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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绾晴黛第二十九回
    清亏空太子定仇志,落骗局文龙困大狱

    正月十二,林如海卧床修养了几日后,虽口不能言,依旧比划着强烈要求回到祠堂抄经,他不能让女儿与太子继续共处一室,就算多了一个滚墨压印的侍卫也不行。

    王君效无法,只得放他去了。

    林如海一走,王君效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师父,请喝茶,您再跟我讲讲什么是五运六气。”晴雯高捧茶盏,满心期待地望向他。

    王君效挠了挠头,接过茶灌了一口,一脸无奈地说“所谓五运六气,就要用到易学之道。甲己配为土”

    晴雯聚精会神地听着,掏出一个掌中小册,用林姑娘送的鹅毛笔,刷刷记着笔记。

    林如海走进祠堂内院,里头静无人语,透过窗户只看到女儿黛玉唇口翕动,却寂然无声。

    而太子殿下,一双星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黛玉的脸,两只手还能灵活无滞地排列胶泥字模,那手速几乎快出残影,只有金刚石尾戒的光在盘中回旋游走,仿佛太极高手在运气行拳。

    二人都极为专注,但在老父亲眼中,这场景未免有些暧昧。

    “咳咳。”林如海干咳两声,放重了脚步走了进去。

    “爹”黛玉见到父亲安好,甜甜一笑。

    “表叔安好”禛钰当即停下手里的活计,对林如海一揖,“今天下晌就可以全部译完。”如此哪怕不用八百里加急,也可以在三司开印前将证据呈报上去了。

    林如海要护嗓子,还不能说话,只是点头颔首,以表感谢,又疑惑地看向黛玉。

    黛玉心领神会,解释道“表兄他怕我也伤了嗓子,让我只用气音念读。他能读唇语,我核对过了,真的一字不差。”

    这能力只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了,林如海再次点头。他不能用丝毫质疑的眼光去审视太子,只能观察女儿的面色。

    但见她神态如常,并没有丝毫的羞涩或腼腆,双眼尽是坦然,只是看向“王表兄”,提到“王表兄”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由衷的钦佩与赞服,这也情有可原。皇太子的的确确是旷世逸才,出类拔萃。

    禛钰默默注意着林如海一个人的眉眼官司,不由抿嘴偷笑。想来林御史怕女儿系恋储君求而无果,更怕他心怀不轨,蠢蠢欲动。

    可他偏要动一动呢。

    禛钰趁势再呈长才,对林如海说“这几日来,我通过表叔及表妹的通译,已经基本掌握了古琴谱所对应的文字。余下的事,我可一力完成。辛苦表叔、表妹了,你们不妨先回去歇息,若有拿不准的,我自当请教表叔就是了。”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黛玉看向他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景慕之色。林如海叹了一口气,忙将女儿拉了出去。

    黛玉匆匆辞过“表兄”,跟着父亲走了。

    禛钰的目光一路目送她的身影离开,景慕、赞佩、久处不厌,还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更多,更深。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从他的报复计划中全身而退。

    贾敏身为御史之妻,能够与丈夫同仇敌忾,倾家竭产恤民济难,有她胆识过人,深明大义的一面。

    身为储君,禛钰秉公无私,为贾敏请封护国夫人,赐旌表牌坊。但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这个女人对他父皇的背叛,以及对他母后的愚弄。

    功是功,过是过,从来不相抵。

    林表妹,抱歉了,将来不折磨你十年,我枉为人子。

    “章明,你数一数这本账是不是五千三百七十八页。”禛钰对照琴谱排完最后一张账目表,直接问章明“一共缺了多少页”

    章明盘点了一刻钟,回禀道“只有五千三百七十三页,缺了五页。”

    禛钰从诸多琴谱中,状似随意地挑了五本,一字摆在书案上,又分别翻了几页,摊开放着,双手负后,慢慢踱步,一一念道“壬午年七月,江宁织造甄家虚领五万两,用以抚养鹓鸾公主。丁酉年五月,宁国府贾珍原等袭父爵,挪用三万两银子,贾赦卖官挪用两万两银子放贷买古董。戊戌年六月,史鼎封忠靖侯,借贷三万两银子打点。乙亥年四月,孝敬上皇两百万两。庚子年冬月,林如海送荣国府炭敬六千六百六十六两六钱六厘。”这些账目是林如海在报账的时候特意隐瞒剔除的。

    给上皇的孝敬,是绝对不能算的。其他的几笔钱属于亲亲相隐,比起总数一千六百万两白银的亏空而言,这点小钱实在算不上什么。

    禛钰自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林如海当了六年巡盐御史,拢共才敲了这么点钱下去,已经算清官中的清官了。

    只是他看向那六个六的一笔炭敬,蹙着眉,无声笑了。

    “主子,你说这炭敬为何不凑个整”章明不免疑惑,总账中可没有低于万以下的项目。

    禛钰拿起那册琴谱,摩挲着上面的鲜为人知的符号,幽幽道“六六为坤卦,至柔至顺,炭敬是祈求岳母史太君雪中送炭之意。”

    “这六六之数,只怕是林表妹全部的嫁妆银子了。”他啪地一声合上琴谱。

    这么点儿银子,够那些蝗虫几天嚼用的怪不得她在那府里住着,要受人欺负了。

    账目的事已然完毕,禛钰又敲一敲桌子,问章明“给薛家设局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不出两天,咱们的人就该收网了。”一想起薛老大那人,章明面露鄙夷之色,“那薛文龙一无是处,莽直愚鲁,欺软怕硬。狗马声色,雌雄不忌,俗、恶、蠢、呆、丑,五样俱全,一钓就上钩,都不用人劝。”

