嗣真绪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他的身后。巨大的咒灵悬浮在半空,接收到她的视线后有些躁动。
这可真是,一位大仇家啊。
大仇家乙骨忧太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躺在雪地里的千嗣真绪。
一片银白之中卷着一抹泛着金光的黑红,实在是太过刺眼。
跟着越来越快的心跳,他加紧脚步,将不好的猜测一个一个逐出大脑。终于还是跑了起来,蓬松的雪被他的鞋底压实,惶惶不安的情绪包裹着他,可是眼前的路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完。
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乙骨忧太看见躺着的人忽然抬起了手臂。咒术师的视力一向异于常人,更何况千嗣真绪张开的掌心里大片的血红到发暗。
果然受伤了吗。
但幸好,幸好他没有来晚,幸好千嗣真绪还活着。
乙骨忧太顿在原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明近在咫尺,再抬脚时却有些不敢向前。真绪大概并不想看到他吧,会像之前一样让他滚开吗。
可是,她受伤了
“真绪,真绪,真绪。”
身躯庞大的咒灵紧跟在乙骨忧太的身后,从看到千嗣真绪之后就不断地催促着他上前。乙骨忧太握紧了手心的伞柄,安抚过里香后才下定决心一般向着那片黑红而去。
应该已经在雪地里躺了一会儿了,少女身上落了一层薄雪。黑色的大衣没有系扣子,自然地向两侧散开,露出了里面色调深了许多的高专校服。原本金色的发尾现在吸足了血液,在雪地里散开一片,带着血色的金辉。
站到千嗣真绪的身边时,手心的伞柄已经快要被捏断了。乙骨忧太俯身,把伞从自己的头顶移到了千嗣真绪的上空,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那道淡漠的、毫无波澜的视线终于舍得从她自己的掌心上转移,镜湖碧蓝的眼瞳同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紧接着便毫不留恋地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尽管她从未承认过,但是他就是知道,千嗣真绪又在看里香。
她一直在明里暗里偷偷关注着里香的状态,明明在乎的要死却偏偏说自己和他们根本不认识。大概也发现了自己的谎言有多拙劣,所以后来再关注里香的时候她也不再遮掩。这很好,但却独独是把他忽略得一干二净。
喉咙发紧,手中的长柄伞被随意抛在一边,乙骨忧太蹲下身伸手摁上千嗣真绪腹部的伤口。不断有新鲜的血液舔舐着他的手掌,嗓子里溢出些奇怪的音调后,乙骨忧太才完整地吐出一句话,“真绪,我带你回学校。”
腹部的伤口愈合如初,但疼痛的感觉却恍若犹在。
不想和乙骨忧太一起回学校,但是夏油老师说被别人帮助过之后就必须要道谢。
千嗣真绪坐起身,定定地望着乙骨忧太,短暂地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老师的教导终于压过了私人的恩怨。虽然语气很差,但好歹是把话说了出来,因为不情愿所以她的语速非常快“谢谢你,乙骨同学,当然,也谢谢里香。”
这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巨大的狂喜从心头蔓延。乙骨忧太试图再说些什么,但是却被狠狠推开。
终于完成了必须步骤,真绪毫不留恋地抽出了被乙骨忧太握在掌心的胳膊。伤口愈合后,身体开始回温,她站起身,连身上的雪都没管,直接就要离开。
手臂再次被扯住。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乙骨忧太将她拉向自己。在千嗣真绪疑惑的目光之下,乙骨忧太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手背上青紫的血管格外清晰,他的唇瓣抿紧,好好调节过心情后才再次开口“跟我回学校,真绪。”
为什么要把他的话忽略掉,不跟他回学校的话,到底是又要去哪里鬼混
要不是恰好被其他咒术师看见并且通知了他,她难道真的打算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吗退一万步说,如果来的不是他,而是其他没有反转术式的人,她是准备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死吗
每一个假如都足以让他崩溃,但当事人却打算就这样从雪地里爬起来直接走掉
有太多的问题如鲠在喉,乙骨忧太有些强硬地将千嗣真绪拖得更近。
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学校
为什么每一天都做危险的事
为什么,会变得讨厌他。
千嗣真绪丝毫没有反抗,她甚至抽空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研究了一下还能不能开机。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听他的话,乙骨忧太知道,这一种彻底的漠视。千嗣真绪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
胸口郁结的怒气迟迟无法消散,在冰雪之中,这怒火慢慢变成了悲哀。
