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hcr967385,惩戒措施拘束衣、缚臂杆,佩戴完毕。禁闭三小时,记时中。”
禁闭室的窄厚金属门重重合上,罗盘锁发出嘎啦两声,应声锁住。
黑暗的房间内死寂一片,身体被牢牢缚住,双臂呈现不自然的后束姿势,腰背和腿骨被迫保持直挺的状态,能供蒋逢玉选择的姿势不多。
她一动不动地趴靠在墙角,认真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班仰在五楼的单人监室,这点已经确认完毕。
她是重点看押对象,不论做什么都有警员跟守着,唯一能够供她有限自由活动的,只有洗漱时间。
汪仪替她从小卖部物资处搞来一张班仰的日程表,蒋逢玉起初听见这名字还以为自己弄错,后来才发觉确有此物。
收监厅里人才辈出,有人喜欢当老大逞威风,有人偏好给人当手下求庇护,班仰作为臭名昭著的邪恶信息素罪犯,在这群人渣当中颇有影响力。
班仰进入收监厅头一天就搞出桩棘手的麻烦事,她在固定的公共洗漱时间内打伤了一名出言挑衅有意立威的重役犯,据说那人昏迷至今,为此,班仰的洗漱时间被调整过,与其他犯人错开,延后了一小时。
监室各层的设施构造基本一致,澡堂和厕所统称清洁室,在同一个大房间内,仅用一堵中空拱墙隔开。
在关禁闭的情况下,蒋逢玉能够想到近身接触班仰的办法,只有在她洗漱的时候溜进清洁室。
禁闭室里没有时刻表,她不能分心,只能靠自己估摸时间。
房间四角都安放了监控仪,全方位无死角,蒋逢玉动了动身体,歪垂的头蹭了下衣领,牙齿咬住绑在缝隙里的那颗软胶囊,微微施力,咽下口中苦涩的粉末。
喉头的吞咽动作被散乱的头发挡住,蒋逢玉喘了口气,阖上眼睛静静等待。
药也是在小卖部里看货时买的,原本用于治疗什么痛症已经不清楚,只知道有异常显著的不良反应,而呕吐是被单独列出的警告项。
这药半年前某个无期重役犯转监时顺进来的,靠着两粒胶囊成功地伪装重症呼叫急救,在医疗车离开审查管卡口后,那名犯人打伤医护夺车逃跑,策划了一场异常成功的越狱。
当然,后来那人又因为犯事被捕了。
汪仪说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史,邪走不上正道。
胶囊原本有整整两大盒,但因为逃狱这事,整座监厅被彻底翻查,类似的处方药物基本都被缴获,只剩被小卖部长藏在警员值班室饮水机箱内的三粒尚还留存着,躲过一劫的胶囊卖出了惊天高价。
喉口剧烈收缩又舒张,蒋逢玉不由自主地做出蜷缩身体的动作,但因惩戒衣具的存在而失败。
胃部痉挛翻涌,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隐隐抽搐起来,蒋逢玉的面孔有些变形,24小时运转的监控仪将这一切捕捉下来,兢兢业业地传送至后台警员监视屏。
大约两分钟以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罗盘锁被拧开,禁闭室的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重重打在墙面上,又重新弹回去一些。
拘束衣和缚臂杆被解开,蒋逢玉的胳膊被一把扯起,她弓着背,不顾警员的排斥动作,似乎难以自控地将污秽物涂抹在干净的警员制服上。
“不好意思、我可能”蒋逢玉抓紧了干净的衣摆,眼皮沉沉地耷拉着,“我得去、去一趟清洁室”
喉咙声管内发出非人的恐怖动静,警员面露嫌恶之色,粗声粗气问需不需要去找狱医。
蒋逢玉摆了摆手,断断续续道“肠胃炎而已,老毛病了。”
清洁室门口已经站着两名警员,短发,嘴唇室向下抿着的严肃弧度,厕所的臊气被内里的热气一熏,越发惹人厌烦。
淋浴头冲水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蒋逢玉定下了心。
时间卡得正好。
班仰就在里面。
负责蒋逢玉的警员领着她进入厕所区域,蹙着眉守在隔间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警员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两步。
蒋逢玉按下冲水键,撑着木板门站起身。
强效药物的后遗症是手脚发软发虚,她歪歪扭扭地推开门,倚在板上,把一团乱的衣物摊在警员面前。
“进去冲洗一下。”警员冷冷道,“你有五分钟的时间。”
淋浴间和厕所连同的半空拱墙外部站着一名警官,想来也是用于看守班仰的,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蒋逢玉,朝负责她的警员点了点头。
内部热气蒸腾,高温产生的白雾拢在眼前,蒋逢玉眯着眼,原本驼起的背挺直,一步一步稳稳地朝最里间走去。
清洗剂浅淡的味道窜进鼻腔内,蒋逢玉吸了吸鼻子,抬手拧开控水器,急流冲刷而下,掩住了低声窃语。
“你在为谁做事”
没找到班仰的这段时间内,蒋逢玉思考了很多,最终根据目前所拼凑起的碎片化信息得出的结论是
班仰是个替罪羊。
首都高校投毒案的幕后推手另有其人。
