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宗百里之外,一条人影陡然出现,落在一个山洞之侧,落地之时,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山洞里面,以石为几,一只茶壶吱吱地冒着热气。
一个大头慢慢回头,两人目光对视,一眼似乎千万年
来的人是刚刚逃离碧水宗的姬文。
山洞里的人,赫然是杜晋,跟林苏南国战场交锋过的杜晋。
“刚才我有些担心你不肯听我的”杜晋手起,一杯茶递给姬文。
姬文接过,长长吐了口气“按理说,我的确不该听你的,但很奇怪的是,我还是听了你如何知道他还有如此恐怖的后手”
“晋非修行人,亦非文道人,对于生杀手段晋是一窍不通,但是,但凡博弈,有一固有定律。”
“你说”
杜晋道“底牌未脱对方之判,凶险之极也”
什么意思
双方博弈,是有底牌的
一旦预测到对方底牌,博弈也就成功了一大半,一旦自己的底牌被对方预知,就是大溃败这种理论,适用于所有场景,尤其在面对行事滴水不漏的智道高手,只要自己的底牌被对方猜到,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错
他们这一方的底牌是什么
源天高手
源天高手一出,林苏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张底牌,并没有出乎林苏意料之外,对于林苏而言,知道了这张底牌,就一定会有反制之法,他的反制之法连源天都能覆盖,姬文留在原地,必是炮灰
所以,他才紧急传音,让姬文赶紧逃
姬文久久沉默
良久他慢慢抬头“当日瑶池会后,你言与他之博弈,不可有固有思维,最好将自己这方的力量上升一个大层级,我听了你的,今日,你毫无理由地让我赶紧逃,我还是听了你的”
“姬兄的意思是否是你欠了我一份情”杜晋淡淡一笑。
姬文轻轻一叹“虽然我并不愿意欠这份人情,但是终归还是欠下”
“你我同行,你得即我得,你失即我失,不必纠结”杜晋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此绝密的行动,如此周密的安排,为何会功败垂成”
姬文目光霍然抬起“晋兄何意”
杜晋手中的茶杯轻轻旋转“姬兄有没有想过,他曾经的那个同路人,是否真的可靠”
“不至于吧元姬乃是烟雨楼的得意弟子,而且她也实实在在将他引入了伏击圈,这伏击的关卡、具体设置她可不知道,如果她真的是对方的人,怎么敢冒这种大险”
“按理说,此事决不可能但是,我再送姬兄一句话,对于他而言,凡事都有可能姬兄最好立即与烟雨楼联系,提醒他们注意到这一点”
姬文点头“好”
杜晋起身“行了,我们得撤离大苍”
“撤我们此番目标尚未达成”
杜晋道“谁言没有达成”
姬文眉头紧锁“晋兄何意”
“他与烟雨楼的战幕已开,不管谁胜谁败,于你我均是利好”
姬文目光慢慢移过来“晋兄,小弟有一事一直不懂,望晋兄坦诚相告。”
“说吧”
“你的目的到底为何”
“姬兄以为呢”杜晋将皮球重新踢了回去。
姬文道“杀林苏,你扫除智道上的一个大对手,可以是你的目的;清除烟雨楼,为你问心阁布局天下赢得空间,似乎也可以是你的目的。”
杜晋笑了,不答。
姬文目光慢慢移过来“你我如今已在一条船上,晋兄不妨直言相告,到底是哪一种目的”
“我可以都要吗”
杜晋微笑反问。
黎明时分,初冬的风,隐有几分寒意。
碧水宗宗主峰上,路一鸣静静地坐在阁楼之中。
大长老盘腿坐于他的对面,看着思过崖。
思过崖有过动荡,现在已经归于寂静,但是,他们心头的波涛却刚刚开始。
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林苏会死,但是,他们对于姬文这王八蛋刚才的作派耿耿于怀。
面对林苏,你不需要显露法身的,有源天长老在场,是可以控制所有战争烈度的,你们完全可以杀他一个无声无息,但是,姬文偏偏露了法身。
这法身暴露,后患无穷。
会将林苏的死跟碧水宗挂钩
林苏其人,交游广阔,修行道上有独孤行、青丘狐族、人鱼一族甚至还有东海龙族。
他是文道宗师,圣殿常行。
他还是一字并肩王,当朝陛下的左膀右臂。
他更是民间的无冕之王
他这一死,轰动效应之大,无与伦比,陛下还有他身后的那些势力,岂有不全天下追查的道理