他不能接受千嗣真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去,也不能接受她再一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只有把她牢牢抓住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世界仍旧真实。
因为乙骨忧太刚才的动作,千嗣真绪和他靠得很近。她低着头,还在摆弄自己的手机。两个人的呼吸交织着,空气中的白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乙骨忧太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曾经在他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真绪,现在真的回来了。
但内心再怎样震动,这也只会是他一个人的海啸。根本没有看出乙骨忧太的情绪已经徘徊在了崩溃的边缘,千嗣真绪对这一切由衷地感到厌烦。
真啰嗦啊,乙骨忧太为什么又要说一遍一起回学校的事情
明明她已经采取了成年人的手段,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夏油老师教过她,不正面回答就是拒绝,表现出躲闪以后,识趣的人就不会再继续追问了。
怎么偏偏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不懂呢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靠着里香评上特级,这该死的家伙。表现得好像很关心她一样,和从前一样,虚伪又恶心。
千嗣真绪看着乙骨忧太,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问题的答案来,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在生气。
哈
像他这种混蛋,到底有什么脸生气啊
即便是在思考的时候,千嗣真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乙骨忧太的脸。恢复精神后,她的双眸格外明亮。金色的发丝在暖黄的灯光下晕着一层淡淡的柔光,连带着她的表情似乎都变得梦幻而温和。
氛围暂时有些好过头了,乙骨忧太产生了某种被珍视着的错觉。
落在他脸上的这视线过于直白。
碧蓝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脸,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她观察得格外专注。乙骨忧太克制着想要错开视线的冲动,耳尖开始慢慢发烫。
千嗣真绪长得很漂亮。
应该是有外国血统的缘故,她长得很非常像摆在橱窗里的古典洋娃娃。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腻白的面颊仍旧精致。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小鹿一般的眼睛,正含着直白且坦率的视线。
即使知道千嗣真绪绝不是看起来这般甜美的孩子,对着这双眼,乙骨忧太还是率先错开了自己的脸。明明在风雪中站着,但只要大脑里回想起她的目光,就总觉得周身发热。
千嗣真绪不知道乙骨忧太在想什么,也不太关心他在想什么。今天袱除了很多咒灵,还和前男友进行了友好的切磋,她的内心非常疲惫,暂时并不想和别人动手。
所以,她打算勉为其难的教导一下他“乙骨同学,夏油老师没有教过你吗一个人如果回避你的问题,不正面给你答案的话,就是在拒绝你。一味地纠缠只会显得你这个人非常,特别,很不识趣。”
带着点炫耀自己老师的意味,千嗣真绪好心地把话说得非常详细。是特级又怎么样,被夏油老师好好宠爱的,还不是只有她。
想到这里,千嗣真绪莫名地骄傲起来。心情变得不那么糟糕之后,再看乙骨忧太也稍微有些顺眼。乙骨忧太也夏油老师的学生,而且刚才又帮她解决了死掉的风险,最重要的是还带着里香来看他。
当然,如果能松开她的话,就更好了。
千嗣真绪收回了落在乙骨忧太脸上的视线,看向对方抓着她手臂的手。乙骨忧太的手很符合他这个人的整体基调,带着点病态的苍白,五指修长,无名指上还圈着一枚戒指。
这应该就是里香送给他的那枚戒指吧。
真叫人嫉妒啊,为什么只给了这个可恶的家伙戒指,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呢
为什么偏偏是这家伙。
干脆直接把他的手臂打断算了,反正他有反转术式,可以自己治好的。
千嗣真绪的思维凝滞,嫉恨和怨毒的情绪像是硫酸一般腐蚀着她的心。果然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替这家伙找什么理由,乙骨忧太就是这么令人讨厌。
刚刚还缓和的语气转变,千嗣真绪的不耐到达了极点“真讨厌啊,你这家伙,还不放开吗”
像是早就料到了千嗣真绪会有这种反应,刚刚那点短暂的和谐终究只是昙花一现,沉默着的乙骨忧太再次开口。这是非常拙劣的谎言,但他有把握骗过千嗣真绪“这是老师的意思,你现在必须回学校。”
老师的意思
果不其然,千嗣真绪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
