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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夏年一跨出店门,就知道自己还是晚了那么几秒。

    刚才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喉咙里发出骨骼碰撞摩擦的咯吱声,像是咽喉里长出了正在咀嚼碎骨的新牙,双眼泛白,涎水从嘴角淌下,浑身抽搐。

    然而,这明显的反常行为却没有得到路人的重视,几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视若无睹地加快了脚步,从他身侧快步离开。

    或许是当作瘾君子了吧。这在第六区确实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

    夏年加快了步伐,握紧了手中的临时装置。

    男人摇晃着站起身,脖子仿佛要榨干韧带性能般向后仰起。他的下半张脸被替换成了义体,血肉与钢铁的交界线处,增生的组织像软绵绵的泡沫一样咕噜噜生长着,隐约能从那堆血肉中看出人的五官来。

    像是他抛弃了那张几乎仰到了后背上的脸,从此以后,增生的全新面孔将代替他的原生面容就像义体代替了他的下半张脸一样。

    系统目标已陷入浅层失控。

    夏年的步伐完全没有停顿是啊,我的眼睛也告诉我了。

    她在感染的课题上真的付出过不少精力,但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那些血肉为何会增生,为何会显露出如此诡异的模样,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彻底剥夺一个人的思维与理性仿佛是超越人类认知的力量改写了人类基因构造的底层架构和表现逻辑。

    而人类对其基本作用原理一无所知。

    但好在,这并不影响她知道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控制住刚刚感染失控的人。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们也看见了。

    不知是从人群的那个角落里传出了一声“有人感染失控了”恐慌便如同海啸一样席卷了这个不算宽敞的街区。

    惊叫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鸣笛声、金属的碰撞声混杂一起,如闪电之后接踵而至的惊慌雷鸣。

    那张生长在增生血肉上的脸扭曲着笑了一下。

    “你好。”

    那张脸用机械音说道,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一道深红色的裂口出现,碎裂的骨头乱糟糟地镶嵌在裂口里,像是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你好,你你你你你你好。”

    它顶着男人的脑袋,像是顶着一个装满了稻草的滑稽睡帽。随后,它以野兽般的姿势扑了出去,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把刚从酒吧里推门出来看热闹的路人扑在地上

    夏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随后女人尖声说道“那东西要杀人了,你不是有枪吗,你”

    “你疯了吗”男人的声音传来,“快走,快走我的武器没有登记,大庭广众我不能用的”

    “有人要死”

    “妈的关我屁事,走啊你不走我走了”

    “太倒霉了,为什么是我,全天下就那么几个当街失控的,为什么偏偏被我撞见”

    “快跑啊,快跑啊”

    “报警啊有没有人报警”

    失控体歪着脑袋看着被它摁在身下疯狂尖叫的倒霉路人,它真正的脑袋那坨塞了稻草的睡帽软绵绵地滑向了一边,仿佛曾经用以支撑头颅的颈椎已经消失了,变成了那口层次不齐、泛着寒光的新鲜牙齿。

    血盆大口张开,深红的、泛着暗黄的血沫咕噜噜向外流淌着。倒霉路人惨叫着伸出手想要推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被一口咬下了两根手指。

    幸运的是,那只是两根义体手指,所以口感嘎嘣脆,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连十几米开外的夏年都听见了。

    不幸的是,那显然很贵,所以倒霉路人的惨叫声丝毫没有减少半个分贝。

    街道上的混乱还在继续。逃亡的人们慌不择路,没有飞行功能的老款车牟足了劲倒车,反向追尾很快就成了连环惨案,而这些声响立刻吸引了失控体的注意力,它一巴掌拍在倒霉路人的脸上,腐蚀性的立刻冒起了呲呲的白烟。

    借着力,它抬起头看向拥挤的街道。

    “你你你好好好好好”

    毫无意义的、卡带般的问好仍在继续。夏年眼疾手快地从街边的垃圾堆里捡起了一根金属管,随后双手握住管柄,用尽全力击打在路灯上。

    “嗡”

    剧烈的声响让夏年丢掉了手里的金属管,险些忍不住去捂住自己的耳朵。这一击打顺利吸引住了失控体的注意力,它猛地转过脸,装着稻草的睡帽在空中猛地一甩。

    “嘿。”夏年朝着它挥了挥手,笑了笑,“你好。”

    周遭的一切动静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逃窜的人们也被夏年发出的动静吸引,这种故意招惹失控体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是纯粹找死。

    然而嘲笑之余,倒也觉得挺好的,总归有蠢货自己站出来帮我们吸引注意力。

    见义勇为真不错,值得褒奖,别死我家门口就行。

    失控体猛然张大了嘴巴,肮脏的、不新鲜的血喷溅了出来,露出内部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颈椎,它如同饥饿的野兽般四肢着地,朝着夏年猛扑过来

    “哇,你们第六区人真热情。”夏年说道,她半步都没有后退,任凭失控体以极快的速度冲刺到了她的面前,朝着她的上半身猛然跃起

    夏年弯曲膝盖,调整了一下角度,随后她掏出了临时装置,将暴露在外的线圈毫不犹豫地砸在了冲到面前的失控体身上。

    准确的说,是失控体依然暴露在外的义体部位上

    火花与血花在同一时间迸溅出来,临时装置脱手而出,夏年向前一扑,一个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前滚翻,顺利躲开了失控体凶猛但笨拙的扑击。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避免地被溅到了一些血。

