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战争结束后,高天上那位,不见了。”
“哪位”
“还能是哪位,当然是让我们的陛下念念不忘恨不得咬碎他骨头的那只天使。”
金碧辉煌的魔宫,头顶一对羊角的红脸恶魔优雅地摇晃着手中盛着猩红血液的酒杯,同身边的炎魔碰杯,如同山羊一般的矩形瞳孔里流露出傲慢而暧昧的神色
“据说有人曾在人间看到过他留下的羽毛。”
“我们高高在上的大天使长,没想到也会有落魄至此的一天。”
炎魔的五官四肢俱被火焰包裹,吐息间喷洒出灼热的火星,路过的还没有指甲盖大的迷你恶魔被烫得尖叫了一声竖起翅膀跳进了一杯香槟里,冷却的酒液上还冒出了一绺袅袅的烟雾。
“我们应该通知地狱里的每一个恶魔,沦落到人界的天使和一只拔了羽毛的鸡没什么两样,如果能比那群天使更快地抓住他,我一定要叫他看看我们恶魔的厉害。”
说话间一只生着桃心尾巴的魅魔摇着细窄的腰肢端着托盘走向两位大臣,语气绵软诱惑“少在这里说些风凉话吧大人们,陛下可最近烦心着呢,小心叫他听到你们对那位大发牢骚。”
炎魔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了一下魅魔挺翘圆润的屁股,接过了魅魔托盘上放着死骨木果的蛋糕一口吞下
“得了吧拉尼亚,谁不知道陛下对那只天使深恶痛绝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倒是你,在陛下跟前晃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收了你,你的魅力也不怎么样嘛。”
拉尼亚桃红色的眼睛微微一眯,掰开了炎魔的咸猪手“把你的烧火棍拿开,再敢烧了我的新裙子就把你丢去深渊喂魔龙。”
“来吧,大人们,陛下要接见你们。”
拉尼亚风情万种地冲恶魔们飞了个媚眼,桃红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贪婪。
穿过靡乱奢华的猩红舞厅,走过昼夜燃烧着地狱火的无尽长廊,在历代魔王油画的注视下,两位恶魔统领在魔王专属的私密会客厅里见到了这片群魔之地的统治者阿斯莫德。
披着猩红披风的魔王大马金刀地靠坐在王座上,蜷曲的黑色长发在身后流淌,发间生出一对嶙峋威武的漆黑犄角,英武俊美的五官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睡着的猛狮,慵懒而充满叫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不知陛下有何事召见。”
山羊恶魔拉着炎魔对着阿斯莫德恭恭敬敬地行礼,再也没有方才对着拉尼亚的嚣张无礼。
魅魔站在阿斯莫德的身后,竖瞳里流露出一丝鄙夷。
“你们似乎很关心朕的私事。”阿斯莫德懒洋洋地勾弄着桌上缀着一颗魔龙犬齿的羽毛笔。
那片羽毛洁白光灿流光溢彩,竟然在这色调阴沉靡丽的魔宫里显现出不容亵渎的纯白来。
山羊和炎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王又在发什么神经,只敢低声下气道“臣下不敢。”
“不敢”阿斯莫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这位从八百年前硬生生从被放逐的低等恶魔一路杀上魔王宝座的王情绪喜怒无常,心思简直比地狱变化多端的天气还要难以揣测。
他的威严如同山岳,神经却纤细敏感得好像一碰就碎的玻璃丝。
“你们的耳目比朕的亲卫队还要强大,已经到了可以替朕做决定的地步了。”
魔王的手指轻抚过那片散发着柔光的羽毛,好似爱抚情人的肌肤,语气里明明还带着点将醒未醒的惫懒,无形的威压却生生压得两位统领级别的恶魔跪在了地上。
山羊恶魔当即明白了魔王话语中未尽的意思,低下脑袋将犄角都恨不得展平贴在地毯上,顺便拉了那呆头呆脑的炎魔一把
“臣等只是替陛下不平。”
“哦”魔王灿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似笑非笑的冷光。
山羊恶魔咽了口唾沫,这位魔王曾经将所有反对他登基的恶魔的脑袋堆在魔宫广场震慑诸魔,冲天的腐臭和腥血几乎吸引了整个极恶之环的食腐魔物。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次圣战才刚刚结束,魔界元气大伤,那位圣天之光如果能落在我们手上,绝对可以借此让那群狗眼看魔低的天使知道极恶之环的威名。”
