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里出来,程让还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的脸结结实实挨着地面,叶淮出来时还险些踩了他一脚。
江荼俯身将长刀重新插回刀鞘中,动作忽地一顿。
他伸手揪住程让的后领,将程让从脸朝下翻了过来,尔后冰冷的手探入程让胸口衣物。
掏出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字迹潦草,一看就没用心去画,江荼平日对这种丑东西第二眼都不稀得瞧,此刻却凝眸注视半晌。
良久,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感情的弧度“来去山派。”
叶淮在一旁缩起脖子,他从未见过江荼身上如此恐怖的杀意,和面对劲风门或者千瓣莲佛时都不一样,带着隐隐怒气。
江荼生气了。
为什么
叶淮往那张符箓看,很快知道了江荼生气的原因“多福村”
这张符箓与多福村中被撕毁的那张一模一样
来去山派和多福村、和千瓣莲佛有关
他想起王盼娣曾说,村长一烧符箓,宝人参就会一夜之间消失。
叶淮咽了咽口水,掌门殿的陈设在他眼里,一瞬间都变成了千瓣莲佛的鬼手,皓日当空,只觉得脊背冷津津的。
符箓是从程让身上摸出来的,和多福村联络的人会不会就是程让
想到王盼娣的可怜遭遇,叶淮原本对来去山派的一点点愧疚荡然无存,紧接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来去山派宁肯得罪劲风门也要保护他们,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口中,济民的祖训么
会不会其实另有所图
“恩公”叶淮下意识靠近江荼,寻找安全感。
江荼抬指轻抵唇瓣“嘘。”
叶淮迅速噤声。
下一刻,地上的程让呻吟一声,捂着鼻子坐了起来。
他懵懵地眨了眨眼“我怎么躺地上去我记得我刚刚好像看见了红色的花”
江荼道“您操劳过度,这两天多休息才是。”
程让狐疑地四处看看“不对,我刚刚绝对看见了红色的”
江荼语气肯定“您一定是太累了。”
“”程让没找到能够佐证自己想法的证据,被唬得一愣一愣,“我都累出幻觉了”
江荼给予他一个确信的眼神,话锋一转“您听说过多福村么”
他其实有很多试探程让的方法,但江荼不想浪费更多时间,与其屡屡试探打草惊蛇,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抓住七寸,让蛇无处可逃。
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很难掩饰第一反应。
程让“啊”了一声,并没有多少迟疑“当然,多福村是南涂县的一个偏僻村落,靠近乱葬岗那块,江公子问这个做什么您是从多福村来的”
江荼摇了摇头“只是路过那处村庄时,恰巧遇到了劲风门的追踪,被程协长老所救。”
程让不疑有他“南涂县这么大,小协偏偏能够与江公子相遇,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程让的反应并无破绽,江荼注视着他傻呵呵嚷着“有缘”的眉眼,并未全信,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当真是有缘。”
若说先前他只觉得古怪,那么符箓的出现便是如一只手搅浑池水,同时也是抽丝剥茧的最后一步。
来去山派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多福村、劲风门、包括来去山派本身,都是棋盘的一部分。
既然背后布棋的人想将他们留到最后一刻,那么江荼也不介意留下观棋。
但他很不喜欢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
所以他准备直接掀了棋盘。
江荼迈步,漂亮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凑近程让时长发轻轻蹭过他的面颊。
程让脸颊一红“江、江公子”
江荼道“安静。”
他在程让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因为刻意压低了嗓音,叶淮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只知道程让起初的羞涩一点点消失,最终变作满面凝重。
江荼说完了话,抽身而去毫不留情“掌门,希望你是真的不知道,而非不忍动手。”
程让低垂着眉眼。
江荼不再多言,拱手作揖“有劳掌门。”
就这么风平浪静过了几日,还剩一日就是掌门擢铨。
江荼带着叶淮在来去山派漫行,这些天他几乎踏遍了来去山派每一处角落,包括天河结界的边界。
自然,是和程让一起。
三人形影不离,引起门中诸多非议。
一道不屑的目光落在江荼身上。
“掌门可真有雅兴,还能在这里散步,”说话的又是齐净远,“你可知道劲风门今日向上界呈书,以来去山派强占这小炉鼎为由,请求将来去山派逐出仙谱,永世不得重归中界”
程让点头“知道。有本事就来抢,没本事,就、闭、嘴。”
“闭嘴”这两个字时几乎是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要闭嘴的不是劲风门,而是齐净远。
齐净远当然察觉到了,顿时咬牙切齿“程亦谦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当了掌门就能胡作非为了老掌门在世时就一直属意少辅继位,你的位子怎么得来的、老掌门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砰
