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片静寂,只听清脆的陶瓷餐具互相碰撞的声音。
偶尔,顾执嘴角含笑贴心替温苋汀布菜,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么年头来,顾执不说一清二楚,基本上也了解了个大概。
不知道的那几分,大概也只是她突然改变了口味。
温苋汀默默往嘴里面扒饭,他的手艺一向优秀,抄了好几个菜,摆盘漂亮,看在眼里色泽诱人,闻着也口齿生津,今天她却难得有些味同嚼蜡。
肚子饿着,嘴巴上干的又是另一回事。
一碗胡萝卜炒肉,被她拨了又拨。
“安心吃饭。”
顾执抬手压筷,在她筷子上缘轻敲一下,小小训诫。
“哦。”
温苋汀俯下身,快速扒拉几口,囫囵吞枣地吃完,将碗筷收拾进厨房,刚打开水龙头就听见顾执扬声道,暂且搁着,过会儿他来清洁。
于是她又干巴巴地跑回餐桌。
拉开椅子,发出“刺”的一声,在安静如鸡的客厅里动静不小,温苋汀小心脏一颤,抬头看他一眼。
顾执头也不抬,轻声批评“毛毛躁躁。”
“”
温苋汀闷声坐下,垂头丧气得一句话不说。
女孩黛眉轻蹙,软唇紧抿,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顾执始终按着自己的步调慢悠悠吃饭,一举一动都写满优雅。
温苋汀悄悄掀眸,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说什么啊,好尴尬。
明明前脚才答应了顾执少同季言矜这伙人来往,转头人一回来,就立马被抓包,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样子。谢天谢地,他没一上来就质问,还给煮饭。
“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体育馆,还那么刚好的把她带走。鉴于顾执本来就有前科,他找人盯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温苋汀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夹菜的手一顿,顾执轻飘飘掀起眼皮,眼神晦暗辨不出情绪。
这一眼看得温苋汀头皮发麻,差点没咬掉舌头。手缩了一缩,她忍住了没把一句“大哥,您继续吃,小的打扰了”给说出口。
仿佛瞬间没了食欲似的,顾执不轻不重搁下筷子,声音也不咸不淡“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除了关心你,还能有什么”
语气暗含一丝谴责的意味,说得温苋汀头更加抬不起来。
“行了。”他轻叹,皱眉道“先收拾吧。”
没有得到任何解释,不在温苋汀的意料之中,而且顾执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生气,温苋汀嘴巴一闭,暂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了,老老实实起身,乖乖巧巧收拾餐桌。
还想跟进厨房帮着洗碗筷,结果被顾执轰了出来,他说他一个人收拾还利落些,省事。
温苋汀干巴巴嗯了一声,擦干净手,慢腾腾坐回沙发。
顾执从厨房出来,看
见女孩闷头闷脑一个人坐着,又叹一声。
她好像永远跟他隔着一层戳不破的纱,可能在外人眼里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甚至是家人,但似乎她从来对他都有一层尊敬,或者说是敬畏在,就像是对小时候最严苛却也真心对孩子们好的班主任。
不够亲近,他永远觉得不够亲近。
也永远没有安全感。
要牢牢把握着,要时刻看在眼里,深夜才能安眠。
“小汀,我从来不会害你,这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顾执在温苋汀身边坐下,轻柔地抚摸她柔软冰凉的发丝。
温苋汀反应很快,迅速反问道“所以你是故意的咯”
故意看她掉入陆窈的魔爪,被陆窈折腾,当然他不管她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个世上就算是父母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助孩子,更何况是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他呢
但温苋汀还是心凉了一分,为他想要让她得到一份“教训”而讶然。
诚然,她确实答应过他,不再与季言矜来往,但说到底,怎样处理周围的人际关系是她自己的事情吧
她可以今天答应,自然也可以明天就反悔。
她也可以为自己曾经答应却又反悔而生出愧疚、不安,也可以不,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且理所当然地要让她吃到“教训”他是否还希望看到她对着他懊恼不已、连连后悔
这份“管教”意味让温苋汀感到轻微的不适,更甚于他派人盯她。
温苋汀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眼神微冷。
顾执一怔,缓慢收回手,便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当天两人自然是不欢而散。
直到下午,温苋汀从家里出发去医院看望季言矜。
推开一楼熟悉的病房门,白床如雪,床铺平坦得仿佛没有一丝褶皱,而里面的人不见踪影,好像昨天还安静躺着的人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境。
