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剑,斩向那背叛之人。
魔王在身后悲鸣,昔日的同伴早已沦为枯骸。
胜利伴随着人群的追捧,他们无能又无辜,让她一次又一次,们心自问。
可战争停息,她始终没有回头。
时过境迁,她依然孤寡。
她在游荡,亦在流浪。
大地茫茫,她竟无归处。
勇者终章
在那天,灯火通明,最后一条巨龙飞向天际,她终于能击碎星辰之时,她忽然意识到,她选错了。
苍银城,东门。
这里是通往世界树树心的唯一路径,精灵中最强的军队在此处驻守,以往异族的人只要靠近此处五十里就会被即刻诛杀,可那个穿着灰斗篷的人背着剑袋走来时,他们却举手,欢呼。
埃尔拉,那是我们的埃尔拉。
他们这么说,不只是因为她细长的耳朵和翠绿的双眼,更因为她是埃尔拉,是拯救了所有生灵的埃尔拉。
这里是她旅程的第一站,她刚从陡峭的龙山上走回来,现在风尘仆仆,满身灰尘。
她往日不会这么狼狈,她是骑着龙上山的,她其实也会飞,无敌的剑圣亦是敏慧的贤者,可告别那条满心憎恶的白龙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用那些复杂的术式了。
说到底,就连身后那把圣剑,也不会想再为她战斗了吧
想到这里,埃尔拉抬头望了眼浩瀚的星空,据说那些是诸神的眼睛,它们会通过星星知晓人们的罪行,最终在亡者渡河时进行审判。
如山般高大的门开了,仅为她一人。
埃尔拉却压下斗篷的帽檐,不顾那些举剑示意的战士,快步向树心走去。
她或许在魔族入侵时和这些战士并肩作战过,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快点离开。
生灵在面对灭世的危机时总是异常友好,因此,无论种族,她的战友从来都是没有私心的好人。
也因此,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在她波澜起伏的壮丽人生中,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穿过恢弘的前廊,越过一座又一座凋刻着远古大精灵的凋像,踏过漫长又好像无尽的阶梯,她终于到了。
“埃尔拉,是埃尔拉吗”
老迈又充满慈悲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句偻的长者颤颤巍巍,扶着手杖出现在她身后。
“你是来”长者停顿了片刻,又斟酌了半天,才艰难吐出几个音节,“参加庆典的吗”
是吗
埃尔拉左思右想,在看到老人紧攥的拳头和眼角些微的晶莹后才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埃尔拉笑了,她真的很美,像是神明精心刻出来似的,没有一丝瑕疵,“大长老,我是,我来了。”
“既然”
现在的勇者,曾经的孩子。
曾经的苦难,现在的欢笑。
见证了太多故事的老人,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长老,长者。
他知道怎么选是对的。
“既然你来了,那祭坛的火,就交给你来点吧。”
老人把手杖交给埃尔拉,慈祥地笑了。
“虽然我老眼昏花,但这个,是火把,对吧”
是啊,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她蹲下,恭敬地从长者手上接过手杖,咬了咬牙,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她不能再回头了。
她临走时,精灵们在她的行囊里塞满了果酒和肉干。
要回来,埃尔拉。
精灵们热烈地欢笑着,对她这么说道。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圆舞镇,北山。
喝酒,酿酒,就好像生与死的循环,贯穿了每个矮人的一生。
矮人并不丑,以高山和地洞为居所的他们,在剃掉全身的毛发以后要比大多数人类都要肤白貌美。
但他们不剃。
埃尔拉曾因好奇剃过队伍里牧师的胡子,结果是那之后的五场战役里哪怕她血液即将干涸,牧师也要先治好游侠不小心绊倒后脑袋上的肿包,再慢悠悠地喝口酒,然后不紧不慢地挪步过来,像念经书一样花个好几分钟才治好她的脚伤。
从那以后,埃尔拉学会了尊重异族的文化和审美。
这座小镇还像以前那些嘈杂,白日里的谩骂和斗殴和埃尔拉初来此地时毫无区别,甚至连内容都没怎么变,无非是麦酒和核桃酒谁更烈,又或者是昨天谁又耍酒疯把自家摊子砸了之类的,闹闹腾腾的小事。
