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有些担心地阖上了门。
林昭昭又重新盖回了喜帕,暗示自己是刚过门的大家闺秀林楚楚。他深吸了口气后,便刻意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与男人一起坐在了床榻边。
他不知男人究竟想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应该做什么”沉默了片刻,旭烈格尔才缓缓开口,“在入洞房的时候。”
哪有这样的人居然问得出如此直白粗鄙的话若他真是个女儿家还不当场被这蛮子羞煞死林昭昭面上一热,努力稳住心神。
“那盘里有根金秤。请首领用它挑去我的盖头。”
旭烈格尔低低应了一声。
请男人来掀自己的盖头,这话说得就像是自己是盼着求着嫁给他一样。林昭昭咬着嘴唇,心里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洞赶紧钻进去。
这蛮子在磨蹭什么,到底是掀还是不掀啊林昭昭捏紧双手,正暗暗埋怨着,那遮掩容貌的轴端就被人一下挑开。
“他们说你是京城第一美人。”旭烈格尔望着身边坐着的人,眼神颤了颤。
林昭昭身体抖了抖,像是感觉到男人灼灼的目光,立刻将头又垂下了几分。
“首领谬赞了,小女蒲柳之姿,第一美人怕是名不符实”
“这世间还有比你更漂亮的人吗”旭烈格尔低声问。
“应该是有的。”林昭昭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旭烈格尔拧着眉毛说,“大夏皇帝的那些妃子比不上你,她们像草原上的花朵,你像草原升起的月亮。”
这话里又是“花”又是“月”的,像是那花柳巷子里风流公子哄姑娘说的情话,难免听着有些佻薄。但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却不会让人感到轻浮不适。他面无表情,声音平平,眼神更是干净得没什么“烟火气”,不似奉承讨好。
“油腔滑调。”林昭昭嘀咕了一句,头垂得更低了些,耳朵红得充血。
“油腔滑调是什么”男人偏过头问,他对大夏话显然不算精通。
林昭昭未想到竟被听见,愣了愣,“就是首领的称赞太重,我承受不起。”
旭烈格尔没有接话,他感觉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了,他没有在称赞。
好看便是好看,不好看便是不好看。他说的只是自己所认为的事实。
“接下来,做什么”旭烈格尔问。
“接下来是合卺酒。”林昭昭眼神飘忽,“我们要喝吗首领,其实这些虚礼不做,也没什么关系”
“你故乡的女子出嫁都是如此,那我们便如此。”旭烈格尔顿了顿问,“合卺酒是什么”
“合卺酒,就是用两片切开的苦葫芦装酒,两人各饮一瓢。”林昭昭说。
“有什么含义”
“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说到最后林昭昭声都快没了,“含义是从此两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旭烈格尔又重复了一遍,不知在想什么。
“还是算了吧,草原上没有这种苦葫芦,我们也未备酒”林昭昭心中说不出的复杂,这合卺酒上辈子他们也不曾共饮,这辈子突然提起反倒显得怪怪的。
本就是夫妻之间才行的礼数,先不说他本是个男人,就算真是女儿身,他也不过是大夏送来讨欢心的玩物
“马乳酒可以吗”旭烈格尔淡淡说。
“嗯可以。”林昭昭愣了愣,他瞧着原本坐着的男人大步走了出去,过了会儿就有一血狄妇人端着两只木碗走了进来。
“如果味道不习惯,不必全喝。”旭烈格尔在林昭昭身边坐下,率先端起了桌上的木碗,似乎准备一饮而尽。
“等等。”林昭昭摁住男人的手。
旭烈格尔停下动作,目光转来。
“你当真要与我喝”林昭昭认真地问。
“自然。”
“不是这般喝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林昭昭站起身,将自己右手宽大的袖口收拢起来。
旭烈格尔的目光不由望着那从红绸下显露出的白皙手腕,喉头滚了滚。他头一次见到如此纤细的手腕,就像一节洗净的脆藕,多用点力便会折断。
“合卺酒应当是如此喝的”林昭昭的双腿在轻轻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些什么。旁人洞房时都是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到他这里竟仿佛打仗一般忐忑不安。
他为何要教这个人啊反正都是假的,随便糊弄糊弄就是了。
难道他心里其实也是希望
“是这样吗”旭烈格尔微蹙着眉,学着样勾住了林昭昭的手臂。
“是,一仰一合的姿势是最吉利的。”林昭昭声音远比他的内心平静,“寓意百年好合。”
“好。”两人手臂交错着,旭烈格尔将头凑近酒碗。
他喝酒很利落,与他平日的行事作风一致。等这边已经全部喝完,林昭昭那才极为艰难地咽了两小口。