其实她本来就是要回学校的,千嗣真绪现在实在太狼狈了。大衣和裙子全都脏了不说,长发也半湿着,浑身上下散发的血腥味让人想要作呕。双脚像是和袜子冻在了一起,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了。
巨大的咒灵从乙骨忧太的背后转移到了千嗣真绪的背后,有些扭曲的少女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甜蜜的音调里渗透者浓郁的偏执,“真绪,真绪,真绪要和里香和忧太在一起。”
千嗣真绪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点了头。
高专的车来得很快,千嗣真绪坐得离乙骨忧太很远。她靠在车窗边合着双眼,好像已经陷入了熟睡。
车里一片寂静,乙骨忧太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掩在阴影中的面庞更加苍白。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和真绪之间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才会这样的吧,明明很久之前的时候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不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很久之前,就连千嗣真绪的性格都和现在截然相反。那时候的真绪非常的安静,几乎从来都不开口。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依赖他和里香,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也从来不会主动交朋友。
说过的吧,关于只要有忧太和里香就好了这种类型的话。
想到这里,乙骨忧太的唇角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他再次转头看向身侧的千嗣真绪。
高专的车子贴了深色的窗膜,窗外大半的光线都被挡去。在这个密闭且昏暗的空间里,她就睡在他伸手就能触及的位置。
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移到了身侧,乙骨忧太的指尖触碰到了千嗣真绪身上的大衣。怀着忐忑的心情,他轻轻地抓住了这片衣角。
下一瞬,靠在车窗上的真绪眼睫颤动了两下,似乎有要醒来的征兆。耳朵里全都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乙骨忧太触电般收回了视线。
窗外的风雪有一瞬间的滞涩,车子缓缓停在原地,高专到了。刹车声将乙骨忧太从这种朦胧的状态下惊醒,唇角上扬的弧度跟着变得苦涩。
他转头想要提醒千嗣真绪,却发现对方已经拉开车门走进了风雪之中。
掌心重新变空,乙骨忧太重新背好剑袋,就连那点苦涩的笑也被压了下去,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短暂的空白。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真的不在乎,所以一次也没有回头。千嗣真绪踩着积雪回到女寝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路向前,根本没有注意到楼下有人。
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千嗣真绪下意识抽手准备肘击,看清楚这人的脸后还是收住了动作。
伏黑惠立在屋檐下的阴影处,虽然浑身寒气,但是掌心却依旧炙热。炸起来的毛像个海胆,真绪抬起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压了压尖尖的部分,但松开之后他的头发又重新翘了起来。
在千嗣真绪玩得正开心的时候,伏黑惠侧头躲开了真绪想要继续压下他头发的手。
尽管已经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悦地皱眉“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对方表达出来的抗拒太明显,千嗣真绪撇嘴,没有继续触摸他头发的动作。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污的大衣,短暂的思考之后她直接把大衣脱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脱掉外衣之后,里面的校服彻底露了出来。裙摆上的血迹干涸,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相当显眼。
藏蓝色裙摆上那块几乎发黑的血迹落进伏黑惠的眼底,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滞涩。
那片血渍让他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已经干涸的红棕色在他的眼里重新变得鲜红流动。他终于移开了视线,将卡在喉口的冬季校服拉链拉开了一些“你受伤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千嗣真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淡金色的发顶盈着微润的流光,她的面颊上一片皎洁。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两个人之间却好像隔着一层结界。
