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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怔怔愣在原地,他接到韩王安安排的任务后,精心准备了一大堆腹稿,又听闻当年与自己同师荀卿的李斯如今已是秦国廷尉,此人口才过人心思深沉,他担心与对方辩论之时,自己这口疾会吃大亏,还特意写了足足装下半车的策论拖来秦国,以期借此说服秦王,给韩国一丝残喘之机。

    可现在,他的口疾突然好了,李斯亦并未在场,本是他说服秦王的最好时机,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眼前这位年轻的秦王,刚才在隐晦地暗示他他若统一六国,将不再行分封制。

    不只是不想分封韩国、魏国等六国之王室宗亲,亦不想分封自己的儿女宗亲。

    兴许,秦王会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但总归是要为国家做事的,而非仅凭嬴氏子孙的姓氏,便能高枕无忧。

    自夏启施行家天下以来,数千年间,哪一个君王不想为自己的宗族谋取私利哪一个君王不分封自己的儿女

    他虽是韩国公子,亦有先王赐封的封地食邑,可他并不心安理得认为这是自己该得的。

    这世间的土地食物是有限的,因出生而白白获得土地食物的人越多,因出生而要挨冻受饿的人也越多。

    偏偏,前者一人富拥千百亩良田,后者一家贫无半尺立锥之地。

    而秦王嬴政却要彻底打破这传统,如此一来,那些归于闲散勋贵名下的土地、奴仆,便能发给那些为国建功立业之人,国家岂能不强大

    虽然秦国的军功爵位制并非没有弊端,但韩非此时已无暇顾及,他胸膛间如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不息,自年少时起,他便憧憬着能遇到这样一位执政理念与自己不谋而合的君王。

    没想到蹉跎半生,在即将知天命之年,他竟真的遇到了这样的君王。

    可偏偏,这个王不是他韩非的韩国之王,而是一心想灭韩的秦王

    天道残忍至此,呜呼哀哉

    嬴政又诚挚道,“寡人还记得,先生当年在难势一篇提出,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亦记得先生说过,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法不阿贵,何其高瞻远瞩韩王庸碌,绝非明智之君,放眼天下,只有寡人的大秦能与先生一道,圆君无为,法不无为之梦”

    韩非这回没有再辩驳,只抬首复杂看向嬴政,眸中神色变幻。

    明赫激动嚷道,“韩非别守着那个蠢货韩王了,快答应我家大大留下来吧,我们共建和谐法制秦国”

    嬴政轻轻拨了拨他的小脸,倒是个爱操心的小崽。

    但这份对怀中稚子的慈爱,在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韩非时已稍纵即逝,再看不出半分端倪。转变不过瞬息之间,落在韩非眼里的,依然是那位渊渟岳峙的强秦之主。

    只听他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第7章

    韩非缓缓抬眼与嬴政对视,心头因对方欲“废分封”带来的震惊激动久久未平息,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他

    去吧,去投奔秦王,他才是你寻觅多年不得的明君放眼当今天下,只有在秦国的朝堂,你才可以尽情施展满腔抱负,不必担心小人进谗言,无须担忧君王朝三暮四,去吧

    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激烈反抗着不,你韩非生是韩国之人,死是韩国之魂,绝不可为敌国而谋

    两道声音激烈地交战着,辩驳着,良久,在嬴政期待的目光中,韩非缓缓移开视线,掩下心间的万分豪情与千般遗憾,抬袖揖拜道,“韩非多谢秦王赏识之美意只是外臣心有所系,实难割舍,故而无法应允此事,请秦王见谅。”

    嬴政心道,果然如此,看来明赫心声所言“李斯杀了韩非”一事,确实是应合在此处了想必自己深知韩非有治世辅君之大才,偏又对他求而不得,自不愿他为别国所用,才会在李斯的怂恿下怒而杀了他。

    而现在面临同样的处境,相同的选择也摆在了他的面前是杀之以除后患还是放虎归韩国

    可这两个选项他都不想要。杀了韩非他会后悔,放走韩非亦会后悔。

    明赫已经挥着小拳头,喋喋不休骂了起来,“韩非你这犟驴,非要把自己作死才高兴吗啊对,你们古人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讲究个忠贞死节,可一个昏庸无能又压根不听你劝谏的韩王,哪里就值得你誓死效忠了,啊气死我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满腹经纶,却不愿为百姓做点实事,心心念念的都是王族利益,秦统一六国是历史车轮的必然选择,到那时,韩国百姓不也就变成秦国百姓了吗搞不懂你非要一意孤行守着个韩王做什么”

    嬴政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断,轻轻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你可真是父王的小福星呐。

    他要选第三个也许本不存在的选项激韩非,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秦国效力。

    想到这里,他淡淡开口,“如此说来,倒是寡人错看先生了。”

    韩非再次拒绝秦王抛出的橄榄枝,心中本有些忐忑,担心对方不悦之下,本就无望的存韩一事彻底失去转机,哪知秦王并未气恼,眼下这莫名其妙的话,倒真让他有些疑惑了,不由反问道,“外臣愚钝,不知秦王此话何解”

    嬴政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寡人昔年读先生之书,见字字句句皆是治国、利民、除奸之良计,透过先生的高论,寡人仿佛看见一位忧国忧民、不畏权贵的圣人,故日夜莫不盼与先生促膝长谈。哪知今日一见,方知先生洋洋洒洒之策论,并非肺腑之言”

    韩非颤抖着伸出手,一张白皙俊脸早已涨得通红,秦王这一番话,不啻于当面指责他沽名钓誉、言不由衷

    这是在当面打他的脸、侮辱他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非颤声怒斥道,“秦王实在欺人太甚五蠹等书一字一句皆吾椎心泣血所成,绝无半句口是心非、危言耸听之言,君乃一国之君,岂可因我拒奔咸阳,便污蔑于我之人格”

    嬴政闻言,冷声抬高了声调,“是么韩非,那寡人问你尔心所系之人,究竟是天下万民,还是韩国君王你一心留在韩国,是想以毕生所学造福韩地百姓,还是为效忠韩王甘为一枚弃子这四海普天之民,可有一人因你韩子的高谈阔论而获益待秦军铁蹄踏平韩都之日,你又能凭腹中才学救下几人你既救不了韩国之民,又不肯救天下之民,何其可悲”

    韩非愣住了,面上愤怒的红潮已渐渐消去,此时虽有心辩驳,却又觉得对方所言,竟似字字皆有理。

    是啊,他坚持不离韩入仕,是想将一身本领施展在韩国的土地上,秉承“法者,治之端”的原则,创建一个律法严明、贵族犯法与民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