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时候温缱会问自己,相信命运吗
绝大多数时候是不信的,但偶有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会让她心生恍惚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劫数难逃。
就如同现在。
在推开门之前,温缱没想过她会再次遇见谭西平。
这家酒吧的名字就叫“槐树胡同23号”,如果按照导航走,车能从另一条街开到酒吧正门口。但出租车司机没用导航,凭着经验就把温缱送到了后门这条胡同里。
也把她送到了谭西平的面前。
坐到吧台前,温缱还有些恍惚。
软厚的地毯,昏幽的光线,男人微弓的脖颈,唇间的香烟,以及望向她的那双似笑非笑深情眼
那么一个瞬间,温缱有种一脚踏入浮华迷梦的错觉。
那时她愣怔着站在门口,穿堂风挟裹着闷热清苦的气息从两人身间穿过,她的裙摆和他衬衫衣角被一前一后掀起。
片刻的静默后,谭西平先开的口。
他咬着烟,晃了下指尖已熄灭的火柴棒,声音有些含糊。
两个字,但温缱没听清,依然杵在原地。
谭西平等了片刻,似是不耐烦再重复一遍,直接抬脚向她走了过来。
那条通道狭窄,壁灯幽白的光束一寸一寸落在他的身后,男人的脸越发清晰明朗。
温缱完全动弹不了,整个人像是被魇住,只能直勾勾看着这张英俊逼人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谭西平身量很高,站在温缱面前时,影子落在她的身上,能将她完全笼罩起来。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温缱呼吸困难,心跳紊乱。
谭西平抬起手臂扶住她身侧的门框,微微躬身。
这个动作让两人距离过于接近,温缱甚至能隔着空气感知到他身上体温,以及极具存在感的男性气息。
无端的熟悉感从心头泛起,温缱有片刻的走神。
她自己都很诧异,她竟然将他的气息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我说,妹妹”
疏冷的声线兜头落下,从耳膜径直敲在温缱的心尖。
是那雨中松林、雪后日光。
哦,原来跑车中的那个人也是他。
温缱恍惚了一瞬,紧接着就被他这声“妹妹”叫红了脸。
谭西平似是看出了她的脸红心跳,微微一挑眉梢,嗓音里就多了几分戏谑“劳烦关门让我点个火,行么”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放轻了嗓音,混在唇齿间,好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温缱后脊窜起一道电流,酥麻入骨。
谭西平俯身看她失神的眼,忽地轻笑出声“妹妹”
温缱骤然清醒,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他说的是让她关门,脸上登时火烧似的烫起来。
羞耻与窘迫,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一些。
她不得不承认,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开始想入非非了。
“喝点什么”
调酒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温缱收回思绪,在酒水单上随手一指,等酒调好了她才发现她点的是无酒精的特调。
纯白透粉的液体,点缀了薄荷叶,看起来清透澄净,煞是好看。
本想换一杯含酒精的,又被这颜值牢牢吸引。
算了,无酒精就无酒精吧,反正鸡尾酒那点度数对她来说也够不上买醉的。
温缱家乡桐城盛产白酒,她自小是在酒香中泡大的,酒量没探过底,总归是从没醉过。
大学毕业散伙饭时,大家都喝嗨了,红的啤的白的轮番来,喝到最后所有人都趴下了,只有温缱依然清醒。那次之后大家纷纷说人不可貌相,平时看起来滴酒不沾,乖得不行的人,竟然是海量
温缱没尝过醉酒的滋味,本想今晚尝一尝的。
她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打量四周。
酒吧里都是抱着同样心思的男男女女,彼此目光在暧昧光线中浮动交错,找寻机会。
经验老练的人,只需对视一眼就可以知道,与对方是不是同类。
像温缱这样的新手,无论怎么佯装镇定,身上那股青涩感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乌发,白裙,水波粼粼的杏眼像误入黑暗丛林的小鹿,不知自己散发着新鲜可口的血液香气,容易引来暗中蛰伏的狩猎者。
她对此无知无觉,自顾自抱着酒杯小口啜着,目光频频投向吧台的另一端。
谭西平倚在吧台边和调酒师说话,微垂着颈,额前碎发散乱,阴影落在眉骨上,偶有浮光掠过,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意时隐时现。通身的风流意味,说不出的勾人。
温缱的视线递过去就收不回来。
笑起来好看的男人不少,但像谭西平这样,好看到足已勾魂的,温缱见识少,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他一人。
实在是过目难忘。
借着酒吧时明时暗的光线遮掩,温缱看了一眼又一眼。
可能是她看地过于放肆了,正在与人笑谈的男人忽地一抬眼,温缱没有半点防备,直直撞进他的眸底。
愈是美丽的东西愈是危险。
对视的短短几秒,温缱有种似要溺死在他眼眸中的错觉。
膝盖发软。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太过危险了。
她早就知道,不是吗。
如果她足够理智,合该躲远点的,但是今晚,她不想理智。
温缱就这么隔着层叠人影、隔着暗味浮光,不错眼睛地直直望着他。
