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道酸软发胀,渲出层层叠叠的尖锐鸣声,蒋逢玉爬起来,试图拽起储姮宇,但手脚脱力,连平衡自身重心都很难做到。
橙红的、刺目的焰光余感还停留在眼前,她每眨一次眼,翻腾的闪电就复现一遍。
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事故。
g代表什么
储姮宇蜷着身体侧卧在一地碎片间,似乎仍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中,长发沾染上了湿泥尘土,他的伤势看起来并不重,但没法确定是否存在内伤。
蒋逢玉捂住隐隐作痛的后脑,扶着树干缓缓蹲下身,眼前骤然一黑,视野泛起模糊的斑点,随后渐渐恢复如初。
她伸长手臂在周边胡乱摸索,希望能够靠运气找到爆炸时因冲击力飞出的手机。
应该就在这一片
找到了。
屏幕裂痕遍布,解锁后左上角有一大块黑白条纹闪屏,像出了故障的老式电视,但好歹是还能用。
蒋逢玉潦草拍去脏污,抖着手点进通讯界面。
急救医疗队、警署值班亭,是不是还得叫上消防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星期八花圃的原址如今已经被四处涌动的火苗占据,空气在火光高温前显出扭曲的形状,店内摆设早不复原样,事故现场有种诡异而灰败的美丽。
她的手指不能自控地发颤,食指甲盖锐痛难忍,到了明天也许就会冒出一大块可怖的淤血块。
025801、11
急救队的号码是112,但为了方便定位,最好加上区号。
蒋逢玉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心急如焚,叫嚣着动作要快、人命关天,而另一半麻木迟钝可怕。
还差最后一个数字,她被一股外力猛地掀翻在地,疼痛来得很恼人,蒋逢玉吐出一口搀着腥膻血气的唾沫,怀疑齿根松动。
储姮宇赤红着眼翻身压制住她,冰凉细长的手指死死掐住她的喉管,吞咽不能的恼怒让她暴躁非常。
“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的半边侧脸都染着血,薄薄一层也够触目惊心,在跃动的火光下越发像地狱鬼使。
可惜他根本没那个本事。
蒋逢玉缓了缓劲,胸腔内闷出两声咳,黯淡的血渍从她齿缝间渗出,又被强制性地咽下。
她屈膝提踵,手臂像蛇一样弯进缝隙内,卡住他的虎口重重一折,腰腹借力一跃而起。
储姮宇被卸了左胳膊,嘴唇因疼痛抿到发白,呈现不自然的脱水态,他被她扯着,跌跌撞撞拉到爆炸源头处。
那名皇庭职员不知身处何方,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蒋逢玉不愿直接为她宣判死刑,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祈求奇迹发生外,别无他法。
“你看清楚。”她声线嘶哑,喉口火烧火燎地疼,“如果是我,在里面的人不会少你一个。”
储姮宇腰背微躬,他的表情很冷漠,玻璃弹珠似的灰眼睛中却缓缓堆积起一片晶亮的眼泪。
“跑吧。”他说,“别被人发现你来过这里。”
蒋逢玉猛烈地咳了两声,肋骨隐隐作痛。
她没能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爆炸,她开口想问,但一时间分不出个优先级。
军警铃在近处响起,带着割裂空气的穿透度灌进耳里,扫描的红光从拐角的街巷口亮起,储姮宇抬起右手,重重推了她一把。
来不及跑了。
储姮宇朝对侧扬了扬下巴,说话间齿缝血色清晰可见。
“躲进去。”
“我会把她带走。”
“你晚些时候离开这里。”
到底又在说谁
他爹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都是为什么
留给她呆立思考的时间不多,蒋逢玉回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花圃,迅速躲进来时那道狭窄的墙缝内。
刻着眼熟标识的赤青色涂漆越野车急急驶入德莱曼大道尾部,收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急刹。
蒋逢玉隐在黑暗阴影中,眯着发烫发涨的眼睛向外瞧。
一双黑色高筒军靴迈出车外,高而瘦,背脊挺阔,腰部箍着三指宽的束带,黑鹰铁标在骤明骤暗的路灯下闪得耀眼,发尾都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蒋逢玉惊诧地睁大了眼,抬手牢牢捂住口鼻,生怕泄露一丝异响。
她知道那人的身份和皇庭脱不开干系,却没想过会是秦周悯。
秦周悯快步朝着花圃前站着的人影走去,步调没有一丝慌乱,却处处显出急切。