这家伙,永远都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
滞涩感越来越强,身上高领毛衣的领口突然变得很紧。伏黑惠扯了两下领口,开始怀疑这件毛衣是不是被洗得有些缩水。
千嗣真绪完全没有在听伏黑惠的话,正在发散思维的时候忽然被向前扯去。
她在伏黑惠面前一向不设防,刚才又全心沉浸在其他事情上,突然被拽了一下后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顺着伏黑惠手上的力道朝他的胸口栽去。
千嗣真绪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鼻尖,站稳脚步后直接靠在了伏黑惠身上。
掌心纤细的手腕贪婪地汲取着他手上的温度,原本冰凉的肌肤逐渐染上热意。伏黑惠知道,这是属于他的体温。
默许了千嗣真绪的动作,手掌下意识地收紧,伏黑惠又问了一遍,“今天的任务,你受伤了吗”
咒术师受伤是很正常的,就连夏油老师那样强大的存在偶尔也会挂彩。但是千嗣真绪不该受伤的,至少是今天不该受伤的。
他找千嗣真绪的监督辅助打探了她最近所有的任务安排,那些咒灵远没有达到能伤到她的等级。
真绪的另一只手抵在伏黑惠的胸口,虽然身体往后退了两步,但手腕还是在伏黑惠的掌心。
伏黑惠的问题重新勾起了她愤怒的情绪,千嗣真绪眉头紧皱,仰头看向伏黑惠的脸“根本不是任务惠还记得那个大卫吗之前装作自己很宽容的样子,结果在一起之后什么都要管。真是个混蛋啊,我今天本来是去找他分手,结果差点死掉。”
对方已经被灭口的部分完全被她省略,千嗣真绪越说越激愤,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和伏黑惠现在的姿势到底有多暧昧。
她甚至扶住他的肩膀,凑近了伏黑惠的脸庞。用着像是索吻一般的姿势,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点认同。
但伏黑惠没有接话。
夜色静谧,暴雪再临,不远处的路灯不断闪烁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时不时地隐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像是末日即将来临的前一刻。
耳边的风声呼啸,千嗣真绪的呼吸就困在他的脖颈。大概是垫脚的姿势有些不舒服,她重新站好,连带着搭在他肩头手掌也跟着下移了他的胸口。
凉意透过衣料向内蔓延,千嗣真绪冰凉的手心下是他怦怦跳动的心脏。毛衣的领口好像更紧了,伏黑惠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看着千嗣真绪的眼睛,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他在e上刷到的一条动态。
就让我们,在末日降临时拥吻。
他慢慢地低头,在即将触碰到千嗣真绪的唇瓣时,她忽然退开。
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千嗣真绪思考的问题又改变了方向。她真心地向伏黑惠发问,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兴奋“惠惠,你觉得狗卷学长怎么样”
随着对方吐出完整的句子,一切旖旎的气氛都戛然而止。
耳尖滚烫的温度骤然冷却,伏黑惠紧盯着千嗣真绪的眼,想要从其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其他情愫。但是没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跳动加速的心。
那双在暗处也明亮的蓝眸璀璨的不像样子,伏黑惠的心逐渐冷却。
还是这幅样子,又是类似的故事。
他自动忽略了千嗣真绪关于狗卷学长的问题。
“明明跟你说过了那家伙很危险吧,为什么要和诅咒师交往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容易被骗吗”伏黑惠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展示给她看。整整两页,全都是打给她的。他努力保持着镇静,把自己的语气放缓,“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一个也没有接,你的手机呢”
自动忽略了伏黑惠的说教,确定自己没得到认同之后千嗣真绪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她在自己身上摸了一边遍,没有找到手机,愣了一会儿之后才挣开他又转头去捡自己刚扔掉的大衣。
伏黑惠叹了口气,疑似缩水的高领毛衣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在千嗣真绪把手伸进垃圾桶之前,他快她一步将她的大衣捡了出来。
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尽,伏黑惠黑着脸将她的手机从衣兜里掏出来递给她,示意她打开。
