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渐渐地又下起雨来。
前台小姐已经退回里面,徒留梁意星一个人站在廊下,一遍一遍地给易霄拨电话。
大约打了七八个之后,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喂哪位”
对方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透过电波,听起来有些沙哑。
明显不是易霄。
梁意星没有准备好,愣了一下,才轻声开口“你好,我找易霄易总。”
“他在忙,有什么事再联络吧。”
话音落下,眼见着对方就要挂电话,梁意星连忙喝止“等等那个,不好意思,易总刚刚让我来找他的,我已经到了,不知道他要忙到什么时候呢我可以等。”
男人有些惊讶,“你到了”
梁意星“我在会所楼下。”
男人“哦,那你再等等吧,他忙完了就会下来见你的。”
说完,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喂喂”
梁意星抿了抿唇,垂眸,静静地收起手机。
这点冷待,对最近的她来说,算不上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去各家公司拜访时,也不是没被保安轰过。
第一天去的时候尚有些不习惯。
那日,梁意星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前一日又没睡好,胃一直不太舒服,中午吃下去的那小半碗面条顶在嗓子眼,一直隐隐约约有种反胃的感觉。
这种反胃感,在她和林雪青一同被保安轰出办公楼的一刹那,到达了顶峰。连腿都有些发软,只好满脸难受地坐在花坛边上休息。
后来还是林雪青匆匆忙忙去买了药,拿给她吃了才好一些,顺顺当当地回去。
再往后,梁意星放下了尊严,过了心里那关,连蹲守拦车的事都能做了,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家道中落,人情冷暖、青松落色,这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要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让她在楼下等一会儿也不会少块肉。
梁意星没堵在门口,往旁边让了让,转了个方向,安安静静地站定。
这个位置,只要有人从这扇门进出,她就能第一时间看到。
只是,梁意星今日没有带伞,原本吴卫那把伞也被她留在车上没有带下来,虽有廊檐可以稍作遮挡,但晚上有风,细密的雨丝还是一阵一阵扑面而来。
渐渐地,她身上的衣物悉数被洇湿,冰冷地贴在身上,潮气顿生。
梁意星难受地缩起脖子,将毛衣外套拢紧了些。
易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这种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冷得生病倒下。
但如果对方是想借此刁难她,她若是走了,说不定就会前功尽弃。下一次,泰半连自我牺牲都要找不到门路了。
思及此,梁意星暗自咬了咬唇,心底有些焦急起来。
小洋楼二楼,是另一幅温香软玉、活色生香的场景。
临窗这一间是个套间,从里到外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柔和暧昧。
最外是一间茶室,旁边还做了整面酒柜。看似风格迥异,实则因着独特的装潢内饰风格,加上两边被一面屏风分割,显出独有的意蕴来。
再往里就是间休闲室,放了台球桌和麻将桌。
最里头那间还有ktv设备,不过阖了门,无人在用。
这会儿,几个男人各自搂了丰满漂亮的长腿美女,坐在牌桌前。
他们各自前头都垒了一叠筹码,出入一把就抵旁人几个月收入,但在场却无人放在眼里,只是说说笑笑着,好不热闹。
牌桌上,话题中心隐隐就是主位那男人。
“外面下雨了易总真不够怜香惜玉啊,就让人姑娘在底下吹风等着,啧啧啧啧”
说话的男人穿了身黑色休闲装,大约二十五六的模样,一副裘马轻狂的好样貌,声音听上去微微有点沙哑,像是喝得有些多了。
正是刚刚接梁意星电话的人。
他旁边的女人浓妆艳抹的,半边身子都快倚进他怀里了,闻言,娇滴滴地调笑道“要说怜香惜玉,小舒总颇有心得噢”
舒魏冉伸手,指腹刮了刮她的下巴,“我可不敢在易总面前装大。你们这些女人,哪个见了他不是头也不回的就贴上去了,恨不得眼睛长人家身上,我没说错吧”
“讨厌小舒总哪里的话”
寥寥几句话功夫,又是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作为被打趣的对象,易霄似乎没有丝毫生气,只是漫不经心地理着牌,长指微曲,随意摸了摸牌面,将牌一推,“胡了。”
舒魏冉扭头看了眼,笑道“门清清一色,今天你手气不错啊。”
易霄挑了挑眉,目光露出几分轻佻,慢条斯理地戏谑“还不是为了给小乖挣点买包钱。”
“小乖”正是坐在他旁边的女人。
女人是在场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大约勉强二十出头,还没发游刃有余。听到易霄这么说,长睫微颤,两边脸颊都涨红了。
她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好意思,只好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去瞧旁边的男人,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