bon网站上显示的注册会员数量不少,将近千人,从明面上看,规模确实庞大。
但从以往举办的线下游行示威活动来看,其实根本不足为惧,真正到场的人数能满五十都算多。
组织的核心成员很少,到今年年初,官方网站上绝大部分更新日志的撰写人、各类活动的发起、策划和组织人,都是班仰。
蒋逢玉仔细地翻看过活动简介,bon做得最多的就是去市政厅门口静坐,有额外资助拨款时才会选择举办面向beta的福利公益活动。
这是个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的组织,如果没有首都高校投毒一事,绝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有bon的存在。
而班仰那所谓的残暴斗殴前科,也是aha工联的两名混子在bon组织举办活动时恶意破坏现场在先。
抛开这些不提,单从系统和支测任务角度出发,蒋逢玉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如果班仰是凶手无疑,那么支测任务在她被抓获的那一刻起就会自动宣告结束,并不需要蒋逢玉插手其中。
但当下的情形是,班仰已经被逮捕入狱,而任务远没有结束。
水流声未停,班仰没有转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泡沫堆积在漏水口处,翻成一片白浪,她抹了一把脸,把浸湿的黑发顺到额后。
班仰的手腕和脚腕处还带着电子环,她向后退了两步,离开水流喷洒区域,蒋逢玉侧过身盯着她。
班仰表情未变,淡淡道“臆想症可以申请外出就医。”
警官站在墙口处,用警棍重重敲了下贴砖的墙面“分散开,禁止对话。”
蒋逢玉依言退开一段距离,在两个空位以外重新开启控水器。
班仰率先离开,蒋逢玉在她擦肩而过时开口,脚步和水声盖过有意压低的声线,但班仰一定听见了。
她步伐不乱,抬手将颈部最后一颗纽扣扣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蒋逢玉动作微顿,回头看了眼,只捕捉到一抹略显瘦削的背影。
看班仰的反应,她的猜测应该没有出错。
s001给出的时间截止至7月6日,她已经找到了线索的关键人物,但无法将班仰与此前的线索人联系起来。
储姮宇和班仰,这看起来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要对储姮宇下手的人,会是班仰的上级吗
蒋逢玉重被关进禁闭室内,她趴回原处,半边侧脸贴在金属材质的墙面上,体温将那一片全部烘热。
发生的事太多、太乱,她的状态不够好,无法顺利理清思绪,而一股没由来的忧虑渐渐占据上风。
如果班仰不是她要找的人呢
她尽力让自己不再去思考那种可能性。
晚十点,三小时的禁闭结束,蒋逢玉被警员押着带回一楼监室。
同监室友都已经睡着,最靠近门口的铺面躺着个人高马大的aha,熟睡状态中发出喃喃梦呓,胳膊无意识地抬起,在颈侧重重打了一记,发出沉闷的声响。
蒋逢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她的目光落在那处染血的墙角,两秒后移开,抬步向她的铺位走去。
薄毯上沾有挥之不去的霉腐气味,蒋逢玉很轻地打了个喷嚏,肩膀和胳膊酸得可怕,无法做出侧卧的姿势,只能仰面躺平。
天花板印出窗外斑驳的光影,她睁着眼出神,迷茫和无助占据上风,不知过了多久,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在墙角跟前停住,缓缓地蹲下了身,视线捕捉到了焦点。
脸型和五官分明都不出错,凑到一起后却毫无记忆点,堪称过目就忘。
蒋逢玉抬起右手,挡住了那张脸的眼睛和眉骨部位,只露出下半部分。
肤色并不白,嘴唇也并不红。
搭在膝盖上的左手也伸了出去,她小心翼翼地以约近于零的力道在那张脸的下颌边角处碰了碰,指尖刮擦了一下又收回,蒋逢玉的甲缝内沾上了一小片皮肤碎屑。
触手细腻,纹理精巧,可以假乱真。
如果她判断无误,这是一张极高品质的人造假面。
倚靠在墙角的人动了动,领口微皱,露出白色纱布绑带一缘。
那出自她的手笔。
蒋逢玉压着酸胀的肩膀收回手,心口却骤然紧缩。
那双黑中透金的狐狸眼不知何时睁了开来,失去手掌的阻挡后,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孔上。
锋利的刀片在下一秒抵上她的肩,陷进与他对称的伤口部位。
蒋逢玉动作很快,反手接力撑住他的腕口,但尖端已经划破皮肤。
那人偏着脸,低哑的声线不露任何情绪,颜色浅淡的唇微微开合,吐出与之不匹配的威胁字句。
“在监室里不睡觉的人通常分两类。”
“找乐子,或者找死。”
被他夹在指间的刀片巧妙地拧了一圈,蒋逢玉的下颌因疼痛而绷紧,她伸手狠狠压住他被纱布包裹的伤口,湿热的液体渐渐涌出,他的眼睛眯起,手指轻轻抚上那张寡淡无奇的人造假面。
“你想做哪一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