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小夫人刚娶进来没多久就”
“是啊,婚礼都没办呢扫把星”
“嘘,小点声。”
庄严肃穆的葬礼尚未开始,工作人员沉默地摆放着鲜花,角落处几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正不住地窃窃私语,同时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最前方
簇拥的白菊中,阮榛身着黑色丧服,跪坐在蒲团软垫上。
所以只能看到清瘦的背影,带着浓郁的哀切之情。
长发没有打理,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露出一小片颈部的皮肤,白得晃眼,而那点微颤的睫毛,则给这张传说中美到惊心动魄的脸,增加了易碎感。
看起来,就很脆弱。
似乎像洁白的花瓣,揉一下,就能掐出水,掐得残破不堪
“草”
有人低低地骂了一声,急哄哄地朝外迈步“我出去下。”
同行者不明所以“哎,这是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撞了下肩膀,语调暧昧。
“还能怎么,当然是”
他做了个轻佻的动作,玩味地瞥了眼最前方的阮榛。
而对方,似乎一无所知。
还在为丈夫的离世而悲伤。
仿佛感受到了视线,阮榛慢吞吞地回头,扫视了一圈后面的景象,旁侧的佣人立马上前,恭敬地弯腰“先生”
“少爷们到了吗”
佣人面有难色“大少爷和三少爷在路上了,二少爷您知道还有四少爷在国外,回来需要时间,五少爷摔断了腿,六少爷和七少爷向来喜欢赖床”
很好。
阮榛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
在父亲的葬礼上,七个儿子都没有提前到位。
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人家那小矮人都能全员守着,一个不落
这可真够好孝。
不过没关系,阮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因为在不久前,他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部狗血小说。
名为宋家七雄,从小妈开始的恨海情天。
内容就是宋家的这七个儿子,怎么又苏又渣,然后在壮大家族的过程中,和各类配角的酱酱酿酿。
全员法外狂徒。
风格,用两个词就可以概括。
古早,无下限。
那位作者为了吸引追读,疯狂地在里面添加各种开车情节,可谓水漫肉山,读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纷纷发出不满抗议。
作者很勇,一个个地全部喷了回去。
“我写的是豪门斗争,恩怨纠葛看不懂是你没品,不爱看别看啊,老子求你了”
很不幸,阮榛就是里面的那个小妈。
连主角都不是。
只是一个拉开故事序幕的,可怜炮灰。
在丈夫去世后,他的剧情就是被儿子们强取豪夺,凌虐侮辱,最后失去梦想和尊严,身体和未来,被赶出家门,死在冰天雪地的夜里。
就像是被丢进垃圾桶的破布娃娃。
无人在意。
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愿意嫁入豪门,不甘心被这样肆意践踏,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在被迫签下结婚合约的那天,阮榛收到了心仪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以及,一张病危通知单。
“结婚后你就是我们宋家的小夫人,每个月的零花钱能有二十万。”
当时在咖啡厅里,面有鄙色的管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要是不同意,老头和那条狗都得死。”
阮榛脸色苍白。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胃突然发出绞痛,额头浮现豆大的汗水。
一段陌生的记忆突兀地出现在脑海。
原来,自己只是一部狗血小说中的炮灰
要嫁的老头在两周后就会死去,阮榛即将面对的,就是无止境的践踏和侮辱。
管家用手敲了下桌子,有些不耐烦。
贱人。
居然在这里故作迟疑,待价而沽
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不知怎么搭上了宋家这条线,居然还真的能让他给嫁进去了
管家冷哼一声,他侍奉老爷三十多年,夫人走得早,老爷在外面沾点花花草草也正常,只是没想到,看上了这么个穷酸的小子。
还是个男人
老爷也真是糊涂,玩玩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给人娶回来,虽说现在同性婚姻合法,但宋家身为老牌豪门,到底还是保守又规矩的,如今,老爷的一世英名也要因为这个阮榛,白白葬送了
想到这里,管家就恨得牙痒痒。
“对了,结婚前好好洗个澡,给你身上的狗毛什么都弄干净,我们老爷容易过敏。”
阮榛像是失了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喂,没听明白吗,你聋了”
不是聋了。
只是太多的记忆和片段涌入,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想
“呕”
阮榛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冲去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情绪在这一刻浓郁到无法化开,双耳轰鸣,他无力地撑在洗手池上,张着嘴喘气,肩膀剧烈地起伏。
水流声中,阮榛颤抖着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眼眸里全是红血丝。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一般,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满身狼狈。
“没关系。”
视线下移,阮榛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喃喃自语“一切都来得及”
那些恶心的、令人胆寒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他抬起胳膊,擦掉脸上的水渍。
然后一步步地走出洗手间,坐回自己的位置。
空气似乎出现模糊的轻颤,耳畔的轰鸣声瞬间消失,像是梦境悄然降临又离开,管家眨了眨眼,突然有些茫然。
该说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
“结婚后你就是我们宋家的小夫人,每个月的零花钱能有”
话没说完,他就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阮榛毫不犹豫地拿过合同,龙飞凤舞地写下名字,同时按上手印。
他很少这样麻利的动作,生活中,阮榛就像是只迟钝的树懒,不戳不带动,干什么事都慢吞吞的模样。
“好了,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管家张了张嘴“我、我再问一下老爷。”
“行,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阮榛洒脱地站起身,拎上书包“记得把钱打我卡上。”
“啊”