这么一查,姬文在思过崖所显现的法身,必然引发风波。
一旦将林苏之死跟碧水宗挂上钩,碧水宗不死也得蜕层皮
好你个姬文,你这就是明晃晃地拉我碧水宗下水,断我回头路,必须跟你们一条路走到黑
解读出这条并不精妙、但无比恶毒的计策,路一鸣胸口起伏直到如今都没能完全平息。
他等着姬文出来,他等着对方给他作出解释
清晨的阳光将思过崖的迷雾染成金边的时候,思过崖终于慢慢开启一道门户,所有长老、数千弟子目光齐聚,突然,他们全身如雷击
从这道门户中出来的人,是一条白衣身影,白衣如雪,飘飘如仙,空中踏步,姿势绝对的优雅绝伦
他,不是前些时日的远来客
他,是林苏
路一鸣霍然站起,额头上的乱发,无风自动
大长老慢慢站起,大概是想借这站起的时间平息内心的波澜,然而,平息得也并不彻底
“路宗主,想不到我林苏还能出来么”林苏在宗主峰飘然而落,目光中是浅浅的笑容。
路一鸣内心翻江倒海,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半句措词
他的目光投向思过崖,但是,思过崖的门户已经关闭,里面再也没有第二人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呢
他儿子呢
源天高手呢
难道
他内心完全不敢相信,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着这个最可怕的猜测
“不必探测了,我直言相告”林苏道“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天灵宗的源天长老,也包括你儿子路三千”
路一鸣脸色大变,一声怒吼“杀”
伴随着这声怒吼,他的身躯陡然拔高,一升三百丈
整个碧水宗同时带动,无数长老高高飞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林苏却笑了“这就对了嘛,你们先动手,我才好毫无心理障碍灭你一宗,如果你们个个伸长脖子跪在我面前求饶,我还真不好下手”
最后两个字一落,他的身影陡然破空而起
剑出,满山山风似乎同一时间被他吸引
剑落
路一鸣三百丈法身一分两半
满天的长老全都疯了,一时之间,大招满天飞,聚合千人之力围攻林苏,林苏额头金光一闪“怒发冲冠”
刚刚升起的太阳被一轮金色月亮替代,金月横空,化为天际巨镰,碧水宗下了一场血雨
一个时辰,长老除尽
两个时辰,敢于出手的所有弟子除尽
三个时辰,碧水宗十七座山头尽数铲平
威名赫赫的一代仙宗碧水宗,在它建宗之日后的第三百个年头,终于走到了它的末日
成为林苏第一个正式灭宗的宗门。
灭了宗主,灭了长老,灭了大部分亲传弟子,灭了它的传承地,最后一剑,刻着碧水宗三个大字的石壁,被他一剑荡平
碧水宗残垣断壁之间,四野之地,无数的弟子茫然不知所措,有哭的,有叫的,也有跪地磕头的
但林苏宛若仙人之姿凌空而立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全盘静音,数万弟子呼吸、心跳都差点停止。
他们行走世间也是这般姿态,面对普通人,他们也是仙尊,但今日,他们知道自己只是蝼蚁,天空这人,要他们活,他们能活,要他们死,他们非死不可。
林苏的声音从天空传来“所谓仙宗,该当济民济世,而碧水宗,以武乱法,欺压良善,万里之内,臭名昭著,昔有勾结赤国攻我青城之叛国大罪,今有勾结域外宗门,祸害大苍之不赦大罪,余林苏,顺天应命,灭其宗,除其名,断其根”
众位弟子汗透重衫,断其根
那他们
林苏道“你们只是普通弟子,就此下山,此后,不得以碧水宗为名,去”
“谢林宗师”终于有了第一个回应。
“谢林宗师”后面的声音就热闹了。
伴随着热热闹闹的致谢之声,是弟子们的大撤离
终于,碧水宗空了
林苏目光慢慢回落,下方山崖之上,还有一人,此人乃是一个女弟子,她微微鞠躬
林苏心头一跳,虚空而落,落在她的面前,那个女子慢慢抬头,她一双妙目宛若秋日的洞庭湖,有无穷的变数,却也有其坚守的底色。
“小香”
女子嫣然一笑,手轻轻一抬,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她的脸皮轻轻一颤,变成了一幅完全不同的面貌,赫然正是暗香属下胡月香
胡月香,是暗香派出来刺杀林苏的第一个人