齐净远话音刚落,程让猛地揪住他的领子,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将齐净远从地上提起。
他愤怒地大吼“你他的再说一句试试”
程让连吼了几句脏话,江荼皱眉轻捂住叶淮的耳朵。
叶淮不明就里地眨眨眼,声音听不见了,就用眼睛看。
程让的修为明显甩出齐净远数条街,人又高大健壮,齐净远在他手里就像个鸡崽子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和齐净远一道的修士想要上前阻拦,然而爆裂的灵压轰然压下,他们被程让重重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齐净远脸涨得通红“程亦谦你想同门相残”
程让继续施压“是又如何”
眼看着要出人命,叶淮仰头看向江荼,琥珀金的眼眸中写满疑问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江荼掰正他的脑袋。
视野中出现一个奔跑的身影,是闻讯赶来的程协。
“师兄我听人说你们在吵架你在做什么”程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灵力从他身上与程让撞在一起,瞬间抵消。
程让看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将齐净远丢在地上“我是卖你的面子,小协。”
齐净远咕噜噜滚了几圈,倒真是很远,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不停。
程协赶忙将他扶起“是,我明白,师兄为何动这么大的火”
齐净远梗着脖子指向江荼和叶淮“咳咳、你为了这两个外人,要拉着整个师门陪葬是不是”
矛盾莫名其妙转嫁过来,江荼挑了挑眉,不言语。
与齐净远同伴的修士们纷纷从地上爬起“程让,你倒是说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你是想吞占这个炉鼎吧劲风门不惜撕破脸皮也要将人抢回去,这个小炉鼎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可真恶心”
齐净远也道“程、咳咳,程让我看你还能在掌门的位置上坐多久,明天就让你卷铺盖”
程让拔刀而出,抵在齐净远鼻尖“你再说一句,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齐净远扭过头抓住程协的手“少辅救我”
程协伸手摁住程让的刀尖“师兄息怒”
程协喘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江荼和叶淮,报以一个安抚的微笑,又重新对着程让道“是因为劲风门的事么师兄,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解眼下的困境。”
不等程让开口,其他人立刻聚过去,先阴阳怪气程让,再夸赞程协“有些人只会添麻烦哪像少辅,事事为了门派着想。”
程让瞪他们一眼,面对程协时态度软了许多“是什么办法”
程协诚恳道“小公子如今尚未筑基,若能拜入来去山派,来去山派就有了久留二位的理由。”
江荼的目光如冰凌落在程协身上。
程协眉眼低垂,整个人没有半点攻击性“修真界有不成文的规矩,若一日无师,便一日无法在修真界立足,如今劲风门这么一闹,不止中界,就连上界都会对小公子颇为关注。”
“若小公子拜入来去山派,不仅能彻底摆脱炉鼎的头衔,背靠来去山派,从此也无需再担忧被人觊觎。我知江公子放心不下,您也可留在来去山派,假以时日,以您的能力,一定能列席长老”
程协的声音温雅,天然带着让人信服的魅力。
就连叶淮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竟开始认为留在来去山派,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胸口突然一烫。
叶淮自恍惚中回过神来,江荼送给他的长命锁正在急剧升温,将他从诡异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不对,太不对了,叶淮心中警铃大作,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程协,怎么会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而且长命锁江荼说过,只有遇到了危险,才会发烫。
他们正在来去山派中,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叶淮的目光落在程协手上,只见那只手始终是紧紧攥着,极其浅淡的灵力随着程协的话语而缓慢波动着,不断钻入众人的耳蜗。
难道他觉得程协的话很有道理,是因为程协手里藏着的东西
叶淮惶恐不安地去看江荼,江荼将长命锁给了自己,会不会就在那东西的影响下听信了程协的谗言
不要不可以,他早就非江荼不跟,绝对不要拜入什么来去山派,更不要和江荼分开
程协的话还在继续,甚至向江荼展露一个笑颜
“等掌门擢铨过去,拜师典仪便会提上日程,诸位若觉得这办法可行,我便即刻将小公子的名字列进去。”
话音落下,波动的灵力猛力钻入江荼耳中
与此同时,叶淮急中生智,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搂住江荼的腰“师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