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把她弄死又想惹麻烦事这一回我指定不给你收拾烂摊子了,听见没”
“行啦,别吵了,赶紧走。”
“不怕被老大知道”
“你懂个屁,人是老大要留着的。”
“”
“干怂,别是处出感情来了。”
“那不能吧,凶得很。”
杂乱的话音一股脑顺着耳孔飘来,蒋逢玉抻了抻眼皮,但始终睁不开眼,似乎其上负有千斤重量,唯有不知前因后果的对话萦绕不散,交叉混序播放。
前一秒是班仰那张面色灰败的脸孔,嘴里说着别信我了,
后一秒又变成汪仪懒散不成样的站姿,猫一样的大眼睛邪邪地转两圈,撩起尖牙朝她笑,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硬糖粉末。
蒋逢玉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水津津的,像刚被人从深井里打捞上来,浓密的发湿软着贴在面额耳颈,嘴唇不自然地颤了两下。
眼前模糊一片,肉色和冷色交错,似乎有人紧紧凑在她身旁,手掌来回挥舞时带起风,莫名让她觉得身上发冷。
视线渐渐对上了焦,脑中杂音也逐次褪去,辖管警员肤色略深的脸率先闯入,随后是稍显焦急的语音语调。
“编号967385,是否处于清醒状态”
“请确认,有无身体不适症或内隐创口是否需要申请外出就医”
蒋逢玉伸出手,漫无目的地摸索两下,抓住了不知名的坚硬锐角物,借力撑住身体站了起来。
身体关节像年久失修的上锈机械部件,稍稍运转两下就吱嘎起来,她捂住发胀发沉的头,借这动作快速地打量周围摆设。
她所身处的地方并非昨夜失去意识前呆着的校医室,而是属于她的单人监室。
眉角微跳,蒋逢玉在辖管警员的示意下摸遍全身上下,除了肩上那道伤口外,没有新添创面。
“发生”甫一脱口,蒋逢玉就被沙哑难听的话音慑住,顿了两秒才意识到那声音属于自己,“发生什么事了”
辖管警员松了口气,眉毛还虚虚地皱着,她不被允许告知监犯内部机密,但这事太大,瞒不下去。
众记者台媒报网已经循着信摸来,仅一个上午,收监厅的专线通讯器不堪重负,濒临报废。
她的眼珠在蒋逢玉身上游寻两圈,想起此前被下达的特别观照指令,检查过监室外部后,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有人劫狱。”
里外势力汇合,靠强效休眠药剂药倒了一众囚犯,带走了班仰不说,还有数名警员遇害。
据初步审查,帮助班仰逃脱的,还有警监系统内部的高层人士。
收监厅这一回会被彻底清洗一番。
“收拾东西,准备一下。”她轻轻拍了拍蒋逢玉的肩,“可以出去了。”
蒋逢玉一愣,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辖管警员,脑子迟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时限还没截止,如果文锦另有其人,说不定此时还在收监厅内。
她掐着手心咬牙道“不行,我不能走。”
警员用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蒋逢玉自觉说这话像脑残,但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
“出监得严格按照规章程序来,”她后退一步,“我恐怕不符合条件。”
“警官,你也不想被人投诉失失职吧。”
什么样的疯子才会说这种话。
“被你误伤的警员出具了谅解陈情书,上层逐级审批后,认为你认错赔款态度端正,且狱中表现良好、风气端正,予特赦处理。”
辖管警员以毒攻毒,板着脸一本正经鬼扯,蒋逢玉甚至不知道她在说谁。
“你的特赎金已经缴纳过。”警员将监室门大开,“现在就可以走了。”
一柄无形的法部红漆小锤凭空冒出,重重往她头上敲了一记。
蒋逢玉脚步拖沓地跟着她迈出监室,下至一楼,换下囚服马甲,循着指引标牌向外走去。
收获并不是没有的。
起码知道监狱里的小卖部都会卖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凛阳河路收监厅的拦网门外停着辆德制宴利,香槟漆,车型流畅,造价高昂,有市无价。
余敏易抬腕看了眼时间,收起掌心摊开那本医疗品录最新刊,轻轻压在身旁的羊皮纸袋上方,随后按下遥感开关。
车门发出清脆解锁的动静,他朝司机点过头,起身下车。
目的地并不是厅门口,他转脚向后走了一段路,在一辆沉黑铁色车旁停下,抬指叩响了后座车窗。
窗没降下,车门被推开,顾名尧理了理因坐姿微皱的衬衣,倚在车身上看向他。
“你的可选人很多。”余敏易说,“别越线。”
顾名尧扬眉,似有惊疑之色,“你说的线,是指哪条”
余敏易淡淡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未免把我想得太卑劣。”顾名尧喟叹一声,“如果我说我是真心呢”
余敏易转开眼,视线掠过他,侧身望向厅门口。
顾名尧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不会不知道。