只可惜,易霄说完就继续理牌,没有再开口。
媚眼都抛给了瞎子。
女人捏着手指,有些泄气。
无论让任何一个人来说,整张牌桌上,最吸引人的男人,定然是自己身边这个易霄易总。
即使不谈身份背景,单论容貌,易霄也是少见的出众,出道当明星都绰绰有余。
更遑论他又有钱又年轻,气质绝佳,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派公子哥的样子,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间或露出几分轻佻,有点亦正亦邪的感觉,反倒更有魅力、更为迷人。
这家会所虽是正经会所,专供一些领导休闲谈事用,主打商务服务和绝佳私密性,但楼上也不是没有卧室
但,易霄明显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一晚上过去,桌上另外三人都快把女伴亲上摸上了,他还只是略略揽了揽肩而已。
女人有心主动暗示一下,偏偏对方完全不接茬。
她怕惹得贵客不高兴,只能作罢。
后半夜,牌桌散场。
易霄和舒魏冉的女伴都被喊去陪另外两位男士打台球,两人则是到酒柜前开了瓶酒,又将茶室的窗户打开,透透气。
雨好像已经停了。
春夜仍旧料峭。
舒魏冉往下头瞟了瞟,没见着人影,便说“不知道那位梁小姐还在不在。”
距离刚刚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了。
易霄气定神闲地“唔”了一声,桃花眼微微上挑,不紧不慢地抿了口红酒,“好酒。应该还在吧。”
舒魏冉扭头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就这么放着人家不管”
易霄“不然呢”
关于易家和梁家的往事,舒魏冉身为思垣资本明面上的老板,和易霄关系很好,自是比梁意星知道得多多了。
因而,他邪气地笑了一声,“没什么,我不是怕易总太快把人玩死了,后面不就没意思了嘛。”
易霄没再说话。
顿了顿,他将酒杯中的红酒一口饮尽,脸上露出些许戾气,沉声开口“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才是她运气好。”
“还是你够狠。”
直至河倾月落时分,梁意星的手机彻底没电,自动关机。
最后一刻,她瞟了眼时间。
凌晨4点37分。
初春,天亮得晚,大约还要一个半小时才会天明。没手机的话,只会比刚刚过去那一晚更加难熬。
梁意星轻轻打了个喷嚏,开始在原地踱步取暖。
经过这么长时间,内衬的衣物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干,潮潮的、皱皱巴巴的触感。
所以,易霄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这么长时间等下来,梁意星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连怨恨之心都有点生不出来。
她也猜得到,对方多半是为了曾经梁志国没有帮他们家的忙在出气。只希望他能赶紧出了气,赶紧当面来谈条件。
建忠工厂在还等着人出手相救。
再迟就要来不及了。
“”
梁意星搓了搓手心,朝手中哈了口气,揉了揉发烫的眼圈。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小时,玻璃门内,终于出现了一点动静。
梁意星打起精神来,大步走过去。
出来的果真是易霄。
他还是上回见面时那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俊俏的五官,头发比寻常男人略长一些,还有些微卷,在后脑上梳了个很短的小辫,一副纨绔不羁的浪荡模样。
梁意星抿了抿唇,迎上前,温声开口“易总”
听到声音,易霄脚步一顿,侧目看她,若无其事地牵起唇,“意星你还在啊。”
“”
闻言,梁意星愣了愣,心里难免浮起委屈,“您说让我等您。”
易霄“唔”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回过头,朝着身后招招手,“小乖,过来啊。”
“来啦。”
高跟鞋“笃笃笃”敲击着地面,年轻漂亮的女人小跑着出来,花蝴蝶似的飞进高大男人的臂弯中。
易霄搂住她的肩膀,亲昵地替她撩了下头发。
这才重新同梁意星开口说话“怎么办呢,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忙。”
语气里有假装出来的为难。
梁意星“”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按捺住情绪,说“那不知道易总今天白天是否有空呢我真的很急。”
最后那句话,已经失了不太娴熟的客套,流露出青涩的低三下四意味。
易霄被她逗得低低笑了声,终于松口“今晚八点,带着你的计划书,到k17来找我。”
说完,他揽着那年轻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剩下梁意星一个人立在原地。
肩膀上的骨头从衣物里挣出清瘦的轮廓,孱弱伶仃,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一瞬间,她觉得好累。
累到几乎说不出话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