    禛钰说“正好让他元宵节去大监里蹲去。”

    此时的薛蟠正在京中倡寮,与新交的几个好哥们儿吃酒赌钱,他豪情万丈,精神亢奋,浑然不觉自己将有牢狱之灾。

    大家围着薛蟠对点划拳,吆五喝六,只把他灌得半醉,酒屁臭气乱放。

    众人嫌弃得不行,捂口捏鼻嚷嚷着要散场的话。薛蟠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休,胡乱承诺着要请客做东,放头开局。

    大家这才各丢银子下场,绰起骰子来掷。薛蟠输了二百两现银,刚想放赖下桌,又被兄弟压肩架肘地摁在椅子上。

    “文龙兄,时候还早呢皇商薛爷素来豪阔,惯喜送钱与兄弟们的。今儿难道输掉了尾巴,就躲羞去了”

    薛蟠受了激将,忙将裤腰带一松,翻出几张银票来,拍在桌上喊“谁说我输不起”

    大家又起哄架秧子,滥漫使钱,牌桌上滚的一簇簇黄白之物,都堆冒了尖儿。

    薛蟠看了眼直,奈何手气太差,又是吹气又是捻唾沫,愣是掷不出个好点子来。三圈转下来,又倒输了一千两银子。他正想负气退场,又有头家慷慨借钱,哄他再玩两把。

    “今儿手气太臭,不玩了,不玩了”薛蟠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腹中已打起了退堂鼓。

    “文龙兄,否极泰来,再来一把大的,时来运转就在今宵。”

    “你若玩不起,以后咱哥几个可就再不奉陪了。”

    “想不到丰年好大雪的薛家也穷酸了。”

    在众人的挤兑和讥刺下,薛蟠血气上涌,胆气越壮,将头家赊的五千两银票,一把拍在了桌上。

    大家纷纷叫好,拍掌呼和,只把薛蟠比做了王恺石崇,奉承话不绝于耳。

    结果那骰子在骰盅中滚了许久,揭开才是个二点。

    薛蟠吓了一退,想顺势倒进椅里,谁知哪个促狭的,将椅子踢开,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文龙兄,看来你今儿真是点背到家了,这五千两银子,是要我到薛家钱柜上取,还是上咱家拿去,你给个准话,就不打欠条了。”头家笑容可掬,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

    薛家的钱庄早几年就全盘出去了,除了田地房产,只剩下棺材铺、香料铺、药铺、当铺几个营生,哪里有五千两现银可取,更别提薛家主仆还住在贾府梨香院中,哪里能带债主上亲戚家讨债去。

    “别介,别介,柜上没那么多银子,家里也没有,还是容我写个欠条,等个三年五载,我交了大运再还。”薛蟠四面作揖讨饶,好说歹说一通,又被人催逼着在欠契上签了大名,印了手模,这才得以脱身。

    没过两日,正是元宵,薛蟠正在外头骑马闲逛,忽然被两个差役当街拉下鞍来,脖套铁链给拘拿了。任薛蟠一路呼号“我是荣国府的亲戚,工部员外郎是我姨爹,你们瞎了狗眼了,敢绑我。”

    差役充耳不闻,凭他喊去,不久荣宁两府上下人等,都知道薛蟠聚众赌博,输欠了头家五千两银子,被人抓去坐监的事。

    “我那磨人的孽障,把我们娘俩逼到这副田地,还求姐姐、姐夫搭救我儿,等秋天田地有了出息,即刻送还银钱。”薛姨妈乱了心神,哭倒在王夫人身上,求王夫人拿钱救命。

    王夫人为这事也是气得脑仁疼,装晕不管。薛姨妈也不得见贾政的金面,一个人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没两日也病倒了。

    薛宝钗拷问了几个跟着薛蟠出去厮混的小厮,得知了来龙去脉,料定她那个糊涂哥哥定是被人骗了。可他们又毫无证据,甚至连那个头家的姓名籍贯都是假的。

    因家中没个男人主事,薛宝钗只得将当铺总揽张德辉请了过来,隔着窗子交待了话,让他出面去寻个中人,跟设局的头家交涉,看能不能用家里一个寿材铺子抵押,将薛蟠给赎买回来。

    张德辉颇有世道经验,在牢中探问了薛蟠几句后,就知道往哪儿寻中人去。又使费了数十两银子,上下打点沟通,终于收到了头家的话,怀揣一颗忐忑的心,带回去禀告给薛大小姐。

    “那头家虽不据姓名,但是个言语慷慨,风流大气的财主,倒不急着银钱用。他平生只爱三样事,名酒、豪赌和美人。说与其用朽木棺材换,不如用绝色美人换。”张德辉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对着窗户,压低了声音说“头家还提及姑娘肤如凝脂,颜如太真,风流妩媚,有意拿欠佘契换立妾书。”

    “混账”窗内的薛宝钗登时满脸羞红,勃然大怒,“你只叫哥哥死了脱身的心罢,横竖在牢里待到死,何苦要我赔补他一辈子”

    说罢又委屈地大哭起来。她甚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汲汲营营谋划这么久,还没见到曙光,又被人一巴掌扇到深渊里,再也挣挫不起。

    张德辉知道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可是不这么说,怎么好退而求其次呢。

    “大姑娘,别哭呀,咱们是什么人家,怎么能够给无赖做小。我有个两相便宜的主意,您姑且听一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