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他已经死掉了吗
伏黑甚尔把视线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他和这小鬼之间似乎确实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仔细算算的话,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两个人都身体健全的碰面。
她站在餐厅门口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接电话的时候他就看到她了,比以前看起来体面了很多,身上穿着的大概是什么学校的制服。他看这制服上的扣子图案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总之,这小鬼好像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他直接选择了无视,但她却追到了这里来。
居然跟这种年纪相当稚嫩的小女生产生了类似难兄难弟的感情,伏黑甚尔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他收回视线,淡淡地看了千嗣真绪一眼“想得倒美。”
千嗣真绪歪头,打着卷儿的浅金色发丝也跟着摆动。像古希腊神话里长着金羊毛的小羊羔,婴儿肥都没褪尽的小脸上因为不解而露出懵懂的表情。
她其实不太懂人类的情感,但她总觉得这句想得倒美好像并不是说给她听的。他的语气里带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蔑,抖掉的烟灰在炽白散射的光线中飘落。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千嗣真绪没有再开口。
在她的观念里,人类是非常容易死掉的。作为脆弱又需要时常缝补的生物,他们非常容易崩溃、受损、扭曲和残缺。
长时间和她没有联系,可能是死了。突然和她失去了联系,可能是死了。长时间和她没有联系之后突然联系了她一下然后再次失去联系,可能是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
伏黑甚尔属于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的那种类型,所以真绪和他之间的联系也一闪一闪的。如果不是今天恰巧遇到,那下次见面很难说会不会是他的葬礼。
怎么会是想得美呢,明明是最坏的打算。
白色的烟雾和浓郁的烟草气息在封闭的空间内弥漫发酵,长时间的静默后,手机屏幕慢慢地暗了下去。周遭的环境有再度陷入漆黑状态的趋势,千嗣真绪不着痕迹地朝着吸烟的男人移动了一点。
这点小动作被伏黑甚尔尽数收进眼底,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屏幕彻底熄灭后,金发小鬼已经从沙发的另一头移到了他的手边。
纤细的小腿包裹在黑色的包芯丝袜之中,紧贴着他的腿部,将宽松的裤管死死地压在他的腿上。来自少女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到他的身上,贴在一起的那一截肌肤稍微有些发痒。
伏黑甚尔吐出一口白烟,用夹着香烟的手点了一下手机屏幕。黑掉的手机屏再次亮起来之后,与此同时,他小腿上的触感也跟着消失。
凭借着身高的优势,即使并肩坐在一起,他也能看见这金发小鬼的发顶。刚才感到不安的时候还乖乖地贴着他,周围一亮起来就开始皱着鼻子嫌弃他身上的烟味。
两个人之间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但仍旧坐得很近。
怀着某种恶趣味,伏黑甚尔朝着她发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吐了一口烟。但有些过于巧合了,小黄金羊羔正好仰头看向他。
她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上身后仰把他们身体的距离拉得更远。多少有点习惯了这家伙的做派,虽然很不解,但她还是想把话说完。
那一团烟雾被腻白的手挥散,黄金羊羔变成了一只金毛小狗。她瞪着那双水润的蓝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甚至探出一只手撑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个俯身凑近他的姿势使得她的领口敞开了一些,他稍稍垂眼就能看见她伶仃的锁骨。有点像是在和主人邀功,金毛小狗的语气里透出点骄傲和自我满足“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有好好在践行哦。”
香烟已经快要燃尽,指尖明明灭灭的星火险些灼到了伏黑甚尔的指节。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起身从沙发上离开。
手臂失去了支撑,千嗣真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其实是可以在他起身的瞬间稳住身形的,但是对方的反应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于是她脸朝下趴倒在沙发上。
伏黑甚尔拎着她制服的后领将她整个人都拽了起来。不止是坐直的程度,她整个人都被拖离了沙发。
双脚在地上站定,千嗣真绪伸手向两边撩开自己的长发,露出一张气鼓鼓的脸“你干嘛不夸我,我可是每一天都有好好做我们约好的事。你这样惹我不高兴的话,我会报复你的。”
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她的脑门被重重地弹了一下。额心迅速红肿,真绪吃痛地嘶了一声,惹来了伏黑甚尔更大声的嘲笑。
刚刚收回的手交叠在胸前,他垂眸睨着她,唇边挂着玩味的笑意。因为唇角上扬的弧度,那道疤也跟着翘起“那你就尽管报复吧,我可没有跟小鬼做约定的习惯。”