温苋汀愣住,赶忙拉住进来收拾的小护士询问情况。
小护士也认得她,“早上就办理了退院手续,你不知道么可能是忘记通知你了吧。”
“谢谢,我知道了。”温苋汀讷讷点头,可是点开手机确实没有收到丝毫消息,就连她刚刚发给胡狸的也都石沉大海。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通知她
所有人通通都联系不上,温苋汀这才发现,只要他们想藏,她没有任何渠道可以获取他们的去处。
几天了,学校也没有来。
去问年纪主任,年纪主任也只是摇头,“他们不归我管,这群学生确实是比较自由,哎,不像话。”
温苋汀偶尔蹲一蹲校门口。
这天,人群中老远就看见一个戴着灰色帽子,身穿宽大灰色卫衣的佝偻身影,他时常左右望两下,像是在防备什么人,身上这股子畏畏缩缩的劲温苋汀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快步追上去,一把扯下他的帽子
,大声喊道
“狐狸躲什么”
胡狸身体晃了一晃,踏出去的脚当即拐了个弯,连外套都不要了,灵活地挣脱开来,冲着街拐角两只细腿奔得迅速。
“你跑什么啊”
温苋汀咬牙跟在后面。
胡狸时不时回头望,女孩小脸皱巴巴皱成一团,明明很费劲了,还要跟在后面不离不弃。
他哀嚎一声“姑奶奶呀,别追了”
“”
温苋汀不说话,闷头往前冲。
她就是有一股子劲,不依不饶,平时得过且过也就算了,但是对于想要知道的答案,她拼了命也要知道,什么都阻挠不了她。
“呼呼”
胡狸停下来大口喘息,撑着膝盖,连连摆手,“认输了认输了我是跑不动了”
温苋汀也喘得厉害,但始终憋着一口气,冲过去拎起胡狸的领子,恨声问道“你跑什么躲什么啊”
“说话”
胡狸闷闷的,许久才抬眸看她,声音低不可闻“我没脸见你了。”
他捂住脸,语气竟然有一丝颤抖,他轻声问“陆窈她”微顿,哽着嗓子又继续说道“是不是出事了”
温苋汀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松开手,“嗯。”
她还想继续同胡狸讲一下昨晚具体经过,才刚说出口,“她昨晚把我”
没成想胡狸根本不想听,胡乱打断她。
“小季少爷醒了。”
“哦。”她一怔,但是也并不意外。
胡狸看她一脸,脸上神情意味不明,然后一字一顿缓缓道“但是小季少爷他、不、记、得、你了。”
温苋汀猛然抬头,漆黑的眸子仿佛雾气氤氲,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薄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竟然会这样。
“什么意思”
胡狸微叹,几乎不敢再次抬头看她,“早就知道,会有后遗症的。”他深深吸气,撑着膝盖借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遗症”
“他记得我们所有人,唯独你。准确的说,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们来到海大的所有记忆,他以为,我们是刚到”
早上他是被季言矜推醒的,胡狸后颈还酸痛,睁大眼睛,呆呆傻傻看着季言矜。
对上季言矜一如平常般清冷不耐的眼神,胡狸人都傻了,只顾着喊医生再重新给季言矜做个全身检查,就把温苋汀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等他想起,赶紧联系虞击去废弃体育馆看看。
这一去,将几人吓了个半死。
原先明明只有一具白骨的坑洞,凭空多出了一副森森骨架,骨面光滑,没有碎肉残留,干净地仿佛经由世上最优秀的屠夫细心刮剖而成。
这一幕映入眼帘,让人不寒而栗,青天白日,烈日高照之下,几人只感觉瞬间
如坠冰窟。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坑洞里发现了陆窈身上的小物件。
还有什么比同伴的死亡更震慑人心
他们连滚带爬逃出废弃体育馆。
逃到医院,趁着季言矜做检查的时间,四人凑到一起一合计,大概就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几人脸上顿时犹如愁云笼罩,如考丧妣。
正愁眉不展之时,一向不声不响的虞击突然抛出个“小地雷”,他说heihei小柔说,我们不要再接近温小姐了。3”
胡狸懵住,“等等,小柔是谁”
姚依依、傅齐同时将目光转到虞击身上。
虞击挠头,声音憨憨的,“就是攻击温小姐的那只少女魂灵。”
胡狸合不拢嘴,好家伙,短短几天,虞击出息了,名字都搞都手了。他拍拍虞击的肩膀,“行啊你小子”
“在温小姐身边太危险了,说不定还有下次,对她也不好,她最好还是不要接触这些事情。”虞击继续说道“我也这样认为,温小姐安安心心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就好了,我们不应该再去打扰她。”
“你说的轻巧,没有她,我们怎么完成任务”说话的是姚依依,她抱臂冷声道。
“有其他办法的,小柔也可以作为我们的媒介,在废弃体育馆她不是故意的”虞击立马说出自己这段时间从小柔那里知道的信息,“你们放心,她不会了她现在已经能控制自己了,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姚依依探究得上下打量了虞击几眼,“哦你们关系倒是好”
她没好气道“为了我的安全,我当然也不会再接近,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殃及了池鱼。但是你确定季言矜能同意他可是被温苋汀迷得昏头转向。”
“怎么都聚在这里”
