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焉的笑容僵住了,她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两颗过大的黑曜石嵌在眼眶里,僵硬得一动不能动。
段饮冰低头将洛焉的衣服理顺,声音水一样地漫过来“夏先生作为生父,仿佛有一种天然的权力,只要他对外表现出爱你的样子,那无论他实际如何对您,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您不理解父亲的苦心。”
“毕竟,我也被他表现出的样子欺骗过。”
“可如果真的爱您,他不会在您昨晚刚刚受惊受伤的情况下,依旧要求您出席祝祷。”
“所以您其实受了很多委屈吧。“
洛焉的眼圈难以抑制地发红,她吸吸鼻子忍住,含糊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爸妈也是这样。”
爸妈也
段饮冰捕捉到这几个字,一时间愣住。
但没等他细想,洛焉已经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轻轻推开他“下车吧。”
段饮冰“好。”
今天是教会的祝祷日,不允许任何记者靠近,黎城名流正陆续顺着长长的台阶,进入教堂落座,远远看去简直像是蚂蚁搬家一般。
夏煊和他的母亲站在一起,看上去称得上一声赏心悦目。
然而洛焉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去,夏煊扬了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
教会内部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段饮冰作为“有罪”的兽人是没资格坐在教会长椅上的,应该跪在主人身边。洛焉不想看他在人前下跪,干脆拉着段饮冰一起找了个角落靠墙站着。
空气中弥漫的类似檀木的香气,每个月只会在祝祷日出现在人前的圣子手握着卷经,站在透过玻璃彩窗的阳光下,姿态优雅地翻着页。
柔和空明的声音也仿佛被彩色的日光染成了温暖的,静静回荡在教堂中。
“神以自己的样子创造人,以智为灵,以爱为目。神如此叹息,人啊,你当爱你的邻人,不可屠戮,不可劫掠,不可妄言,不可背信”
令人昏昏欲睡的车轱辘话。
洛焉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上,昨晚彻夜未眠的疲惫这时候像是终于缓缓涌上来了。
段饮冰无声地靠近洛焉一些,让她可以把身体的重心压在自己身上。
洛焉手腕上的银链连接着他身上的束缚,哪怕无意识的晃动也会带来一阵难以形容的摩擦。段饮冰很缓慢地呼吸着,听到那冗长的教义已经念到了兽人相关的内容。
“兽化是罪,是神将罚于罪人。”
段饮冰缓缓抬头,眯起眼睛盯着高台上的人。
些许模糊的视线中,圣子一身过于宽大的描金红袍,兜帽遮着面容,只能隐隐看见闪着金光的面帘和一小块白皙的下颌。他的身体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即使翻书的手指也被纯白的指套紧紧包裹。
面帘后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怜悯而圣洁地吐露出残酷的话语。
“神不曾宽恕,兽耳的人类不再是兄弟姐妹,将被天罚的火焰净化”
如果没有教会吹鼓兽人有罪,如果没有教会推波助澜。
或许
段饮冰再次垂眸他这种兽人,不被允许直视圣子,这世上也从没有所谓的或许。
洛焉恢复意识的时候,祝祷已经到了尾声,圣子简短地说完结束语,在唱诗班齐声合唱的圣歌中退至幕后。
人们坐在长椅上闭目祈祷,洛焉用力睁开肿胀的眼睛,拼命忍住一个哈欠。
洛焉踩着点准备开溜,可惜有人早就盯着她了,两个看上去不算年轻的女人几步挡在了她的路上。
其中一个满脸笑容,眼里透着慈爱“焉焉,好久不见。江夫人也好久没见焉焉了吧是不是女大十八变”
洛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陌生女人应该就是夏卓成的情妇,夏煊的亲妈林芙青,而这个江夫人八成就是江衍他妈。
洛焉顿时感觉自己像吃了屎。
但这是在外人面前,更何况是在教会里。洛焉只好上前一步,勉强自己端出原主的社交营业笑容“您好,江夫人。”
江夫人目光有些挑剔地上下打量洛焉,又看向洛焉身后的段饮冰,面上敷衍地笑了一下,抬手遮住自己的鼻子“洛小姐,虽说江家并不是什么老古董,但女孩子总得洁身自好你既然要嫁进江家,就别再和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有接触了。”
洛焉的笑僵在嘴角。
谁嫁谁
大概是洛焉脸上“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江夫人皱起眉,轻斥道“洛小姐,你身为洛家人,也该有点基本的教养。”
林芙青立刻接嘴,一脸愧疚“抱歉江夫人,这孩子被我和卓成宠坏了,我们之后一定会多加教育,不会让她辱没两家的名声。”
洛焉这会儿才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什么意思把她嫁给江衍