魔龙的牙齿落在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阿斯莫德扯开唇角露出唇边尖锐的犬齿“施特劳斯统领真是好算计。”
山羊恶魔“陛下臣是瓦拉克。”
阿斯莫德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这不重要,拉尼亚”
魅魔上前一步“臣在。”
“这件事交由你来督办,你们两个现在就到人界去,发现那位天使长大人的时候,不必声张,要是有人敢在朕前面碰到他”
剩下的威胁魔王陛下并没有说出口,但是那枚化为齑粉的魔龙犬齿已经昭示了违逆者的下场。
瓦拉克冷汗涔涔,拖着炎魔磕头称是,慌慌张张地撤退了。
“这些魔界的臭虫,也只能勉强当猎犬用了。”魅魔神色鄙夷地看着残留着汗液的绒毯,这整块从浮光羊身上取下的价值千金的皮毛算是报废了。
阿斯莫德站起身来,披在肩上的猩红披风滑落在王座上,他打了个响指立时换了身衣服。
一面悬浮着的水镜同时在身前显现。
“你说穿这一身怎么样”
魔王眯起眼睛左右打量着镜中自己的身影。
他身形高大,穿一袭挺括的深棕色大衣配宽檐帽,如同几百个世纪前人类世界衣冠楚楚的绅士。
“当年我见他的时候,比这要寒酸得多。”
拉尼亚低着头,眼神柔和,似乎跟随着魔王的话语回忆起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一向不会凭衣装视人,财富和地位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尘土。”
魔王轻哼了一声,抖了抖自己的衣襟。
很是骚包地往身上撒了点香水,又扒拉了一下额前的一绺卷发。
“就算是过了八百年,朕还是地狱里独一无二的美男子。”
拉尼亚“”
“您要亲自去见他吗”魅魔选择换个话题。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说废话了。”阿斯莫德最后确认了一眼自己的行装,冲着魅魔露出唇边的利齿,“你以为那群废物真的能找到他吗”
“毕竟他是那样狡猾的坏东西。”
陈旧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恶魔的灿金色竖瞳在阴沉的光线下锋利如出鞘的钢刀,饶是跟了他八百年的拉尼亚也不由得脊背生凉。
“我要让他跪在我脚下,见证最深刻的绝望。”
“我要他知道,胆敢背叛我的下场。”
恶魔一字一句,语速缓慢而优雅,然而每一个字眼都好像裹着浓重残暴的腥血,似乎将那久违之人的血肉含在唇齿之间一点一点地碾磨嚼烂。
雨水溅在泥泞的地面,溅起破碎的雨花。
雪白的裸足踩进湿漉漉的水面,一瞬间踩碎倒影的满地霓虹。
天使喘着粗气,强忍着剧痛勉强收拢了翅膀,挤进了狭窄的小巷。
机械狗的警报混着人类的吼叫打碎雨夜的寂静,咄咄逼人地要将可怜的天使围剿进绝路。
“那只天使跑去哪里了”
“一定要抓住他你们知道他值多少钱吗”
“如果能把他卖进群星之宫,我们就能一辈子不愁啦”
机械狗刺眼的红光几乎要照进整片幽深的小巷。
天使慌不择路,靠在墙沿上强行压抑自己的喘息。
受伤的翅膀可怜地耷拉下一半,他能感受到羽毛似乎被温热的血液浸湿,身上披着的白袍也已经破破烂烂露出在黑暗中也莹润生光的皮肉。
天使有点难堪地拢了拢白袍。
他虽然如今记忆一片空白,也记不住自己是谁,但是隐约记得自己并不习惯这样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空气中的状态。
机械犬的警报声似乎远去了。
天使怕得全身都在发抖,翅膀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也跟着抖落一片雪白的羽毛。
然而天使此时并没有发现。
他四下搜寻了一番,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堆废弃的纸箱里。
天使犹豫了一下,耳边又响起机械犬的叫声,他怕得翅膀又是一抖,再也顾不得什么也没有管过纸箱上写着什么,慌里慌张地掀开了一只纸箱把自己塞了进去。