管家愣愣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不过,我要的不是二十万。”
阮榛推开咖啡馆的门,外面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种梦幻般的透明感。
“三、三十万吗”
管家抓着合同,跟着站了起来“你有什么要求,我回去一块告诉老爷。”
阮榛顿住身形,回眸的时候笑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这个笑,居然看得管家心惊肉跳。
明明很美的一张脸。
天生的皮肤白皙,乌发红唇,眼尾上挑出个漂亮的弧度,猫儿似的。
尤其是那双带着灰蓝色调的瞳孔。
挠得人心尖发痒。
就像此刻阮榛的声音,又轻又柔。
“太看不起宋家了,”
他垂下眸子,语调很乖,似猫咪收敛起了爪牙。
“我要两个亿。”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关上,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管家这才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合同上的签名。
很漂亮的字迹。
和血一般鲜红的指印。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就是阮榛在读书的时候,应该会是一个认真练字的孩子。
砰、砰、砰
心脏跳得很快。
阮榛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书包一下下地拍打着后背,他越走越快,直至奔跑起来。
“哐当”
他一把推开铁门,动静大得整个人都趔趄了下,而院子里的一人一狗同时抬起头。
可能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有一瞬。
阮榛手脚冰凉,呆呆地看着前方“爷爷,我”
“要死啊”
一个竹编扫把劈头盖脸扑过来,张老头没好气地瞪着他,表情很凶“回来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阮榛没躲,静静地站着,直到手背传来濡湿的潮热。
黄狗绕着他的腿转了两圈,摇尾巴的动作很小,打在阮榛腿上,却是种难言的钝痛。
原书中,他拒绝了签字,而宋家为了逼迫,居然在无人的小巷里开车撞了张老头,得知消息的阮榛奔赴医院,得到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伪造的。
六神无主的阮榛被骗了,面对高额的手术费,他咬牙签下了合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被撕毁,当晚就被逼着进了宋家,其实张老头压根就没事,第二天出了院,回家路上,还好奇地与路人攀谈。
“那么热闹,干什么呢”
“我们老爷结婚啊,娶的是个男人,相差三十多岁呢”
张老头脾气硬,这辈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路人笑呵呵的,“娶的就是您捡回来的那个小孩,阮榛”
那天,八十五岁的张老头倒在了宋家的大门前。
无论他怎么怒骂,哀求,甚至直挺挺地下跪
也只能从栅栏缝里,远远看到了阮榛的侧脸。
“娃娃不能做这么糊涂的事啊”
年龄大了,气急攻心,老得掉了牙齿的黄狗咬着他的裤脚,呜呜哀鸣。
“那老头怎么不动了,别死了啊”
“晦气,赶紧拖走”
“还有条狗怎么都不肯走”
黄狗把脸埋进爪子里,不吃不喝,不做任何的反抗
阮榛不敢再想。
他抽了下鼻子,蹲在地上,抱住了黄狗的脑袋。
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张老头停下动作“怎么,出啥事了”
“没事,”
阮榛笑着抬头“我弄了几张碟片,特好看,您这几天赶紧看了,我得按时给人还回去呢。”
张老头“哦”了一声,眼神依然狐疑。
没关系。
他已经签了字,宋家就不会再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那场车祸便不会发生。
张老头喜欢看电影,多年养成的习惯了,用碟片放冒险类的动作片,有黄狗陪着,能看一整天。
阮榛静静地想,那么,宋家会被他随口说的两个亿唬住,拖延结婚的时间吗
不。
剧情已经拉开,他身陷其中,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撕剧本,彻底发疯。
阮榛亲昵地揉着黄狗的耳朵,表情乖巧。
即使宋家不找上门来,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两周后,那个所谓的“丈夫”嘎嘣一下,就死了。
他当然得参与。
是喜事啊。
跪坐的时间太久,腿部有些酸麻,而某处部位的难耐,也更加明显。
阮榛用手撑着身体,冷冷地看着周围茂盛的白菊。
以及一道道阴冷或垂涎的目光。
唯独没有同情。
可以。
阮榛很满意。
在之前的剧情里,他被宋家老爷的猝死吓坏了,少爷们也觉得脸面无光,不愿他抛头露面,不肯让世人知道,宋家居然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小夫人”。
但现在,可由不得他们了。
阮榛悄咪咪地抬手,使劲儿揉了下自己的嘴唇,原本有些发白的唇色,立马增添些许红润。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今天的效果已经拉满。
既然那狗比作者能给剧情设置得如此俗套,别怪阮榛开始发疯,在葬礼上整个大的,让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少爷们到了”
佣人急匆匆地跑来,低声耳语“先生,您要不去打个招呼”
“好,”
阮榛语调虚弱“你扶一下我”
“这种事不必劳烦别人。”
手肘被人托住,阮榛没有抬头,而是借着这个力,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用看,就知道来者何人。
大少爷,宋春风。
书中设定的是心机深沉的笑面虎,实则就是满嘴谎言的无赖。
阮榛的录取通知书,就是他撕的。
还撒谎威胁说没有这个,就无法去学校报道
“不舒服吗”
托着肘部的手略微用力,声音也变得暧昧“或者我该叫您,小妈”
阮榛缓缓地掀起眼皮。
对上了宋春风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既然大少爷称呼我一声母亲,”
阮榛抽回自己的小臂,眸光哀婉“那我就以长辈的身份,来面对大少爷了。”
宋春风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觉得这个样子的阮榛跟汤圆似的,软糯香甜,又懦弱不堪,一捏就能变形,很好欺负,很好玩。
他扯了扯嘴角“当然”
“啪”
话没说完,他的脸就被打得歪到一边。
“那我问你,父亲的葬礼,你为什么迟到”
宋春风一点点地回头,呆滞的神情还没结束,阮榛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灵堂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讶异的目光,都集中在身着丧服的阮榛身上。
“身为长子,为何不以身作则”
阮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还在叫妈吗,怎么不继续了
是不喜欢吗
还是这辈子第一次叫,没经验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