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扎堆就会疯狂。
人一疯狂就会无所抑制。
片刻间,北方四镇的十万流民入了城
街头巷尾的流民汇聚
数十万人一齐冲向文庙
如此规模的暴动,京城城守按道理应该加以阻止,但是,上头有指令传来,各地城守,不得阻拦
这条指令来自最高层
所有人心领神会
“林苏”段云河后背冷汗涔涔“数十万民众冲击文庙,此为圣殿立殿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丑闻,你可知道”
后面四字,一字一句
宛若石破天惊
因为这件事情委实太大,哪怕段云河八十高龄,平生经历的事情多得可以写满几部史记,自认世间大事尽如清风,依然心跳欲裂。
因为这事,是颠覆圣殿根基的大事件。
圣殿能够超然物外,凭的是文道神圣,凭的是文道庄严。
文庙,立于俗世之中,飘然俗世之外,妖、魔、君、儒尽皆敬之,才维持着圣殿的超然位置,一旦被民众冲击,那绝对比被绝世巨妖、超级巨魔一招铲平,更能伤及圣殿的根基。
圣殿佑万民,反过来,亿万民众,亦是圣殿的根基所在,民众信服你,才会源源不断地给你输送文道人才,才能成就圣殿的高高在上。
一旦民众对文庙进行冲击。
就代表着文庙站到了百姓的对立面。
圣道根基连根尽挖
这是空前绝后的大丑闻
林苏一口酒悠然入喉“圣殿能够超然物外,源于民众真心信服,民众一旦冲击文庙,代表着民心崩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林苏是明白的,却不知圣殿高层,是否也能明白”
话到尽头,他的目光抬起,遥视苍穹。
苍穹之上,阳光满天。
看似只有满天阳光,但他的千度之童下,分明看到了文道圣光。
他知道圣殿高层一直都在
他们在盯着大苍皇权更迭
他们也盯着自己与段云河
他今日跟段云河第一次交锋,其实对手从来都不是段云河,而是段云河身后的圣殿高层。
他目前虽然已是圣殿常行,但他从来没有进过圣殿,他对圣殿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操作应该是韬光养晦,就象他以前跟姬商博弈那样,慢慢成长,慢慢摸底,慢慢积蓄力量,一点点突破,一点点争取筹码,最终逆风翻盘。
但是,有些事情逼得他必须激进一些
因为圣殿高层已经向他表明了敌意
从哪些方面可以看出来
打更人常十八被调走
段云河接手大苍京城打更人
段云河一任打更人就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帮姬商洗脱罪责
段云河身上还带着画圣圣家深深的烙印一入圣殿,从此不再是圣家之人,所行之事与圣家无关,这句话冠冕堂皇,但在林苏看来纯属放屁。他的行事可以代表圣殿,但他也是人,他能不受老家的影响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圣人就比如说林苏自己,做的是南山府的知府,你能说海宁的事儿跟他无关谁敢将手伸向海宁林家,他不砍了你脑袋才怪
将人及己
林苏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满脑子私心杂念的段十七就能做到
林苏可不敢赌
文庙打更人,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他的杀伤力与影响力非常大
他一旦带有倾向性,对大苍的杀伤力无与伦比。
他可以栽培对大隅亲和的文道中人,他可以排斥大苍真正的血性之士,他可以凭一己之力让大苍文道生态发生恶变,他可以让大苍步入下行通道,以策应大隅国的南征
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大苍文道打更人。
尤其是今年是科考之年,明年就是选拨进士大儒的关键节点
他有一百二十个理由换掉大苍京城打更人。
但是,如果按常规方式去走,他根本换不掉。
他是圣殿常行,看似位高权重,其实根基无限等于零。
段十七也是圣殿常行,本身跟他地位等同,加上他身后的圣殿高层,林苏完全不可比。
如果林苏将自己与段十七摆在天平的两端,让圣殿高层作选择,那他纯粹是自己找虐,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圣殿高层会怎么选。
但是,他进行了一个转换
他不是将自己与段十七摆在天平的两端,而是将圣殿威信跟段十七摆到了天平的两端
圣殿高层今天不是高高在上都看得清楚明白吗
那好,我就底牌摊开让你看得更明白些
我挑起民众冲击文庙
我掀起这场史无前例的空前大丑闻
我敢将自己置于整个圣殿的对立面,你圣殿,敢将自己置于民众的对立面吗
你敢吗
你敢