怪不得江衍昨天晚上说什么来日方长,原来是这个来日方长怎么,以为她嫁了人成了别家的儿媳妇就能瓜分掉她手里的股份财产吗
而林芙青和江夫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简直就像已经要把她下半辈子连生几个孩子都定好了,全然不在意这个当事人就杵在眼前。
太恶心了。
洛焉几乎要冷笑出声。
洛焉 “林女士家教严格没被宠坏,也不玩宠物也不玩男人,而且都生过一个私生子了,说明肯定至少能生。我看不如就让林女士嫁进江家,那不就皆大欢喜。”
两个女人脸都青了,段饮冰差点漏出一声笑音,连忙忍住,很轻地握住了洛焉的手腕。
洛焉垂下眼睛,上头的火气降了下来。
林芙青还试图陪笑“你这孩子,就喜欢开玩笑”
说着试图伸手来拍洛焉的胳膊,做出副“慈母打孩子”的姿态来。
洛焉理都不理,挂着凉飕飕的笑拉着段饮冰就往外走,在教会门口和夏煊撞了个正着。夏煊刚挤出个笑容,洛焉劈头盖脸道“你妈要嫁进豪门了,正跟她未来婆婆说话呢,你收拾收拾准备跟去磕头认祖宗当少爷吧。”
夏煊一下子被两句话砸懵了。
洛焉不打算再理会这些人,干脆拦了个穿神袍的侍者问明白厕所在哪里,直接在那位神职人员微妙的目光下把段饮冰推了进去。
没监控,不分男女,干净整洁,非常完美的一个地方。
不愧是搞宗教的,就是有钱。
空气中没有丝毫异味,只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汉白玉的洗手台一尘不染,甚至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镜子上也没有一滴水垢。
于是理所当然的,洛焉脑子里冒出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什么公厕啦,放置啦,对镜啦,有人经过啦
没办法,她情绪不好的时候,某些方面的思维就会格外活跃一些,仿佛某种代偿。
但再一想自己为什么情绪不好,洛焉又觉得自己可笑了。
她连对自己真正的父母都早就没了期待,没想到还能因为这几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假亲人气闷,简直是滑稽了。
洛焉的情绪转眼归于一片平坦她太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些负面的东西,怎么平心静气,怎么转移注意,怎么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
她把手机关机,正准备和段饮冰好好谈谈。
不过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穿书的,洛焉还有些犹豫太离奇的事情说出来反倒会降低其他话的可信度,要是段饮冰因此觉得她在逗他玩就不好了。
犹豫再三,洛焉还是决定先隐瞒身份,于是深吸了口气,回头道“段”
段饮冰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他站直的时候比洛焉高太多,虽然身体单薄,但依旧足够将洛焉整个拢进怀里。
洛焉瞪大眼睛,条件反射地伸手推在段饮冰的胸膛上,就要挣扎起来,手掌透过衣服布料可以清晰感受到红绳和突起的铃铛。
段饮冰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把手指抵在唇边,很轻地用气声说道“嘘,洛焉小姐,有人。”
洛焉顿时安静了,身体也放松下来,一动不动地任由段饮冰揽着。
这种仿佛能轻易给出的信任让段饮冰心中一颤。
随后他们都听到了从最里面隔间传出的,隐隐约约的动静。
“好好孩子咳,别”
“唔羔羊啊啊不该”
“别别碰”
伴随着细微但有规律的撞击声,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洛焉一双耳朵转眼红了,整张脸烫得能煎蛋,但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太好了,这里果然没监控。
第二个念头,她现在和段饮冰的姿势好像不太安全。
第三个念头,可恶,没带宋以宁给的小玩具。
咳,第三个念头是开玩笑的。
洛焉抬起头看向段饮冰,发现段饮冰虽然脸上表情平静一如往常,但脖子红透了。
洛焉忽然就想逗逗他。
毕竟,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洛焉拨开段饮冰的手,暧昧地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道“段饮冰,那几个隔间你挑一个,我们也进去吧。”
话音落下,段饮冰的耳朵快速扇动两下,红色从脖子蔓延到了脸上。
洛焉心满意足,正打算说正事。
段饮冰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最外面那个隔间。
洛焉嗯,也行。
怕引人注意,段饮冰一举一动都尽量平稳,防止银铃发出声响。
进了隔间,外头的声音弱了很多,只偶尔溢出一两声来。
洛焉松了口气,觉得在这里边说话总算不用跟做贼一样了,结果一转头看见段饮冰正沉默着低头解扣子。
要不要这么自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