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芫垂眸,不慌不忙起身,正欲蹲身随意行个万福,却被一只手扶住了小臂。
热度透过薄薄的衣物渗进来,很快消失。
他松开了。
言曹有眼色地上来磨墨。
既被制止,萧芫不再试图行礼,但也没有开口问好,只是垂眸,静静立在原地。
李晁最受不了她这般模样,她与他争吵也好,作对也好,都比现在这样默不作声地好。
万分无奈地叹道“那几本书就让你这般不喜吗,都躲了我几日了”
萧芫后退一小步,目光就算抬起,也只是停留在他胸口的位置。
他身量比她高了一个头,要看他的脸,她得仰起脖子。
她不想劳累自己的颈项,也不想看他的模样神情。
循着心意轻声回道“陛下明知我不喜,为何还要派人送那些兵书来”
李晁刚想驳回去,又思及她之前因二公主受的委屈,决定今日宽和些。
耐心解释“兵书并非只讲如何领兵打仗,更关系到民生风土,这些各地皆有不同,与一方治理息息相关。更何况,说是作战,可往往文事先于武备,核心乃是治国图强之道。落实到具体冲突,时局不同,所用战策亦不同”
萧芫表面聆听,实则早在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神游天外。
李晁辩才天赋异禀,不知得了多少位大儒的交口称赞。
早在年少时,他就能在金銮殿上辩得满朝文武无话可说,后来长大,这样的事少了些,但往往他想做的,想推行的新政,无有不成。
众人说起圣上,也总是赋以金口寡言这样的词句,让她几乎无法想象,李晁此人,竟还有话少的时候。
他是将所有功力都用在她身上了吗
忍了会儿,见他还未说完,索性目光偏移,看向案上的画,开始思索题诗的词句。
“萧芫,你到底听没听”
李晁察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萧芫抬眸,眼神清澈,坦坦荡荡将没听二字摆在面上,还道“陛下让让,我题句诗。”
李晁张口想说什么,萧芫提前堵他“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这道理歇会儿也能讲,题诗的灵感一瞬即逝,再过会儿,我就要忘了。”
他因她冶丽的眉目晃了一瞬,又看向画。
从母后那儿得知这是她预备给女夫子的出师礼,确实得用心些,于是虽有些不愉,但还是往旁边让了让。
言曹磨好了墨,轻手将墨块斜放在一旁凹槽内,大气儿不敢出。
萧芫旁若无人地揽袖挥笔,笔下龙飞凤舞,心间的不满化作十足的劲道,连字成句,一笔一划都有种冲破桎梏的昂扬之势。
一首七言绝句,潦草到若不懂草书,仔细辨都辨不出来。
李晁懂一些,但他生性崇尚严谨,凡事都需有章有度,自然对这样狂放不羁的书法无感,所知那些,都是读书时的基本功。
皱眉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大致看懂。
认出七八成,剩下二三成萧芫压根儿没按约定俗成的写,他是依着上下文推出来的。
萧芫放下笔,于诗句底下盖上玉石名章,再亲自检查了番四角的镇纸,确认都妥了,转身到亭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脑中还想着,改日得着人再刻个章,书画之作,还是潇洒些好,一板一眼的簪花小楷有什么意趣。
抬头看见李晁还在原地,冷脸望着她,似颇为不满。
萧芫开口,语气莫名“陛下怎的不来坐,看画看了那么久,还没看够吗”
李晁简直要气笑了。
还怎的不来坐,她先他坐下,回过头来还这般问他
李晁两步就跨了过来,径直坐在她对面。
亭子小,桌凳也不大,他一坐下,更显得有些袖珍。
内侍上了两盏茶,萧芫看也不看,抬手推到一旁。
李晁声线里压着几欲撩上来的火焰,忍耐着问“怎么”
萧芫很是平静,语气甚至有些缓和,可内容就不是这一回事了。
“陛下应知道的,我不喜饮茶。”
李晁“那你想用什么,樱桃蔗浆”
萧芫“陛下若是有自然最好,若没有,寻常蜜水便可。”
樱桃每年夏季才会成熟,李晁提起,就是故意讽刺。
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李晁冷着个脸,不说话了。
萧芫看向言曹。
谁让他把她的侍女都赶了出去。
言曹领命,虾腰出去。
心里头苦笑,他们哪有什么蜜水啊,圣上向来只饮茶,见不得这些个甜腻的,还不是得向萧娘子的侍女去讨。
幸好漆陶早有预备,若不是圣上突然到,她之前就会送进去。
现下将木盘整个交给言曹,里头不止有温热的蜜水,一并还有果干点心。
娘子最爱春日百花盛开的景象,作画不需多久,完成后肯定会好好赏一赏春景,她们预备的东西便也周全妥当。
春日的暖阳带着情人般的缱绻,柔柔抚过每一朵娇嫩的花瓣,清风将朦胧的光点带到了亭中,真如其名般,沁染馥郁芬芳。
光点缀在萧芫的颊边鬓间,鲜活明艳,矜贵无双,比得上世间最昌盛富贵的雍容明华。
李晁的目光久久停留。
看她的发饰眉眼,看她玉白娇嫩的肌肤,看她挺翘的琼美鼻梁,最后落在被蜜水打湿,鲜艳夺目的檀唇。