她也是第一个向林苏吐露暗香内幕的人虽然是在文道洗心之下
林苏收伏暗香之后,胡月香解除了她父母亲的桎梏,真正成为暗香忠心的部下
上次林苏跟月影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较量,彼此忌惮之时,乘船返京,在船上跟胡月香真正交底。
林苏给她的指令是监测洞庭湖上这场聚会,发现任何异常,可以跟他直通。
他没有收到她的直通信息,代表着她并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她却入了碧水宗,伪装成一名宗门弟子,在林苏灭宗之后,跟他相见。
“公子此番遭劫,属下未能及时查探出,罪该万死”胡月香深深鞠躬致歉。
“此番际遇高端异常,层级非你所能接触,何罪之有”林苏扶起她。
胡月香慢慢直起腰“属下抓到了一人”
一番汇报,林苏眼睛大亮
胡月香参与了洞庭会,但是,如他们所料,洞庭会上没有什么信息可供传递,布衣阁也好,烟雨楼也罢,策划这场会,原本就只是吸引别人视线的,能有什么信息量
所以,胡月香就改变了方向,她潜入了碧水宗
因为她知道碧水宗有一人跟那些势力有染,此人就是宗主路一鸣的亲儿子路三千,敌人如果进入大苍谋事,碧水宗必定会是对方一个据点,基于此,她才入的碧水宗。
她果然有收获
她发现了一个人
三皇子姬言
碧水宗其他弟子未必能认得姬言,而她认识,因为她一开始就在暗香,暗香组织一开始的定位,就站在三皇子对立面。
她也探出思过崖里有文章,只是以她的层级,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思过崖,幸好三皇子没有修为,他也没有入思过崖。
胡月香就有机会靠近他。
她成功地靠近了三皇子,给三皇子和杜青端茶倒水
三皇子和杜青很谨慎,只要有外人在场,他们就不谈论最隐秘的事,所以,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她当时就有拿下三皇子的想法,但她也不敢实施,因为她知道,碧水宗安排了一名长老专门保护这两位贵宾。
林苏出思过崖,将长老团队一网打尽,三皇子和杜青打算潜逃,胡月香趁机出手,将他们拿下了
林苏笑了“香儿,你立了一大功”
胡月香满脸都是笑容“公子,随我来”
被打得百孔千疮的碧水宗某个山洞里,林苏终于见到了三皇子姬言,还有他的智囊杜青,两人倒在地上,昏睡。
胡月香手指轻轻一弹,一缕烟雾飘在姬言的鼻端,姬言悠悠醒转
这一醒来,他如同见了大头鬼,微笑坐在他们面前的人,赫然就是他此生最恨、也是最怕的人
“姬言,世人言,人生何处不相逢,还真是诚不我欺也”林苏微笑着开场。
姬言眼睛紧紧闭上,如同关闭一扇门
良久,他的眼睛慢慢睁开“林苏,落入你之手中,本王不抱幻想,有几句肺腑之言,愿听否”
“说吧”
“本王自幼聪慧,亦有大志,王府诸位大贤俱言,本王方是储君最佳人选,本王信了,始有长达八年的争储,本王错了否”
“站在你之角度,未错”林苏道。
姬言眼中爆出一点火星“父皇与先皇乃是平辈之皇子,他亦以争位为目标,始有当日的紫金阁之难,父皇错了么”
“站在他的角度,也没错”
“父皇没错,本王没错,错的到底是谁”姬言厉声大吼,这一吼,如同发泄他所有的不甘
林苏道“我说你们没错,有一个前提站在你们的角度上但是,这个角度本身错了”
“角度本身错了,角度本身错了”姬言喃喃重复。
林苏道“大苍天下,不是你们个人的天下,大苍是大苍人的天下你们争位,站在你们的角度上,不能算错,但是,你们忽视天下人的需求就是大错”
“人之本性为贪,人之本性逐利,圣人都不能免俗”姬言道“林苏,今日你助姬广得此天下,你自己也是人臣之极,敢问你就没有私心敢问姬广就没有私心今日的姬广,你如何断定他不会成为第二个父皇今日的你,你如何断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姬言”
“过去的一切,盖棺定论,未来的一切,后人观之,但很遗憾,你姬言是看不到了”
“不本王可以看到本王就葬在这座山头,冷眼来观你与姬广的争权决裂”
他凄厉的大呼响彻山间,遥远的小溪旁,胡月香手中一枚树叶飘然而落,落在平静的水面上,绽放一圈涟漪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姬言此言,会不会成为现实