不好喝,比一般的浊酒好喝些。辛辣酸涩之中藏着一丝奶味与甘甜。
但是林昭昭依旧硬着头皮将一碗马乳酒都喝完了。
“咳咳”
见林昭昭被酒刺了喉咙,低着头猛咳,旭烈格尔紧皱着眉头,轻拍其后背。
“水。”
过了好一会儿,林昭昭才缓了过气来。
“谢谢。”他伸手接过递来的温水,眼神悄悄瞄向旭烈格尔的脸。
之前因为不敢于男人对视,他一直垂着头未能好好看清这张脸。如今才有空细细打量。
旭烈格尔长相硬朗,五官也如大部分草原人一样深邃。两道浓眉似剑,狭长的眼睛英气有神,鼻梁高挺,嘴唇薄削,他只是安静坐着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凶狠劲儿。
这时的他还是草原人心中最高傲的神鹰,是大夏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才是未来草原之主该有的模样,不该萎靡不振,更不该死气沉沉。
陷在曾经的回忆里,林昭昭想得入神,丝毫没察觉到被他灼灼目光望着,男人已经嗓子发干,心跳急遽。
两人一时无话。
耳边只听木柴炸裂的噼里啪啦声,就像蠢蠢欲动的情欲随时都会掀起滔天的巨浪。
“然后该做什么”旭烈格尔问。
“还能做什么” 林昭昭将头撇到一边,感觉脸上滚烫,不知自己雪白的脖颈也是涨得通红。
“就、就就寝呗。”见旭烈格尔还是一副疑问不解的样子,林昭昭都快要羞恼死了。
到这儿他已经撑不住了,就算心里不断劝说自己这一世要放下架子,要做出改变,但让他主动像旭烈格尔求欢
林昭昭羞恼的语气在男人听来酥酥麻麻,就像美人娇嗔,勾得他心里发软发痒,什么都想献出去。
“你说话”
林昭昭这人心里越虚,说话反而越硬气。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忐忑不安。
上一世的那一晚真是刻在他骨子里了。
一想到那欲生欲死的感觉林昭昭不由害怕地将自己的长腿紧紧并拢。
少年身清秀骨,面如春花,眉如墨画,泛着红的两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
等旭烈格尔回过神,他已经如此做了,粗糙的指腹划过略施胡粉的肌肤,掌心沿着脸部弧度缓缓滑到光洁的脖颈。
这是大夏献给他的宝物,是一眼就将他的心俘虏的人。
旭烈格尔在迎娶前有派人去探查过,听闻这位楚楚姑娘不仅心性贤淑,温柔多情,还工于音律,弹得一手绝妙的江南丝竹琵琶。
燕京仰慕其才貌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却始终没有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旭烈格尔自认粗鄙,他生于马背,猎得了草原狼,射得了大花雕。虽然从小就有学习中原的语言文字,也读过些史书杂谈,但说吟诗作对、念词学成章,他是完全一窍不通
所以他有想到自己会被恐惧嫌弃的可能,却没想对方待他这样和言细语,如此乖顺。
话已至此,旭烈格尔也不是傻子,听懂了林昭昭的意思。他心里有野兽般的冲动,在没确定眼前人的真心前,他很想努力压抑。
可他好像太小看自己这具血气方刚的身躯了。
身体最脆落最致命的部位被男人大手来回摩挲,林昭昭屏住了气,一动也不敢动。
他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想着依照旭烈格尔的手劲儿直接捏断他脖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昭昭倒不是怕旭烈格尔突然血性大发要了他命,他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完全是因为他真的太紧张了。
真是磨磨蹭蹭,要干就干,给个痛快,这样摸来摸去的弄得他怪难过的。林昭昭阖上了眼,感觉到一股热气,知是男人的脸靠了过来。
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要就给他,看在上一世他服丧三年的份上,全当还他了情。
想到这儿,林昭昭放软了身子,想着等会儿自己半推半就,往后面榻上一躺任男人处置。
“楚楚”耳边是微哑的喘息。
像被泼了一桶冷水,林昭昭昏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放开我”他用力拍开身上的手,然后失态地推开靠近的人。
暧昧恍惚的气氛瞬间停滞,因为林昭昭的举动变得阴晴不明。
林昭昭背着身子,手里紧捏着自己的绣裙“我”
“是我的错,差点强迫你了。”旭烈格尔身体往后倾,“你不必害怕,你不愿,我不碰你。”
他不是不愿,也不是害怕。林昭昭紧抿着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
“你也累了,早些休憩。”旭烈格尔起身,说完没再看林昭昭一眼,大步走出毡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