余光里,是她胸前的鼓鼓囊囊,顶着一朵再娇艳不过的繁复牡丹刺绣。
还有那襟前的一片白腻,玲珑锁骨仿佛都漾着粉意,汪着两隅桃夭。
李晁喉结滚动两下,忽觉得有些渴。
执起杯盏,仰头一饮而尽。
或是当真过了倒春寒,他竟觉得胸膛肺腑间有如火烧般,激起一片燥热。
无法抑制地起了一个念头。
她当真是及笄了,长大了,到了能结亲的年纪了。
想到结亲
她是他的未来皇后,她的结亲,自是亲政之后与他的大婚。
执手享万人朝拜,共赴洞房花烛。
目光无法克制地下移,看到了
看到她抬起芊芊素手,执壶又倒了一盏蜜水。
李晁
萧芫早就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简直要将她手中的杯子烧出一个洞来。
慢悠悠晃了晃,白玉杯漾起琥珀色的涟漪,暖了微凉的指尖。
“陛下又要嫌我爱饮蜜水,不喝茶了”
“只要陛下不说,陛下的侍从不说,宫外之人怎知我爱饮蜜水呢自然也不会引得什么上行下效,百姓只种甘蔗,不种粮食了。”
抬眸,却见李晁先她挪开了视线。
不知是光晕映了花红,还是望久了花草画纸的错觉,余光无意从他的耳根处捕捉到了一抹粉意。
视线落在他板着的面孔上,她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李晁没有反驳,转移了话题,“此间暂且不论,被二公主拉扯那日,你道身子不适,我担忧遣去奉御医官,可奉御回禀,你十分康健呐。”
话语意味深长,甚至有隐约的咬牙切齿。
提到这个,萧芫颇有几分心虚,咕哝道“奉御当真这般说吗,他还给我开了几份食疗方子呢。”
自是没有,一开始就是两头都不得罪的套话,是他想到她之前昏倒之事太过担忧,还使人去质问尚药局,奉御这才禀明的。
这些他不会让她得知,要她知道自己随意一句话就能将他耍得团团转,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李晁目光沉沉笼着她,想瞧她还能怎么辩解。
萧芫回想起了当日发生的事。
尤其是姑母的旧疾。
她不知他是否知晓,应是知道的吧,自幼晨昏定省日日不落,那般孝顺。
只有她,那么容易就将姑母表面的话当真,从未想着去深究。
也活该她前世连姑母忽然病逝的详细原由都不知道,只笼统打探到是病情忽然加重,以至无力回天。
她这样算什么呢,净享受了姑母的好处,没有分忧,也没有保护好姑母。
这般想来,前世姑母养她,当真是不怎么划算。
萧芫勉力扯扯唇角,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实话实说“那日,我并未与你说谎,确实不舒服。”
“那奉御怎么说”
“只是觉得很难受。心里很难受。”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可他敏感地捕捉到,于是质问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他望着她低垂的眼帘,不怎么能看得清她的神情。
沁芳亭外,鸟儿欢快地鸣叫,不知人间疾苦。
过了阳光最明媚的那一会儿,风渐渐转凉了,他看到她薄薄的肩骨稍有些内扣,双手放了下去,不再似刚才那般对着果干点心挑挑拣拣。
就好像有一阵阴云飘过来,暂时挡住了她天生耀眼的明媚鲜活。
李晁起身,亲自从萧芫身边侍女手上拿来披风,绕到她这头,为她披在肩上。
萧芫娇躯轻轻一颤,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眸中残存几分讶然,似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李晁稍抬了抬下巴,吐出两个字“系好。”
萧芫低头看看胸前,心想,平日里这都是贴身的侍女为她系的,让她自己系,又丑又不顺眼。
今日她为了赏花作画,可是特意选了套点缀了最多花,最与春日百花相配的衣裙。
刚想让他将漆陶唤进来,不料肩被他的大手轻轻握住,没怎么使力,就将她转到了侧面。
李晁稍稍躬下身子,双手递下来,从她胸前拾起系带,动作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很简单的同心结让他打了许久。
指节暖到灼热,不时会碰到她胸前的肌肤,如同一点又一点若即若离的火苗点在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萧芫竭力抑制住身子的轻颤。
他身上华贵的龙涎香气萦绕侵袭,愈来愈浓郁,萧芫睫羽稍抬,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也感受到他离她越来越近。
近到沉缓的吐息撩动鬓角的发丝,来回划在脸颊的肌肤上,泛出难耐的痒意。
萧芫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蜷起,捏皱了裙面。
她微微侧过了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