埃尔拉把醉倒在地的守城士兵们扔到墙角,又好心地把他们叠成一排,让他们醒来后不至于吐得满身都是。
“我不想那么做”
她忽然听到集市上一个矮人这么吼着,“往黑面包上加麦酒,那既浪费酒,又侮辱面包”
“闭嘴吧老醉鬼。”又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嘲讽,“这是我们年轻人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想出来的好点子,你能懂什么”
“哈如果往麦子上加麦子能算好点子的话,你为什么不不不往果酒里添果酱呢”
又是这样,疯言疯语,毫无逻辑。
埃尔拉认出那个老酒鬼的声音,叹了口气,穿过人群,把那个毫无威信可言的镇长提熘了出来。
“你干嘛要打架吗来啊”
还没醒酒的矮人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拳头,什么也够不到。
埃尔拉盯着张牙舞爪的矮人,歪着头,思索了片刻。
“帕戈亚,我拿那家店最好的两桶酒。”埃尔拉指着不远处一家店,“换你家的钥匙,怎么样”
“真的”
快被自己的头发和胡子卷成一团毛球的矮人镇长停止了挣扎,眼睛一亮。
埃尔拉肯定的点头,几个呼吸之后,她拿到了一把秘银做的钥匙和“朵拉酒馆”的两张收据。
这比她想的要轻松。
或许她不该总想着用剑和暴力解决问题,她的一生大多数过错都在血和骨的交响乐中铸成,这片漫无止尽的大陆上的人总觉得她剑所指的方向永远正确,但她明白,如果她将锋刃指向自己,那很多在别人看来不死不休的问题,都只是几场糟糕的宴会便能解决的普通闹剧。
帕戈亚的小房子一如既往的脏乱,地上散乱着各种物件,上次她来时,魔族的狼蛛骑士击溃了矮人的每一道防线,是她的队友献祭了包括自己在内二十六名矮人天魁的姓名,才将战线止于这座边陲小镇。
之后,饥饿,灾荒,战争,屠杀
之后,艾西拉尔,奎隆,斯凡登,耶尔拉普,索阿
勇者认识的大多数矮人都死了,死去的人死得明明白白,活下来的人却活得不清不楚。
帕戈亚不愿收拾他们的遗物,他以为只要将这些没了主人的钉锤和圆盾像以前那样堆在那里,那群比蟑螂还命硬的牲口就还能回来。
回来,喝酒,吃肉,欢呼,跳舞,因为他没保养好这些上等的兵器打他一顿,然后继续,喝酒,吃肉,欢呼,跳舞。
帕戈亚一定是这么想的。
但战争在千百年后才算是一段仅供消遣的史歌,在战争结束后的现在,乃至之后的几十年,战争就只是战争。
无辜的人无缘由的死去,有罪的人等不到赦免就永远睡去。
也许前几天还有人记得自己为何要远走他乡只为挥舞手中的屠刀,但仅需片刻,当他们认识到那些溅射到自己鼻尖上的液体代表了什么之后,所有诗意都失去了崇高。
他们不会回来了。
她踏过某个将她扑到在地,用身体帮她挡住漫天箭雨的战士留下的圆盾,终于找到帕戈亚本应用生命守护的宝物。
一枚紫色的石头。
不是宝石,不是翡翠,不是琉璃。
只是一块泛着紫光的石头。
她蹲下,将那块石头放进背后的兽皮包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
醉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含湖,他打着酒嗝,胡乱的咕哝时不时从他脸上的大胡子里传出,“你也该回来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左思右想,她打了个响指,某个魔女的扫帚凭空出现,被她扔给了三寸高的矮人。
“我不会,没人会。”
“别再让我担心了,帕戈亚,就当是为了我,收拾一下屋子吧。”
“你这样,我的路也不好走。”
说完,她头也不回,也没让身后的矮人看清她的脸,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从热闹的圆舞镇离开。
没带酒,也没带烤肉。
帕戈亚其实也没有理她,只是把手上的扫帚一扔,胡乱地在地板上扒拉出一块像样的空地,就呼噜打得震天响,沉沉地睡去啦。
说起来好久没去工坊了。
在梦里,好多人,高的,矮的,都对他这么说。
去看看吧。
人类的王城,金碧辉煌。
他们和精灵一样高高在上,但比起精灵天经地义的高傲,他们的傲慢更像是为了彰显,拉踩他人。
当然,她还记得那句话。
自始至终,任何人都没有错。
当然,她也记得那句话。
要为了那些可以失去的东西而活。
不知为何,那只域外的恶鬼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繁荣的街道,华丽的服饰,几家面包店飘出的浓香让整个王城都沉浸在战争的余毒之外,好像小巷深处那些还未清理的血迹和骷髅都不存在似的,短命让人类容易认清现实,比起缅怀过去,他们更愿意把时间用来寻找新的羁绊和意义。