我林苏从此成为文道上的异类,没关系,我不走文道照样有路可走
你如果不敢
那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换掉段十七,以平民愤
这是一场赌博
这也是一场勇者争锋的游戏,这游戏名就叫谁先眨眼谁就输
林苏盯着天空。
段十七盯着他,胸口急剧起伏
天空之上,一声轻响
青光大盛,青莲盛开,圣光弥漫,万里生辉
一个苍老的圣音响起“大苍文庙打更人段云河,私自插手皇权更迭,不再适合大苍打更人之职,革其职,立返圣殿待命”
圣音传来
金殿之上,皇印摇曳。
姬广一屁股坐在龙椅之上,整个人全都软了,自从文道壁上出现这张大苍新闻时起,他似乎完全停止了呼吸。
而今,终于可以呼吸了。
他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苏跟圣殿的第一场博弈,落下了帷幕,他赢了
他能有此认知,章居正和陈更更加有此认知。
两人不知何时,双手相握,目光对视,眼中滑过万语千言,而他们的双手,都是冷汗涔涔。
离文庙只剩下一条街的数十万民众,同一时间停止了脚步,同一时间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民众围攻文庙的千古丑闻终止了。
因为圣殿及时阻止了。
文庙之中,段云河目光慢慢抬起,望着苍穹深处,他的脸上,风云变幻,无边的风云似乎是巨浪翻过春江,巨浪翻过,春江恢复平静。
他的目光慢慢下沉,盯着林苏。
林苏手中酒壶轻轻一抬“段长老,一路好走”
“林常行,你觉得你赢了否”段云河冷冷道。
“单以今日之战而论,我显然是赢了”林苏慢慢站起“但林某也听得出段长老的话外之音,你我博弈的时候还多的是,是吗”
“显然是”
“那就期待下次长老有上佳表现了”林苏手一翻,掌中酒壶消失,冲天而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鹿书院,半山
悬崖之侧,莫名莫闻面面相觑
“他与圣殿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这样毫无征兆而起,又如此闪电惊鸿而落”莫名悠悠叹息。
莫闻看着面前的一根树枝,似乎看出了神,少见地没有接话。
莫名目光一转“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莫闻“蝶蜕衣”
蝶蜕衣
莫名目光落在她的前方,这是一根枯枝,枯枝之上,一只蝴蝶,紧紧附着于枯枝之上,它的身上,破了一道裂缝
莫闻道“蝴蝶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生于微末,起于风萍,每次蜕变,都会变得更加美丽。”
话音落,蝴蝶后背的裂缝完全破开,蝴蝶脑袋钻了出来,翅膀一点点挤了出来,轻轻一颤,蝶翼分开,在阳光下变幻万千颜色。
登基大典之日,终于走到了尽头。
大苍皇权更迭,踏出了崭新的一步。
这一日,可以说无风无浪,因为新皇登基仪式上,无人生事。
但是,也可以说是惊涛骇浪,因为这一日,皇权与圣权进行了一次对决,最终,皇权赢了
为什么这么说
文庙打更人被革职
全天下文庙打更人数以万计包含九国十三州,也包括各州各府,谁亲眼见过文庙打更人被革职的
只怕古往今来一个都没有
圣殿是讲脸面的,讲尊严的,即便文庙打更人犯错,他们也不会将他的罪公之天下,只会悄悄地换,谁会在普通民众面前换
但今日,大苍京城百姓开了一次眼界,文庙打更人段云河,就是在全城见证之下,被公开革职的
这一革产生的余波悠悠,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看明白的。
即便是章浩然、霍启这群文道天才,也有一肚皮的问题想跟林某人探讨探讨,但是,林某人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从北境悄然而回,从文庙高调而去,下落不明。
那么,他去了哪里
按林苏的想法,他可能真的愿意跟章浩然他们一块儿喝酒撩骚,但是,有一个人截住了他。
一般人没这个能耐,来的人不一般。
一般人截住他也带不走他,来的人只需要一句话,他非去不可。
因为这个人相当颠覆,她是阁心。
阁心是什么人
陈王的侍妾
陈王就只有她一个侍妾当然是到目前为止。
陈王现在登基了,作了皇帝,阁心会是什么身份如果陈王不太注重皇后必须出自名门这条传统的话,她可以是皇后娘娘
一个皇后娘娘,或者是享受皇后娘娘待遇的一品贵妃身着修行衣,在皇宫之外截住林某人,告诉他陛下要见你
你说林苏能怎么办
跟她走呗。
两人入宫,瞒过了外界所有人。