一道清冷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众人扭头看去,走廊那头缓慢走来的高挑身影,正是做完检查的季言矜,手里拿了一堆有用没用的报告,眉峰微压,一股冷凝的气势扑面而来,让斜斜歪歪站立的几人都不禁正了正身体。
姚依依捂住嘴,不敢再说什么,眼神也不自在地撇开。
不消一会儿,季言矜已经走到几人面前,将手里报告丢到胡狸怀里,他淡淡扫过众人,眼神陡然肃然起来,漂亮到完美的脸庞也如同冰雪覆盖,嗓音夹霜带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都跟我说一遍。”
除去不熟的姚依依和傅齐。
站在季言矜面前的虞击和胡狸,都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他们人从小一起玩到长大,最叛逆的那几年也都是一起这么走过来的,对他们两个,季言矜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有什么问什么。
“”
四人顿时面面相觑,彼此的表情都写满讶然。
“所以你就编造了一个故事骗他”
温苋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打得她措手不及,
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心底五味杂陈,这一瞬间,她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季言矜不记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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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还是不好
她不知道。
“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脸见你了明明你那么努力救醒了小季少爷,却是这样”胡狸抱头,语无伦次地说“我当时心里面也很乱,一方面认同虞击的说法,一方面又唉我嘴一快,就胡乱说了”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嘴巴在脑袋前面跑,将事件揉碎了重新组合,下意识就隐去了小狐仙的存在。
第一次提示是厕所,见到了少女魂灵。
然后根据少女魂灵的提示,来到废弃体育馆,结果季言矜意外被攻击。
没有季言矜意外从厕所带出温苋汀;没有两人在操场的纠葛;没有两人闹得沸沸扬扬的照片事件;也没有郊外树林发生的一切
胡狸“事后我也想过,反正谁也没有损失,大家都安全,横竖我们也要回家了,不如”
“不如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不认识,对吧”温苋汀松开紧握的手,淡淡接话。
“嗯”胡狸垂下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去。
温苋汀默然无言。
街角的路灯亮起,昏黄的灯光下很快聚集了一小团扑棱的小飞虫,影影绰绰,打不散分不掉,很快就能嗅着彼此的气味重新聚到一起。
不像人,说散就散了。
毫无预兆。
暗色的光拉出颀长的影,季言矜精致的五官轮廓隐隐约约出现在灯下,身姿挺拔,迈步而来,几乎和周围错落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高挑的俊眉微扬,声调一如从前,尾音落下时总好像带着一枚小勾子,引得人欲罢不能,就想让再多说两句。
“找你半天,买水买到这儿来了”
眸光慵懒,浑身一股子漫不经心,对周围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少年清傲又恣意。
他的眼神轻飘飘从温苋汀身上带过,没有丝毫停留。
他走来时,温苋汀嗅到清爽的混着淡淡春天青草的味道,熟悉,此刻却应该陌生。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好像世界都安静了片刻,唯有周身运转的气流不停,推着人往前。
温苋汀下意识屏住呼吸。
远处鸟啼,在唱哀歌。
轰轰隆隆的车流飞驰而过,路人骂骂咧咧。
“走了。”
“哦。”
胡狸怂起身子,季言矜最看不得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一掌拍在他脑门,痛得胡狸嘶哈嘶哈,本就皱巴的脸更加皱巴了,他抱怨道“您老人家可轻点吧,不为我,也为您自己,才出院少动弹”
季言矜冷哼一声,照打不误。
笑闹喧嚣都与她无关,与世界背离般,温苋汀抹了抹眼睛,默默转身离开。
打闹的人仿佛感知到什么,停下动作,疑惑地扭头看向女孩走的方向。
“她是谁”季言矜问。
“额问路的。”
“是么”
女孩身影伶仃,长长的卷发垂在背后,随着步伐一晃一晃,荡出俏皮的弧度,发尾落在腰肢,蓬松的浓密的发量衬得腰纤细如柳条似的。
背影很美,似乎长得也很好看,季言矜只依稀记得一双雾气朦胧的眸子,小鹿一样,好像林中精怪。
直到温苋汀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垂下深邃漆黑的眼眸,眼中跃动着莫名的情绪。
季言矜捂住胸口,心中翻涌出一丝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晦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