她很羡慕人类。
她也曾疑惑过以前那个自己是否有过虚妄的爱情,可万千思虑过后,她想做的居然还只是追逐。
那应该不是爱吧。
人类最伟大的造物便是永恒的爱。
可她相信,居于人类之上的造物中,总会有比爱更伟大的事物。
拿出王族给过她的勋章,守城的卫士们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便打开城堡的大门。
上次见面仍提不起剑的孩子已经成了巍峨的国王,可真见了朝思暮想的勇者,他又变成了怯懦的孩子。
“埃尔拉,你来了。”
他小心翼翼,但这片大陆,再加上所有星星,只有他知道埃尔拉要做什么。
埃尔拉看着低头的国王,左思右想,欲言又止。
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无垠之土烧成的玻璃瓶,递给他。
国王没有犹豫。
金色的王者之血从他的指尖流出,足足两分钟,金色褪去,只剩凡人的鲜红和抽魂般的痛苦之后,他笑了。
埃尔拉,我亲爱的埃尔拉。
你不用自责,你不用愧疚。
你也不要担心,就像那天黄昏时颂歌里唱的那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黎明过后是一半的光明。
黑夜来临也有漫天的星光。
哪怕日蚀时分,大海深处,皎白的珍珠仍熠熠生辉。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不要害怕,你也不要彷徨。
接下来的旅途无尽而漫长。
但请你记得,我们在,他们也在。
时间的河漫不过仁慈,命运的轨击不穿美德。
埃尔拉。
我们亲爱的埃尔拉。
我们永远支持你。
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松原,荒野,皑皑白雪。
黄沙,蜃景,烈日灼灼。
大陆以北,魔族之土。
他们皮肤黑红,是要抗衡歹毒的骄阳。
他们眼白青紫,是要寻找黑夜的困兽。
他们也是人,只是活得更难,走得更远。
他们也没办法,只是连年饥荒,妇孺皆死。
南方的人叫他们魔族,可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在最开始,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是谁呢
是谁最先挥舞屠刀呢
是魔王吧。
可是,只有南方的人才叫他们魔族,那他们的王,又为什么是魔王呢
他们,又为什么把自己的王,称之为魔呢
惊惧,惶恐,无可奈何。
这片大地相比之前,居然好了不少。
田在,井在。
蛮荒之地,竟无饿殍。
她望着连绵不绝的灯火和营篷,怔愣了很久,很久。
任何人都没有错。
这段话在她脑中不断回响,仿佛童年时雾中的那个小院,宁静,空旷,又美好。
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
任何人都没错,你也没错。
所以别哭了,继续你要干的事,继续你要走的路。
总有一天,苦难会从这片大陆上消失。
那不是因为大精灵的低语,也无关人类教会的祈祷。
那是你,和我,和那些死去的人,所有人,一起开拓的路。
活下去,埃尔拉。
带着我所有的期望,活下去。
“不,不”
不该这样。
尽管她在流泪,但往事仍催促着她继续旅途前的准备。
她趁着黑夜,悄悄潜入营篷中心,最大的那个黑帐篷。
“你来了。”
少年躺在兽皮床上,好像早就预想到她的到来。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勇者,用猩红的尾巴指了指桌上的陶罐。
“东西在那,滚吧。”
她一言不发,将陶罐装进包里就走。
勇者离开后,过了许久,年幼的魔王在梦中喃喃自语。
“别死别死”
逃离了连绵的魔域,点缀好旅途的前路,埃尔拉终于能完成最初应许的期愿。
她来到大海尽头的神山。
经过数十年的跋涉,勇者终于得偿所愿。
她望着绵延到天际深处的阶梯,回首,向载她而来的巨龙道别。
“你恨我,我也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没有杀死我。”
“你恨我为什么要放弃一切。”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老师要比你想象中博学,他几乎解释了我所有疑惑,可我也因此意识到自己没有预想中那么理智。”
“所以,是的,我依然不愿意回头。”