紫金阁内,陛下姬广身着便装,一见到林苏,直接张开了双臂,在林苏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按照皇宫礼仪参见陛下之前,用一个大大的拥抱,终止了林苏关于礼仪的纠结。
“兄弟,辛苦了”五个字,跟往日同样的称呼。
“陛下,你失礼了”林苏道。
“今日便装见你,就是为了避免咱们兄弟间的生分”
一番寒暄,林苏与陛下面对面而坐,阁心照样给他们侍茶,一切都如同往日的梅岭
“北境军情,镇北侯已经详细传来了战报,我只有一句话,打得漂亮晋地重归,晋王也给我传来了详细章程,我同样只有一句话,一切自治”陛下道“今天见你,不问北境,只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说”
陛下道“第一件事情,你今日与圣殿撕破脸,于你有多大危机”
不问北境军情,不问北境民情,是基于他对林苏的信任。
只问圣殿之事,基于对兄弟的关心。
林苏笑了“其实以前我们也探讨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派系,今日我与段云河之对决,并不代表我与圣殿的开战,段云河,代表不了圣殿,他身后的画宫,同样代表不了圣殿”
按理说,这句话,能够让陛下心态平和。
但是,陛下之为陛下,所思所虑与常人不同,陛下道“你以此言安我心,诚然很有说服力,但你忽视了今日你之所为,于圣殿是一重挫,圣殿高层必定不喜,只怕今日之后,圣殿之中,对你的观感空前恶劣。”
圣殿是一个大江湖。
圣殿之中的人也有派系。
圣殿之中,绝对有大量的人对林苏有好感,但有更大量的人对他有恶感。
这是以前。
今天呢
今天林苏将圣殿威信顶到了风口浪尖,让圣殿高层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做选择题,这是逼宫
这种行为很恶劣,这种行为越是上位者,越是不能容。
所以,圣殿很多摇摆不定的人,会因为林苏这一超常举措,而对林苏由好变差,由中立变恶意
这就是帝王的视觉。
将人心比自己,他目前身居帝位,世俗之中至高无上,他也不喜欢别人逼他的宫
林苏道“你所言有理,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为段云河绝对不能成为大苍文庙打更人,为了将他拉下来,纵有后患,也顾不得了”
陛下心头流过万语千言,一时无话
林苏的顾虑,他全都明白,文庙打更人屁股如果歪了,对一个国家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他懂这个
他只是有些难受
他曾想过,自己这个兄弟这些年一个人摸爬滚打,一个人面对八方风雨,如果他姬广真的成功上位,必定在兄弟头顶撑起一方蓝天。
但是,他登基的第一天,他就发现,自己的存在,反而是兄弟的桎梏。
因为大苍以他姬广为君,他林苏就必须考虑大苍的国运。
他今天冒险将自己置身圣殿的对立面,就是因为他要顾及大苍苍生
这,岂不是事与愿违
千言万语他不想告诉林苏,只能换一个话题“今日段云河下了文庙,真的能换来常十八重归大苍吗”
常十八,他们这一阵营的,如果常十八重回,就代表着圣殿的妥协,大苍跟圣殿的关系,才会真正修复。
林苏缓缓摇头“不会”
姬广心头微微一跳“你说他们并不想修复与大苍的关系”
“他们当然想但是,他们还抹不开这层脸面,如果我将段云河逼走,就能换回常十八,圣殿就等于挨了一记耳光,这一记耳光,没有人承受得住。”
说起来很简单。
道理却也很微妙。
圣殿是希望与皇权保持良好关系的,但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圣殿必须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与威严性。
林苏矛头直指段云河,圣殿基于大局考量,必须换了他,这一换已经是满殿肚子长大包了。
你还指望他更进一步将你希望出现的常十八送过来
那样做,岂不是真的任你摆布任你为所欲为
圣殿尊严不容许它这么做。
所以,来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常十八
那么,来的人会是谁
两人讨论了几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来的人应该是一个相对中立的人。
如果再派出画圣圣家出身的,诗圣圣家出身的,或者是对大苍带有明显恶感的人,谁也保不住,林苏会不会再来一次逼宫,如果再逼宫,圣殿就真的被动了。
关于圣殿的事情,两人其实都不熟,说得再多也只是雾里看花
陛下亲手持杯,给林苏亲手倒了杯茶“不说这些了说说另一件事情,关于你的官职问题”
林苏笑了
他还没有开口,姬广抬起手来打断“别急着开口,你先听我说完,中途不能打断”
“好,你说”