    坏。夏年说道,一脸绝望,喜提洗衣店罚单二十块。

    系统

    好可怕的女人,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啊

    你和死亡擦肩而过啊,你可没有安装义体,被吃了就真的是被卸了器官啊

    失控体被临时装置拍在了义体上,它像是突然失去了赖以行动的能源核心,伴随着四溅的电火花和剧烈的抽搐,它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将血溅得到处都是。

    并不牢靠的临时装置也散了架,在义体噗呲噗呲的火花中光荣殉职。失控体抽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能爬起来,捂着已经被血糊的看不清的义体,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了动静。

    街道上一片寂静,短暂的两秒之后,路人的窃窃私语传来。

    “死了”

    “不,不可能,警察都没来,特勤部也没来,哪这么轻松就死了别管,先跑,快跑”

    “别看热闹了,跑啊”

    “那个女孩没人去救吗”

    “救你妈,就你事多,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于是,短暂的停顿之后,该逃亡的依然在逃亡,该堵车的依然在堵车。

    为见义勇为的英雄鼓掌欢呼都是不存在的。

    摔在地上的夏年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转了个身,找了根路灯靠着,看着十几米开外的失控体,长叹了口气。

    系统忍不住问道它死了

    夏年当然没有,短暂失去行动力而已。

    系统你怎么做到的

    夏年就那个装置啊。

    系统那到底是个什么装置

    夏年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系统从那个讳莫如深的笑容中,品出了淡淡的“解释了你也听不懂”的意味来。

    被鄙视了的系统

    不要这样欺负人好不好,是,我确实是个搞神学的密教系统,没有辅修你们人类的自然科学,但我也能学嘛

    数秒后,警车呼啸着从天而降,一群穿着防暴装备的警察们如临大敌地冲下了车,警惕地将枪口对准了已经躺在地上的失控体。

    此时此刻,增生出来的血肉已经开始往回缩了,失控的症状正在好转。夏年观察着失控体的情况,确认这又是一起急性浅层失控的经典案例。

    “有平民在危险范围内再重复一遍,优先保护平民”

    冲在最前面的警察对着对讲机吼道。

    夏年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街上的其他人早就跑到了百米开外,所以这个“平民”应该说的是自己。

    随后,飞天的警车上又跳下来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装备里的警察,轰然落在夏年的面前,挡在她和失控体之间,将一个黑色的装置丢在了地上。

    “戴上防护罩。”是个略有些低沉的女性声音。声音从头套中传来,显得有些闷,“能站起来吗”

    “我没事。”夏年说道,“失控体已经失去行动力了。”

    这个警察明显是愣了一下,她半蹲着观察了一下一动不动的失控体,做了一个手势。

    警员们立刻保持着队形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半晌后,明显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响了起来

    “异常义体信号指数低,确认目标失去行动力”

    这显然是一支相当训练有素的小分队,在确认了危险已经基本稳定之后,警员们立刻开始对失控体进行紧急处理。

    全副武装的警员上前,迅速对基本已经恢复人形的男人展开初步检查,确认意识、气道、呼吸和循环体征。

    “颈动脉、桡动脉搏动正常,有哮喘音,气道部分梗阻,咽喉处有撕裂伤,动脉未破裂,下颌义体部分元件短路,快联系义体诊所”

    站在夏年面前的警察摘下了保护面部的外骨骼装备。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右耳和右眼都替换成了义体,面部整体改动很小,能看出是个长相颇为凌厉的女性,原装的左眼如同鹰目,带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迅速扫视现场。

    “义体短路”她似乎有些疑惑。

    她在地面上捡起散了架的临时装置,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看向夏年。她的脸上明显有了诧异之色。

    “这是你的吗”她问道。

    夏年点了点头,但依然没解释什么。

    她的神色显然更加惊讶了,甚至有点怀疑,称得上是惊疑不定。

    作为见多识广的治安管理局麾下警队成员,她当然知道这个装置究竟是什么

    电磁脉冲装置,简称e,通常被用于军事和安全领域,用于干扰或破坏电子设备。

    这种技术具有潜在的破坏力,可能会导致大范围的电力中断、通信中断和其他不可预测的后果,尤其是在遍地都是义体人的临星城。

    制作和使用e设备是非常危险和非法的行为,而且e装置的制造需要深厚的电子学和工程知识,哪怕她手里这个只是个非常袖珍的小型e,也是具备一定的危险性的。

    这女孩儿随身携带这种危险品

    她还想说些什么,一旁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

    那个被咬掉两根手指的倒霉路人受到了其他警察的救助,正在撕心裂肺地发泄着恐惧“那玩意儿,那玩意儿就这么扑过来,我差点就被咬断脖子了治安管理局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烂完了的东西就这么招摇过市,你们这些废物,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上班摸鱼,你们必须得为我的手指负责你们得赔钱赔钱”

    警察只是看了一眼倒霉路人,确认他没什么大碍后,她接过了另一位警察扔过来的毛毯,递给了夏年“这里可能还会有危险,你到那边坐一下”

    她指了指对街的长椅,语气冷静。

    “等会儿还有些事情要问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