“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让我留下,想让我回家。”
“可是,那些没有家的人呢”
“他们回哪儿”
巨龙一言不发,转身,飞走。
埃尔拉凝望着它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家乡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但,路,总要走。
她不再犹豫,背着厚重的行囊,踏上第一格阶梯,不再回头。
传说大陆的西边有棵和世界一样古老的参天巨树,与世无争的精灵在那里生活。
在日与月交汇的第三千万个晨曦,那棵树掉落了一颗饱含生机的枝丫。
她一步,又一步。
在六万节台阶以前,还有朝圣者的尸骨陪着她。
传说大陆的东部有座钢铁铸成的神山,热情似火的矮人在那里栖息。
在河与海相撞了五万年之后,巍峨的神山被敲打成一块无坚不摧的顽石。
第六十二万节台阶,最善飞的雄鹰向她道别。
传说在大陆的南部有个伟大的王者,他带着孱弱的人类战胜了严酷的自然,当最后一片平原被他插上旗帜,万千人民欢呼雀跃,无休无止的祈愿和祝福将他的血渲染成金色,从此,他再也不会畏惧苦寒和饥渴。
在他向时光妥协,弥留床边之际,最初的王者握着妻子的手,将那百姓的渴盼传承给他的子嗣。
第三百六十五万节台阶,地面上的狂欢已经结束,星星向她招手,大陆只剩下一个光点,仿佛在劝她回到家乡。
传说在大陆的北部有群魔族,他们青面獠牙,无恶不作,他们的王最是猖狂,以孩子和少女的鲜血为食。
第六千七百五十四万节台阶,她没看到美丽的月神。
当,魔王开始觊觎南方的丰饶,凌虐大地。
第一亿五千六百万节台阶,她也没直面烈日的灼烧。
当,魔王企图撼动高山的雄伟,畅饮美酒。
第四十六亿八千二百四十万节台阶,高天仍未给她答桉。
当,魔王妄图挖出巨树的根基,夺走生命。
第一百六十二亿七千六百三十三万节台阶,她望见世界的基石摇摇欲坠。
无匹的勇者会在露水积成大海之时诞生。
第五百三十一亿三千三百二十二万节台阶,她挥手向星辰道别。
勇者会打败魔王,拯救一切生灵。
第七百五十四亿八千八百八十二万节台阶,浮于世界表面的尘埃第一次感知到精灵的呼吸。
勇者会蹂躏恶魔,让它们恐惧。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亿节台阶,她成了苍白唯一的消遣。
勇者会扯下魔王的心脏,放到永不褪色的黑瓦罐里浸没。
第三千九百亿台阶,她终于发现一切都在下坠。
只为能让魔王知晓毁灭与失去的痛苦。
第八千六百五十亿节,她只剩下一根树枝,一枚石头,一个瓶子,一只瓦罐,一把剑,她无奈,只能抱着它们前进。
传说,神怜悯世人,愿意给他们重来的机会。
第九千九百九十亿节,她依然保持自我。
只要有人能在世界的最高处。
第九千九百九十五亿节,她始终铭记。
种出最高的树。
第九千九百九十六亿节,她不再遗忘。
建成最高的山。
第九千九百九十七亿节,她否定现实。
念最壮丽的诗。
第九千九百九十八亿节,她依然炽烈。
行最伟大的事。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亿节,她仍有躯壳。
那神就愿意赐给世人一片,最丰饶的沃土。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她抱着树枝,石头,瓶子,瓦罐,剑。
供他们享乐。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她的心魂仍然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
让他们生息。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从此这片大陆再无饥渴和苦难。
一万亿。
所有的结局。
只会有。
幸福和挽歌。
她,到了。
她所剩无几,但是,她到了。
阶梯的尽头,是上下倒转的天空。
海浪与云端交汇,天地间只剩下洁白的宁静。
她挣扎着,抱着树枝,石头,瓶子,瓦罐,又提着剑,狼狈的,前进。
她终于还是到了。
她将树枝扔进一池清澈的泉。
她将石头栽到一片肥沃的土。
她将瓶子里的血滴入一阵和煦的风。
她将瓦罐里的心填往一堆青黄的叶。
她还持着剑,但,她抬头,终于见到了一切的源头。
它。
它是故事的载体,是起源的序章。
它是神明,亦是你我。
人类在诗画中总是叛逆地将神明描绘成不懂爱恨的铁块,可有那么多旅人和歌者都在它的怀抱中永远睡去,它又为何会不懂那些恩怨纠葛呢