只是没几秒,谭西平先挪开了视线,转回脸继续和调酒师说话,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他不经意的一瞥而已。
无需在意。
温缱默默收回视线。
她记得他,但他应该不会记得她。
恰巧台上乐队女歌手正在唱一首老歌。
“容许在这晚上\甚么都不听不看\坐在房的中央\对着灯光想你又想你”
彭羚是温缱很喜欢的一位女歌手,她那种天然细腻与缠绵的嗓音,很能调动人的情绪,代入感极强。
温缱曾很长一段时间单曲循环过她的另一首歌。
想到这里,温缱又看了眼吧台另一端的男人,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浮气躁。很难压抑,从身体深处,汩汩涌出
想做点什么,想有一个被容许的夜晚。
哪怕就一晚
秦沛玩儿回来没看见谭西平,以为他走了,忙打电话给他。
“你不会走了吧”
谭西平独特的那种闲散嗓音传来“走了。”
秦沛刚要抱怨他怎么都不说一声,然后就听见谭西平那边混着音乐的杂乱声音,还有调酒师说话的声音。
草,这不还在酒吧里吗
秦沛气得直想破口大骂,谭二这畜生,就不能好好说话
看在他今天心情不爽的份上,算了。
“吧台呢我找你去。”秦沛说。
电话那头顿了好几秒,秦沛以为信号不好,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喂喂,听得见吗”
谭西平把手机从耳边拿下,一抬眼就和两道轻软的视线撞在一起。
只轻轻一撞,对方就若无其事一般收回视线,低头喝酒,等他转开眼,那两道明昭昭的视线重新又回到他身上。
周而复始。
挺有耐心的。
谭西平微扯唇角,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不用,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就挂了,没给秦沛说话的机会。
秦沛莫名其妙,这厮怎么突然又好说话了。
不过也挺好,他们包厢离吧台有点距离,省得他走路了。
几分钟后谭西平拎着瓶酒回来了。
秦沛了然道“哦,你去吧台拿酒了。”
他们这样的人,不会在外面乱喝酒的,出点什么事谁也担不起,每次来玩都只喝自己存的酒。
谭西平懒懒“嗯”了声,抬手揉着脖子,把酒递给秦沛。
刚才一直侧着身,后颈都酸了。
秦沛给两人倒酒,倒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叫人把酒送过来就行了啊,怎么还自己去吧台拿”
谭西平揉脖子的手顿了下,说“出去透透气,顺便就拿了。”
秦沛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他今晚怪怪的。
“叫几个人过来打牌吧。”谭西平说。
秦沛眼睛一亮“好兄弟,今儿你可算愿意干点正事了”
秦沛最大爱好就是打麻将,往牌桌上一坐,一宿不成问题,只是谭西平不怎么热衷,叫他十次,他能推脱九次,所以秦沛和他出来玩的时候基本就告别麻将了。
难得他今天主动提出要打,秦沛怎能不激动,没几分钟就叫来一帮人。
其实打牌打的不仅仅是牌,光打牌有什么意思呢,打牌打的是个热闹。
里面坐一圈打牌的,外面围着两三圈看牌的,帮忙摸个牌点支烟,莺声燕语,香风阵阵,这才有意思不是。
谭西平身边最是热闹,一水儿的细腰长腿,推推挤挤都想争个点烟的机会。只是谭西平没有要抽烟的意思,松松散散靠在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牌,完全不管佳人们在一旁干着急。
只是他的手气实在不好,频频点炮,几圈下来仿若散财童子。
秦沛在牌桌上向来春风得意,指点他“你那个臭手就别摸牌了,叫妹妹们帮你摸”
一听这话,周围的姑娘们眼睛都亮了几个度。
谭西平从善如流“也行。”
说完起身,把座位让给挨自己最近的一个姑娘,自己撑着椅背站着看。
那姑娘受宠若惊,坐着不敢动。
谭西平只笑“随便打,输了算我的。”
四周齐刷刷射来艳羡的目光,能得谭二公子这么一句温言,这姑娘显然是今晚在场的人生赢家了。
姑娘手气确实也好,没一会儿就自摸了。
周围一阵哄然,她正激动回头想分享喜悦,可身后哪里还能找到谭西平的影子。
人早走了。
秦沛一琢磨便明白过来,这人压根儿就没想陪他打牌糊弄他呢
“有鬼。”他自言自语,“一定有鬼”
谭西平脱身出了包房,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声响颇大。
但酒吧里人头依旧不见少,入目仍是灯红酒绿,外面的雨似乎与他们毫无相干。
谭西平瞥了眼远处的吧台,那袭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扎眼白裙已经不见。
是走了,还是被猎走了
他原地顿了顿,随后微扯唇角,为自己这无端的猜测感到可笑。
“是太闲了吗”
谭西平哂笑自语,抬手捏了捏后颈,迈步向后门走去。
狭窄通道隔绝了酒吧里鼓噪的人声与乐声,耳边只有雨点敲击玻璃门的密响,沉闷又急切。
北京难得有这样大的一场暴雨。
上一次遇暴雨是什么时候
谭西平边想边摸出烟盒。
这次无人打扰,擦燃火柴点上今晚的第一支烟。
想起来了。
去年在峨眉山,不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围困过。
轻薄的白烟袅袅,丝丝缕缕拉扯不断,谭西平望着门外瓢泼雨幕,眼前无端浮现出一双春水眼。
氤氲湿润,好似随时滴出水。
和这雨天倒是般配。
就是眼睛太大,心思藏不住
谭西平咬着烟出神,烟灰燃了长长一截,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可能是雨声太响,地毯太厚,直到天边划过一道雪亮,骤然的明灭间,他才发觉黑漆玻璃门上映着一道纤细身影。
白裙柔顺垂在腿侧,好似一朵开在夜里的花儿。
她没走
心浮意动间,烟灰不堪重负,无声掉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