姬广道“你曾经说过,在我登基日,就是你辞官归隐时,但我得告诉你,我这帝位是你强行给我扶正的,我目前焦头烂额全都拜你所赐,你此时将我丢在半道上,悠哉游哉,不合兄弟之道”
林苏眼睛睁大了,但他也遵守自己的诺言,不说,听陛下说完。
陛下道“我给你准备了两个职位,你自己选第一个职位,宰相第二个职位,封王前者可以将你的治世之才充分发挥,后者,勉强配得上你的丰功伟绩。”
林苏的眼睛睁得更大“说完了吗”
阁心轻轻一笑“其实陛下还有第三个选项,如果你不选职位,那你也可以选择一个不是官职的头衔,比如说驸马爷,这三个选项你必须得选一个,否则,你休想出紫金阁说完了”
林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我可以都要吗”
啊陛下和阁心目瞪口呆。
林苏笑了“算了,不开玩笑,宰相职位着实太忙,我就不选了,封个闲散王爷,似乎是我这种胸无大志、声色犬马之徒最好的选择,我选第二个”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面前之人,他们以为很了解,他当初说功成身退的时候,他们是信的,但今天画风突变
林苏瞅着他们“怎么你们真的以为我很矫情其实倒也是,我这人天生是有点矫情,但是呢,封个王,好象也并不影响我的矫情顺便问一句,第二个选项跟第三个选项咳咳,并不冲突对吧”
我靠
你还想要第三个选项以王爷身份娶公主
我服了你了
我撤
阁心掩面而退。
陛下狠狠地瞪着他“先说清楚一件事情,我妹子如果嫁过去,算不算正妻如果算,我现在就下旨,如果不算,你自己先跟天下人找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为什么一代君王的亲妹子,出嫁还当不了正妻”
“咳咳,开玩笑,开玩笑,再说,再说”
次日
新皇登基的第二天
姬广盛装上殿
他贴身太监总管善君也换了新衣,托着一只黄绸覆盖的大盘子,两人从跪拜的群臣中穿过,上高台,入龙椅,气氛庄严。
大臣们目光对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事将生的预判
姬广缓缓开口“宣林苏”
林苏
大臣们心跳瞬间加速
此番皇位更迭,乃是九国十三州的一个特例,极其温和。
姬姓江山姬姓上,几乎不算什么真正的改朝换代。
朝中大臣几乎也各就各位,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所以,殿中之人,十有八九都在这殿中跟林苏扛过,或正面,或侧面
当日,坐于金殿尽头的是姬商,姬商于林苏是想吞想咽想灭想杀,群臣自然知道怎么跟这个搅屎棍朝死里斗。
而今,情况大变。
金殿尽头换人了
换的是林苏扶持的人
新皇对于林苏,那是兄弟相待,他们这群大臣,结局会如何
以林某人的尿性,以他得势不饶人的性格,这些大臣们怎么个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到了后脑勺
难道说,新皇承大统这二十天来,他们每时每刻都纠结的职位问题,今天就会落下帷幕
林苏的屠刀落下,对准的又是何人
秋子秀的脸色变了。
左宽州的脸色变得更厉害。
六大尚书脸色都有所改变,其中民部尚书高格林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宋都,想从宋都身上找点依靠,因为宋都终究是林苏的亲姨丈,如果宋都能帮忙说句话,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可他并不知道,看似微笑的宋都,内心比他还糟心
宋都自己都不知道林苏会如何对他。
两人因至亲而相知,两人却也因政见而相左,两人虽然从未撕破过脸皮,甚至林苏在外界还给他留足了脸面,让他曲州知州任上平平安安,兵部尚书位置上平平安安,但是,宋都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个至亲聪明绝顶,对他这个姨丈的所作所为全盘了然于胸。
林苏拿下他还是留下他的机率,大概跟一个铜板丢上天空,猜正反面一样,对半对半。
唯有一人,宰相陆天从
他至少脸上是看不出异样的。
也许是他老谋深算,早已过了喜忧形于颜色的阶段。
也许是他深谙官场至理,他相信林苏今天不会对他们发难,为何因为高台上坐的是姬广
姬广是皇帝,大苍是他的江山。
江山要稳,法度就是必须的。
林苏以前可以不讲法度,可以颠覆,但现在反而不会,为何因为他需要给姬广的统治植入法度的根基,如果他今天仗皇帝之势,搞出太大的动作,本身就是将姬广架在火上烤。
殿中千人,各有各的思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