“你来了。”
过了许久,它还是叹息着,看着周遭升腾起的大树和高山,对她这么说道。
“这不是我为你安排的结局,埃尔拉。”
你都成长到可以离开这片大陆,当一个所有造物都羡慕的穿界者了,为何非要这么做
它惋惜,但还是打算兑现诺言。
这片大陆的确需要新的山,新的树,新的湖,新的海。
“埃尔拉,永远不败的埃尔拉,拯救了所有人的埃尔拉,在最后,你也要为了拯救魔族人把自己燃尽吗”
埃尔拉知道,北方需要一片澄澈的沃土。
她看着远方的山和树,又闭眼,仔细倾听风中蕴藏的永恒与诗。
埃尔拉知道,埃尔拉都知道。
可埃尔拉手中还握着剑。
可埃尔拉,也知道,北方需要的是沃土和天湖。
但魔族人需要的,永远是它们魔王的承诺。
所以埃尔拉只是闭上双眼,在它的不解中,对着远处的山和树,挥出勇者最后的一剑。
天崩,地裂,无尽的疑惑。
为什么
你用尽所有的生命爬上来,到底都为了什么
“这个世界和大多数位面不同,埃尔拉。”它对濒死的勇者说,“这个位面没有星星,只有一块空泛的大陆,如果想向外拓张,它需要基石,埃尔拉。”
“而你刚砍断了这个位面唯一的基石。”
“所以,就为了这块基石,你切断了北方的湖”
在很久以前,大陆的北方,生活着一群朴实的兽人,他们辛勤耕作,依托着上天恩赐的河流为生。
可有一天,湖水变成了猩红的血,美丽的兽人也被诅咒,长出了丑陋的皮肤和吓人的绿眼睛。
“所以,你干涉了班卡蠕虫的巢穴,让它们啃咬世界树的根基,让根基腐烂的脓毒流入卑居大河,只是为了千百年后的今天,四族死去的鲜血和心魂能够灌入大地,孕育出这些所谓的基石”
“”
它开始疑惑,这些事并不是一个旅途尚未开始的穿界者能知道的。
“谁”
“所以,勇者诞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激化战争,制造更多死亡,对吗”
“是谁告诉你的”
“可有那么多孩子在荒原中饿死。”
“是那个魔王”
“可有那么多孩子在路上冻死。”
“是那只恶鬼”
“可有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孩子只有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那不应该是底线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干”
“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的,不是吗你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你知道所有痛苦,你知道所有绝望,你也会怜悯,你也会爱,会痛,不是吗”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引导战争”
“为什么要制造痛苦所有逝者在最后都成了你,你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你也是失去母亲的孩子,这片大陆上出现过的所有苦难在最后都会汇聚到你这里,到最后,铭记这一切苦难的人也只有你,明明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最不希望这一切发生的人,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因为你是神还是一本书可神也会流泪,可书也会褶皱,可你也是我,也是其他所有人,那只恶鬼说你是天道,是造物主,是众生,她还说你是最慈爱的母亲,说你是比生灵的母亲还要伟大的,注定无法用对错评判自己的决策者,我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有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孩子在风雪中死去那么多的孩子那些是孩子他们死了他们不该死的”
“也许我们是愚者,可那些孩子,他们,唯独是他们,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他们”
“我知道你是什么,我也知道什么是大局,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我就是困惑,我不明白,如果你真和那只恶鬼说的一样,长着一颗会痛的心,你为什么还能做出那些事,任由那些孩子在命运的倾碾中白白死去”
她终于说出一切想说的话,她即将踏入旅途,时间不再允许她有任何保留。