她一把拉住储姮宇,不巧是被蒋逢玉恶意卸下的左臂,储姮宇发出一声无力的痛吟,秦周悯手掌顿住,扣住他的后颈压下,在他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找准关窍,稳稳一抬。
储姮宇额角冒汗,半阖着眼咬紧牙关,脸色青白,狼狈至极。
秦周悯不知察觉到什么,抬眼朝阴影内看来,蒋逢玉不动声色地向内缩了缩。
她将要缓口气,抬眼时却再度惊得动弹不得。
秦周悯抬手理了理储姮宇杂乱脏污的长发,手法娴熟而轻柔,储姮宇垂着眼看她,嘴角扬起一抹苦涩惨淡的笑。
“不称你心吧”他咧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很高兴。”
秦周悯伸手掴了他一掌,力道并不大,储姮宇却踉跄两步,脸掩在发间,神色莫辨。
有力的长指掐住他的下巴,强制他转回脸来,储姮宇的眼睛微弯,吸了吸鼻子,“我说错了吗”
不管说没说错,他的话都不再说得出口了。
秦周悯压近两步,以不容推拒的姿态吻住了他。
蒋逢玉喉头滚动两下,脑子像被闷棍打过一样,混沌一片。
二十七八上下、帝联大高材生、被植入oga腺体的beta、守卫他的皇庭职员,那些古怪的特征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储姮宇,就是秦周悯的情人。
蒋逢玉脚步发虚,却仍然牢牢站稳。
她绝对不能露出任何马脚,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她必须要把自己从这件事中原原本本地摘出去。
皇室医疗小队、警署护卫队和消防车在两分钟以后赶到现场,警戒封条把受损现场牢牢圈住。
秦周悯的常服外套松垮披在储姮宇的肩上,他被她拉着推进车内,离开前朝黑暗中投来一眼,那是离开的信号。
蒋逢玉手脚发冷,长时间的紧绷态让她全身僵硬,但她必须得警觉起来,此处不宜久留。
护卫队会把附近仔仔细细搜查一遍,边角都不会放过,她需要尽快离开。
她压着酸痛的腰捡起黑暗中那把被主人遗弃的刀,随手插在腰后,冰凉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她为此短暂地清醒过来。
蒋逢玉找准时机,悄无声息钻进沿途阴影中,轻巧地绕出现场职工的视线范围,同时留意着附近是否存在仍在运作的摄像仪。
星期八花圃在德莱曼大道的末端,这值得庆幸,她只需要安全抵达尾街转口处,然后绕进城东分餐厅的后巷,装作自己刚从那里出来,顺理成章地返校。
至于身上这些脏污血渍
蒋逢玉揉了揉额角,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将干净的内衬朝外,叠过以后紧紧抓在手中。
回去就把今天相关的所有衣物配饰处理掉。
执勤光亮和事故现场被她遥遥甩在身后,蒋逢玉迈进黑暗的尾街拐角,下水道的酸臭味、方位不明的吱吱叫声、脚底粘腻的食物触感,这些让她安心。
神经放松下来,她狼狈地靠着树干滑下,跪坐在地,头脑停摆,手脚软得可怕。
s001的声线在脑海死一般的寂静中出现。
“您已成功推进支测任务,当前进度值5100,解锁线索觅夫人。”
蒋逢玉精神恍惚,眼前似乎朦胧一片,是水吗
下雨了吗
没有。
她揉了揉眼睛,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挣扎着起身。
蒋逢玉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两步,沉重的腿定住,不再迈得开。
身前百米处停着辆通体漆黑的车,处于熄火状态,完美地融入这一片黑暗中。
车头倚着个人。
“晚上好。”
“蒋逢玉。”
银制的钥匙被他抛起,在朦胧的夜色中折射出微薄的银光,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重又落进他掌心。
她的名字在他舌尖打转,再普通不过的称谓在他的声线加持下,竟也显出两分缱绻。
“好巧。”他似笑非笑,“我们好像很有缘。”
总能在一些特殊的场合遇见,不是他倒霉,就是她狼狈。
等下,好像总是她狼狈。
蒋逢玉压下心惊,平复心跳,轻咳一声后沉着道“夜里失眠,出来走走。”
再明显不过的鬼话换来一声轻笑,顾名尧颔首“好兴致。”
他不质疑,多半是因为心中早有考量。
蒋逢玉不愿多想,也点头,“突然困了,我先回去了。”
顾名尧起身,慢步踱至她身前。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侧,蒋逢玉偏脸躲过,只有指尖温热的触感残余。
玉白的指伸到她眼前,明晃晃的血痕一览无遗。
他摇了摇头,似有惊讶之意“这是怎么了”
蒋逢玉喉口紧缩,木着脸盯他。
顾名尧慢慢笑起来,指尖轻捻,那抹血痕融进他的指腹纹理中。
“上车。”
他转身,手指虚虚一扬,银光晃进她眼里,蒋逢玉愣了两秒。
“夜里失眠,”顾名尧说,“我也出去走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