“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余敏易缓缓眨了眨眼,“不如放回该有的位置。”
顾名尧轻笑一声,抵在车门上的手指硌出浅淡的红印,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我可以退出。”
“你用什么来换”他低低道,词句在唇齿间擦过,“这一回是钱,还是权”
可惜他并不缺。
某道熟悉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只一眼,顾名尧就知道她过得不好。
瘦了很多。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收监所不是好地方。
但眼睛还是一样有神,透着利兽的精光。
这确实奇怪,顾名尧想,形状分明那么柔和,却无时无刻不闪出高度戒备的警惕深色。
他看得到,余敏易也一样。
车门被拉开,余敏易静静站在边侧,无需言语就够表明态度。
“去皇邸。”
余敏易朝司机道,“皇婿需要试穿祝礼样衣。”
顾名尧嘴角微动,眼中泛起兴味色彩,这副罕见的直白攻击模样并不常见。
“付出太多可不是好事。”他不咸不淡道。
于他而言,感情不是给予,而是算计、索求、力争独一无二。
余敏易合上车门,隔着车窗缝隙与他对视,“我和你不一样。”
他能够给,愿意给,也有自信加倍收回。
顾名尧闷笑一声,柔和的眉眼在垂下的后一刻冷下来,车窗升起,他在后视镜内看见他的背影和动向。
他闭上眼,神色平淡。
司机目不斜视地专注驾驶,车在偏角的信号灯路口停下,眼睛往内视镜内瞥了一眼,又似被烫痛一般收回。
顾名尧仰着头靠在皮质座椅内,唇缝轻启,徐徐吐出不成形的烟雾。
苦味压在舌根,久久不散,他抬手按住唇角,漫不经心地摩挲两下,品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甜。
他夹住烟凑至脸前,半阖着眼细细打量,细长的尾部印着小字梅根牌女士长烟。
是她给他递的那一种。
味道不醇,但够辣。
信号灯在最后三秒跳起来,红色的行人标向扭动,玻璃缝隙中伸出半只瘦长的掌,指间松松夹着半截红烟,灰烬顺着手腕飘散,他卸了劲,任由燃了一半的烟滚落。
车子缓缓起速,一只还裹着透明塑封薄膜的长条烟盒被甩下,因车速惯性滚了几圈,埋进道边恣意生长的墨绿草堆中。
蒋逢玉歪着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余敏易的声音近在耳侧,她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可以靠着我。”
服了,看样子还真把自己摆到金主冤大头的位置上去了。
她随意应付地摆了摆手,“没事,不麻烦你了。”
余敏易似乎没有强求的意思,皮面纸翻页声间歇性地响起,蒋逢玉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半张侧脸陷进温热的颈间,他身上那种冷冽微辣的气味环绕鼻端。
车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司机不见踪影,蒋逢玉动了动手指,从他掌心抽出。
“走了。”她道,想了想又补充上,“谢谢。”
她开门下了车,揉着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另一侧车门被关合,余敏易绕至她身前,垂在身侧抓着羊皮纸袋的手抬起,“你要找到的人。”
蒋逢玉点了点头,伸手去取,羊皮纸厚重的触感一触即分,他向后撤回了手。
“想要的话,给我点酬金吧。”余敏易说,“这才算交易,不是吗。”
蒋逢玉看了他两秒,确定没在那双长眼中看到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她上前一步,扯住他领口,“低头。”
余敏易依言俯身,蒋逢玉揽住他的脖颈,敷衍似的在唇角碰了碰。
他垂着眼看她,那种做任务一样的态度并没刺伤他。
因为另一种隐隐升腾起的快感正在他身体内逐渐蔓延。
蒋逢玉被他揽住,兜里的手机似乎响了一阵,她懒得检查,无非来自周野或李玫允。
也许过了两分钟,也许是五分钟,束在腰间的手放开,侧脸被轻轻碰了碰,蒋逢玉抽出文件绕开余敏易走了两步,抬起的目光和另一抹视线对上。
那幢漆成淡绿色的小洋房门口,属于她家的弯形铁栏门外,站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余敏易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顺过碎发,贴近她道
“需要替你向他解释一下吗”
他恶劣地在那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蒋逢玉觉得头很痛。
“我们两个,只是可以接吻的关系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