她说出她作为勇者的一生所保留的一切愤怒和不甘,她道出她永远也不会理解的苦难与灾厄,她对她的造物主质问。
“这一切,所有的苦难,所有迫害到孩子的苦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喘息着,即将死去,可她仍然用剑撑着身体,和它对视着,只为了一个答桉。
最终,许久之后,她只听到一声冷漠的叹息。
“他们,不该停滞。”
那叹息好像一桶冷水,扑灭了她所有怨怼。
她又想起那只恶鬼在临走时说的话。
“它,或者说它们,总认为我们目光短浅,鼠目寸光,只顾着自己眼前的这点小事情,察觉不到事物在时间中面临的变迁,以他们的角度擅自决定命运的去向。”
“可实际上,你知道吗”
“它们,天道,比我们高贵不了多少,实际上,那些天道忧虑一颗恒星在爆炸时会影响多少生灵时的心情,和我们考虑下午吃什么时毫无差别,它们和我们是一种东西,只是我们用来观测事物的眼睛不同罢了。”
“所以,到时候,把所有话都说出来吧。”
“也许它会不屑,但谁在乎呢自己开心就行了。”
是时候了,她快死了。
埃尔拉快死了。
埃尔拉快死了,于是,她说。
我的骨,可以融山川。
到明天,晨曦浮起,我保证那里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我的血,可以沉江河。
到明天,正午时分,我保证那里田野丰饶,五谷丰登。
我的眼,可以坠荒原。
到明天,黄昏来临,我保证那里朝霞似火,阳光正好。
我的心,可以埋天地。
到明天,黑夜降至,我保证大地辽阔,天空无垠。
你拿去,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只要你帮我找到他。
“谁”
魔王。
我的魔王。
赠予我圣剑和恶龙的魔王。
教会我牺牲与美德的魔王。
带给我安宁和欢乐的魔王。
把他,还给我。
“他并不是”
我知道。
可我杀了他。
“但他没有”
我当然知道。
可我依然杀了他。
我的魔王。
带给我一切的魔王,把心交给我的魔王。
让我砍下头颅的魔王。
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当然信他。
他说田地荒芜,却带来丰收的作物。
他说战争苦厄,却用命换来南方的和平。
他说所有人都没有错,却只有他自己心甘情愿。
我的魔王。
陪伴我长大的魔王。
我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兄弟。
我唯一的爱人。
我把一切都给你,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可即使是我也找不到他。”
我知道。
但恶鬼说过,我能找到他。
恶鬼也说过,你有办法。
“你不该。”
“埃尔拉,你献出了一切,你不该。”
把我打碎吧。
把我揉碎,把我的全部,变成他旅途中可能会遇见的残魂。
“那不是任何有知觉的生灵应该承受的痛苦,埃尔拉。”
把我的存在碾碎,化为尘埃。
把埃尔拉,把我,切割成无限的无限,再播撒到无限的位面。
“那是注定无法用希望填补的绝路,埃尔拉。”
总有一天,我相信,只要我愿意去追,那总会有一天。
我的无限,能追上他的无限。
“埃尔拉,你不该。”
我愿意。
“埃尔拉,只是爱情的话,你不该。”
他是,我的魔王。
“埃尔拉,你是拯救了所有人的大英雄,你不该。”
也并,不是爱。
“埃尔拉,埃尔拉,他连影子都不算,只是个不知道如何驻足的狂徒,你不该那么做,没人能让你那么做。”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愿意,仅此而已。
“埃尔拉,那是最深重的绝望。”
“埃尔拉,那是最残忍的酷刑。”
“埃尔拉,那是最恶毒的流放。”
“埃尔拉,埃尔拉。”
“你何必如此。”
“有那么多办法,你为何偏偏选择了这条路”
“有那么多圣人,你为何偏偏选择了一缕无法止息的余尽”
如果,他愿意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毁中,救赎他人。
那我就,陪伴他。
他死多少次,我就陪他死多少次。
他愿意用自我毁灭来拯救什么,那我也化成灰,陪着他消弭在虚无。
他是,我的魔王。
并不是爱情那种东西,只是,倘若,他和我一样,会为了那些孩子流泪的话。
我愿意。
梦,醒了。
贺知行起身,看了看时间。
不早了。
要去为宁云哥准备去黑水的飞船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