确实算不上是约定,他早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就是当时的他,也根本没有应下她说的话。他只当她是濒死时的胡言乱语而已。
早就被抛到脑后的记忆破土而出,他久违地感到一丝并不该出现的欣慰。
我会好好记得的会会学习照顾会
一定好不受伤
因为口腔里全都是血所以连话都说不连贯,翻折的肋骨刺穿了血肉,她的胸腔像一个残破的风箱。睫毛上凝结着干涸的血块,蓝色的眼睛缓缓地闭合。
晕厥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呢喃着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他蹲下身,扯了两下,没有拽出被她紧攥在掌心的裤脚。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小鬼都不会听的,她只会固执地做一些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廊灯蓝紫色的光填满了整个房间,伏黑甚尔拉开了门。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他不爽地“啧”了一声。
真麻烦啊,这家伙。
还没来得及整理稍微有些凌乱的金发,她的发型被成年男性宽大的手掌揉得更糟。千嗣真绪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男人高挑健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算是夸奖吧
被摸头了呢。
千嗣真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了这家高级俱乐部,和眼圈红红的保安大叔挥手告别之后,转头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人。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沉淀着浓重的青痕。雀蓝色的眼瞳镶嵌在眼眶之中,那张阴郁的面孔没有表情时更像孤魂野鬼。纯白的校服之下好像只罩了一副骨架,少年的身形过于单薄。
天色昏黄,霓虹灯牌在他的头顶亮起,周遭所有的行人和车流都成为他的背景,他背着剑袋朝她走来。
是乙骨忧太。
丝毫没有犹豫,千嗣真绪转身离开。
金色的发尾在腰际摇曳,蹭着制服的裙摆。乙骨忧太看着她的背影,开始感到耳鸣。
真绪从那家牛郎店走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她。
凌乱的金发和有些褶皱的制服,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她的眼尾浮动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每一个细节都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她眉眼弯弯地冲着门口那个络腮胡的男人挥手告别。在她转身的时候,他看清楚了她制服裙摆微微卷起的边缘。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想象。那家店对真绪做了什么,那家店里那些肮脏的男人到底对真绪做了什么。
刺耳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急刹车的司机摇下车窗狠狠地骂了他两句。乙骨忧太目不斜视地穿过马路,脚步越来越快。随着他情绪的崩溃,身后巨大的咒灵逐渐显露出自己的身形。
掌心的血肉已经一片模糊,血水从他的指缝渗出。猩红的液体嘀嘀嗒嗒地砸落,沿着他的脚步画出一道长长的虚线。
为什么会从这种店里走出来呢
有享受到广告牌上写着的“全方位服务”吗,得到了他们承诺的“最佳体验”了吗
有被其他男人牵手和他们拥抱吗
一定是被什么没有羞耻心的男人给引诱了吧,毕竟真绪从小就很容易被骗,长大了之后也还保持着这种性格。所以被诱哄做出一些不对的事也很正常,完全不能够怪到真绪身上。
不过,还是需要教育一下的吧。变坏的孩子总是需要得到一些教训。
路边狂奔的金发少女拐进了一条小巷,她试图甩开那道阴魂不散的身影。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她一点也不想理那个讨厌的家伙。
但是事与愿违,经过垃圾桶之后,巨大的咒灵直接从身后将她扑倒。
双膝触地时的磕碰感非常强烈,感觉自己的膝盖要被震碎了,她重重地摔倒。手臂来不及撑住身体,手肘弯折无法承受突然加重的力道。
指甲断裂在甲床里,千嗣真绪被压着肩头死死地摁在地上。
里香道歉的声音钻进她的耳膜,咒灵的声音严重变调,她觉得她好像快哭了,但身上的重量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丝袜大概是被擦破了,膝盖和手掌都火辣辣的疼。小腿的正面黏黏腻腻,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有人踏进了小巷。
脚步声在她的身侧停下,压制着她的咒灵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借着这个间隙,真绪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原地检查自己受伤的手掌。
可恶,可恶,可恶。
好痛,好痛,好痛。
乙骨忧太在她的身旁缓缓蹲下,他抬手想把她遮住脸的金发别到耳后,却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停顿,他垂眸,看到了一双掌心鲜血淋漓的手。
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她停下不要再跑了,他只是想纠正她的错误。他只是想,让她看看他。
在他怔愣的瞬间,千嗣真绪高高地扬起了一只手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