千嗣真绪没有从伏黑惠那里接过手机,她有些百无聊赖地踢了一下脚边的雪,耐心开始告罄“你不是知道没有密码吗,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打开惠,你这样真的很无聊诶。”
都说了今天差点死掉了,为什么不跟她一起骂那个该死的前男友啊。而且问他问题他也不回答,就知道查手机。
啊,惠惠都变得有点无聊了诶。
伏黑惠收回了手,沉默着给真绪的手机重新开机。在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无数条讯息弹了出来,最新的几条全部都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但他还是认了出来,那是乙骨学长的电话号码。
「真绪,你现在还好吗乙骨忧太」
「如果下次有类似的事情,请直接联系我,可以吗乙骨忧太」
「如果真绪有空的话,希望我们可以谈谈。乙骨忧太、祈本里香」
简讯的内容快速的在他眼前闪过,伏黑惠的唇角不自然地压下。他把手机还给了千嗣真绪,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和那种人在一起。”
千嗣真绪没有口袋装手机,只好握在手里。听到伏黑惠的问题后,她有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唔,一开始的时候比较好玩吧。”
好玩
只是为了好玩就去做那种危险的事吗
明明什么都不懂,就连到底什么是恋人都是前一段时间突然跑来问他才得知的,转头就出去和那种人在一起吗
伏黑惠没有继续发问,千嗣真绪也不想再说什么,两个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错过了最佳的示弱时机后,谁也没有再开口。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千嗣真绪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伏黑惠把手中的大衣塞到千嗣真绪的手中,脱掉自己的冬季校服外套给她披上后又把她的大衣抢了回来。
整个过程里他什么话都没说,做完这一切后,带着点落荒而逃的姿态,伏黑惠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的脑子里思绪纷乱,全都和千嗣真绪相关。乙骨学长是他尊敬的前辈,可是他没办法不在意那几条简讯。
所以真绪遇到危险之后选择了向乙骨前辈求助吗
为什么随便在外面认识的家伙都可以和她在一起,真绪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呢
超过限度了,伏黑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脑子里冒出的想法,胸腔里翻滚的情绪,都太超过限度了。
任何事物,一旦超过既定的限度,就会使人感到痛苦。尤其是,超过限度的对象是千嗣真绪。
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不在乎的千嗣真绪。
撒谎也不会,只能沉默着刺伤他的心。带着旺盛的好奇心到处惹祸,然后再依靠着那点僵硬的社交技巧和从别人身上学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找他。
把他当什么啊,妈妈吗
水凉得刺骨,伏黑惠反复地搓着手中的衣料,直到泡沫越来越多。血污在盆子里散开,溅到地板上的水都混着暗红的颜色。他手上用力,将大衣完全摁进水中,脑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刚才千嗣真绪看着他拿走了她的大衣,却什么都没说。他记得这件大衣她穿了很久的,是她很喜欢的冬季外套。
有种隐秘的雀跃,但还未升起就跌碎了。
伏黑惠松开了衣料,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这件大衣本来是她要随手扔掉的,只是为了拿手机才捡回来。她毫不眷恋地将这件大衣扔进了垃圾桶,就像他转头走开的时候她也毫不迟疑地转头走进了宿舍。
千嗣真绪,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伏黑惠将洗干净的外套挂到阳台上,上床休息时看了一眼窗外。狂风卷着大雪,没有半点要消停的样子。大概到了明天,天气也还会是这幅鬼样子。
几乎是伏黑惠闭上眼的瞬间,另一个人在黑暗中猛然睁开了双眼。
放在枕边的手机屏亮了亮,怀着隐秘的期待,乙骨忧太摸过手机,点开了刚刚收到的简讯。
在无数条由他单方面发去的信息下终于弹出一条来自对方的回复。简直超出他的预料,真绪的语气非常可爱。
「那么,我们明天早上早一点在教室见面吧。爱心」
朦胧的睡意全部消散,乙骨忧太猛地坐直了上身。对话框里的字删删减减,最后,他只回复了一句好的,晚安。
手机屏一次一次熄灭又被反复摁亮,直到确定对方不会再回复之后,乙骨忧太紧绷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看着千嗣真绪句末那颗小小的爱心,乙骨忧太有种奇异的感觉。
真绪不再和他闹别扭了吗,这是重归于好的征兆吗
他把闹钟的时间提前,看来,明天要更早一点醒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