按照历史上的走向,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现实
姬广的帝位因他而坐,而他,亦是最大的权臣,帝王与权臣一开始的相助相扶,到后来必定会走向争权夺利,他,能跳出这个千古定势么
林苏叹道“所谓眼界决定思维,你的眼界只有这么大,所以你有此思维定势丝毫不奇,不必多说了,说点有用的信息吧,说完之后,你就可以上路”
他眉心金光一闪,开启文道洗心
半个时辰之后,杜青醒了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姬言,看着姬言旁边的林苏,轻轻一叹“自古以来,人言谋士误主君,事实上,一个愚蠢而执拗的主君,更能误谋士也”
林苏皱眉“他如何误你”
“姬文法身显现的那一刻,我让他跑,他坚决不跑,青往日之进言,他俱闻之,唯有此番进言,他不听,平生仅一误,一误即终身”杜青黯然叹息。
林苏也感叹“你辅佐姬言,杜晋辅佐姬文,姬言不听你之良言,而姬文听了杜晋之良言,所以,你们的结局大不同,是吗”
“是”
“不必懊恼”林苏道“杜晋今日能逃,未来一定逃不掉,你问心阁,所有高层也都休想逃得掉,你只是先行一步,在地狱里为他们占一个好位置,相信我,你回归问心阁的心愿,终将在地底下达成”
杜青目光抬起,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怎么你不信”
杜青道“你一定以为,我最恨的是你,最想效忠的是问心阁,其实你错了我对问心阁之痛恨,绝对不在你之下,就因为我杜青长着一颗正常人的脑袋,我就不配入问心阁正统那颗丑陋而滑稽的大脑袋,竟然是我付出一辈子心血都不能达成的奢望人人皆黑的时候,白色就是原罪,人人皆醉的时候,醒就是原罪,人人皆是反常的时候,正常也是原罪,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这一刻,永远云淡风轻的智囊杜青,终于也失态了
林苏怔怔地看着他
杜青仰天嘶吼了一阵,慢慢低头“给我最后一份尊严与体面,不必在我身上施展文道洗心,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问心阁全貌”
这个愿望林苏答应了他
他全部说完之后,头一歪就此倒下,他的脸色变得漆黑一片,脸上的皮肉也瞬间腐烂
林苏手轻轻一挥,洞穴上方的巨石落下,填满了整片空间
尘土飞扬之中,林苏慢慢抬头
“怎么了有些感触”胡月香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面前。
“姬言说,他要在这里看我与陛下之间的大戏展开,我如他所愿杜青言,希望我早些送他的族人下去接纳他,我也如他所愿”林苏微微一笑“世间一场大梦,人间几度清凉,风再大,也终归还是停了,去休”
林苏踏空而去,直入京城。
胡月香踏空而起,再下江南。
风吹过,风也已停下,碧水宗的故事,不管再漫长、再曲折,也都已成为昨日黄花
人世间,很多人邂逅过,离开了
很多人相逢过,又分开
很多事情,存在过,又化为历史的烟尘
车轮依旧在转动,时光大幕也还在一点点地拉开
遥远的某座山峰之上,一座精美的阁楼,也秋日恬静的阳光下,露出了恬静的容颜。
阁楼内的两名绝色美女面容却一点都不恬静。
她们等待良久传来的那则消息,第一时间粉碎了她们的恬静。
主位上的紫衣女子托着传讯符,久久无言,如同成了一具雕塑。
次位上的黄衣女子深吸一口气,长长叹息“四道关卡,一夜尽废,碧水仙宗,就此除名师姐,这就是我们精心运作的大计划”
“是啊,我亦不愿相信,但事实俱在”紫衣师姐道,她的声音优雅至极,她的神态,也恢复了正常,刚才的惊讶,似乎只在一瞬间。
“问题出在何处”
计谋失败,当冷静探讨出问题的关键点,这是智者必备的心理素质。
“问题出在本楼对他的了解,还是没能跟上他技能提升的进度。”师姐道“我们了解过去的林苏,却并不了解现在的林苏,知己而不知彼,如何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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