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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风雪敲打着瓦檐,光影如晖。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又一次燃起了百合宫香,暖香摇曳。

    沈烬一双墨色眸子映着烛光,一瞬不瞬盯着明窈。

    少顷,他唇角笑意浮现,眼中冰雪消融。

    “你先前一直盯着他的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明窈挽唇,似乎对那油纸伞并无多大兴趣,只想着给徐季青添堵。

    早有婢子在廊檐下闻言,匆匆赶往花厅,不多时,折返的婢子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

    蜀南楠木的伞骨,经久不坏。伞面完好无损,可见主人的爱惜看重。

    婢子屈膝福身“徐大人有话托奴婢转达。”

    沈烬面色从容“说。”

    婢子不敢隐瞒,毕恭毕敬道“徐大人说,主子贵为殿下,主子的话,他不敢不从。”

    沈烬拂袖,须臾方弯唇“倒还有几分意思,他如今还在花厅”

    婢子“是。”

    沈烬沉吟片刻,忽的起身往外走,颀长身影融入缱绻夜色中,只留下淡漠的一声。

    “让他去书房等我。”

    靴履声渐行渐远,隔着槅扇木窗,隐约可见廊檐下坐更守夜的奴仆婆子。

    炉袅烟散,明窈拥着锦衾,斜倚在青缎迎枕上。

    目光所落处,是婢子随手搁在案几旁的油纸伞。

    入宫后,为避人耳目,明窈身上无一件孟府旧物。

    云影横窗,忽听窗下传来一两声猫叫。

    明窈骤然回神,抬首去望,果真见一人言笑晏晏,四喜撑高窗棱,与明窈隔窗相望。

    “姐姐果然还未就寝。”

    四喜转道绕到暖阁,笑着挽起毡帘。

    她走得急,并未留意脚下的油纸伞,险些绊住摔一跤。

    四喜咬牙瞪着脚边的拦路虎,不解“姐姐怎么还留着这伞”

    徐季青嘲讽明窈的话早在府上传来,四喜愤愤不平,为明窈委屈,恨不得此刻即将徐季青送来的伞远远抛开。

    “他的东西自然该丢去库房积灰才是,省得碍姐姐的眼。”

    明窈眉眼弯弯,半真半假道“那还不如我日日拿着这伞在他眼前晃,倘若他瞧见撑伞的是我,岂不气坏”

    四喜抚掌道妙“就该这样才好,谁让他满口胡言乱语,污蔑姐姐为人。”

    大雪漫天,四面粉妆银砌,放眼望去,眼中只剩莹白一片。

    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门可罗雀。

    台矶上堆着厚厚的积雪,四喜裹着厚重的棉袄,往手心哈气。

    身后跟着的玉珠挽着飞仙髻,她一手抚着自己的发髻,脸色不似初见时那般诚惶诚恐,望着明窈和四喜咧嘴笑得灿烂。

    “姐姐明日还会来看我吗若姐姐不来,我今日就不睡觉了。”

    她平生第一回挽飞仙髻,爱不释手,恨不得时时揽镜自赏。

    明窈莞尔“明日或许来不了,不过下回姐姐可以教你。”

    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玉珠一双眼睛都亮着光“那姐姐可不许骗我”

    明窈轻声细语“不骗你,快回去罢。”

    余光瞥见玉珠院门前的大铜锁,明窈心生好奇“可是近日有小贼出没这锁我先前不曾见过。”

    玉珠母亲在院中浣衣,闻言,笑着走过来“倒不是防贼,只是怕那人又上门。“

    明窈警觉“谁”

    玉珠母亲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听说是汴京来的官,也不知脑子是不是撞坏了,竟说要开棺验尸。”

    玉珠母亲痛心疾首,潸然泪下,“姑娘你说说,他这不是造孽吗”

    那日在地牢密道挖出的,多是陈年腐烂的尸首,只有为数不多能认出原主。

    明窈皱眉“他可有说他姓甚名谁”

    玉珠母亲凝眉沉思“好像是姓徐”她窘迫揣手,“我也没仔细听,只拿铁锹将他轰出去。”

    从玉珠家出来,四喜亦步亦趋跟在明窈身后,不忘说徐季青的坏话。

    “那位徐大人还真是异想天开,刘知县的案子早就结案,他如今翻出来,岂不是在质疑主子”

    她转首,目光落在明窈手中的油纸伞上,面露遗憾,“可惜这两日都不曾瞧见他,不然我定要他”

    余音戛然而止。

    茶楼前,一名妇人手持擀面杖,气势汹汹。她力气大,一手将徐季青推到台阶下,居高临下望着人。

    “呸我就没见过这般黑心肝的查案子是你们当官的事,和我们有何相干你再敢提一句验尸,信不信我”

    擀面杖高高扬起,最后还是没落到徐季青身上。

    妇人坐在台阶上,仰天哀嚎“儿啊,娘对不起你娘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如今连你的棺木都护不住。”

    汾城百姓多为刘知县所迫害,人人感同身受。

    街上行人渐多,对着徐季青指指点点。

    小厮扶着徐季青,好言相劝“大人,你这是何苦这案子自有二殿下做主,你前儿才得罪了明窈姑娘,如今又明窈姑娘”

    小厮怔怔抬眸。

    人群外,明窈一身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肩上笼着鹤氅。

    她目光徐徐,缓慢落在徐季青身上。

    “听说徐大人想要开棺验尸”

    徐季青面不改色“徐某行得端坐得正,此案疑点重重,开棺验尸,也是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不让他们蒙冤。”

    明窈冷笑“徐大人就这般笃定自己没错“

    徐季青面色平静“自然。”

    雪珠子宛若搓棉扯絮,凌乱落满一地。

    明窈手中的伞并未撑开,蜀南楠木伞柄牢牢握在手中,垂目望去,恰好望见露出的“珩”字。

    明窈低首敛眸,唇角挽起几分讥诮“人非圣贤,徐大人倒是半点谦逊也无。”

    徐季青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徐某行事,向来问心无愧。”

    他目光落在明窈手中的油纸伞,斟酌片刻,终还是拱手道。

    “此伞还是友人所赠,如若姑娘不喜,可否归还”

    孟少昶被污蔑下狱一事历历在目,明窈强忍着心中怒火,丢下淡漠的一声“不可”后,拂袖扬长而去。

    落雪披霜,一窗之隔,沈烬高坐在茶楼上,身姿慵懒,将楼下一场闹剧紧收眼底。

    滚烫茶水泡开,茶香氤氲。

    沈烬目光不经意在屏风上掠过“那伞的主人,可查到了”

    屏风后。

    章樾无声落地,朝沈烬行礼“查到了,伞主人姓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