天使的翅膀这时候对他来说只是累赘,他白着脸忍痛把翅膀尖折了折好能抱进自己的怀里。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只好又找了一只纸箱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勉强挡住了瓢泼的大雨。
天使幼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止不住的惊惶。
他从纸箱的缝隙里窥视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大楼,彩色霓虹绚烂夺目,同眼前的破败城区形成鲜明对比。
天使蜷缩在一起,湿漉漉的细软发丝黏在雪白柔嫩的脸颊上,让他像是一只被打湿的白猫。
远去的机械狗似乎又折返回来,明明是廉价金属零件和电路的组成物,天使却似乎能感受到腥臭的气息扑到面上。
他把翅膀抱得更紧了一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眼底已经蓄起了一汪清泪。
如果如果被发现了
天使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力量,连一只机械狗都打不过,更遑论那些肌肉虬结如同野狗的人类。
天使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漫上无端的委屈。
机械狗已经走近了,安装在眼睛里的红外检测仪似乎已经捕捉到了藏在纸箱里的可怜天使。
天使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勉强在指尖聚起一点微弱的荧光。
我怎么了
他茫然又痛苦地想。
好像在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不该是这么虚弱的模样。
机械狗凑得更近了一些。
跟随在身后的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也更近了。
“原来在这里”
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似乎要将藏在纸箱里的可怜小东西刨出来吞吃殆尽。
会被吃掉的。天使茫然地想着。
然而他没等到被人类抓住的那一刻。
机械犬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紧随其后的人类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弹指间化成了一堆飞灰。
有更强大的怪物出现了。
天使敏锐地意识到。
而且怪物发现了他。
它在等他主动现身。
这或许是它给他的一个机会。
天使闭上眼睛,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干脆死的有尊严一点,想到这里他干脆一把掀开了罩在头顶上的纸箱。
被逼到绝路的天使,在纷飞的雪羽中,同雨中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绝对称得上英俊的男人。
一头长到腰际的漆黑卷发,一领复古的宽边檐帽,雨珠争先恐后地砸在黑色伞面上将彼此的视线都模糊成一片朦胧而梦幻的色块。
霓虹的光晕在眼底溅碎,幻化成斑斓的光点。
天使困惑地睁大了眼睛,蓄在眼底的水色在主人尚未察觉到的时候便凝聚成晶莹的一粒倏然落下。
男人的眼睛藏在伞下看不分明,天使只能看见他咧开的唇角和在雨幕里依然闪亮的锋利犬齿。
“好久不见啊,莱西宝贝。”
“有没有人告诉你,躲猫猫的时候要记得藏起自己的羽毛”
那声音极近缠绵,好像千百年前他们曾是骨血交融的情人。
天使仰起脸。
他此刻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身上象征纯洁的白袍几乎被撕成了布条,大半个圆润肩膀暴露在外,深陷锁骨里盈着一汪映着霓虹的雨水。
雪白长发凌乱地贴在颊边,那双无情的漂亮蓝眼睛如同溢满了小鹿似的惶惑可怜。
粉色的如同花蕊的唇瓣微微张合。
声音又轻又细,落在男人的耳朵里,就像是用羽毛轻轻地撩拨过耳廓。
可是说出的话让男人在霎那间沉了脸。
“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