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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粮
    含嘉仓位于运河边缘,太祖皇帝当年选址在此,也是为了借水运之便。大楚开国几十年间含嘉仓积年充实,为天下第一粮仓。然而往日有多辉煌,如今便有多萧条。

    含嘉仓用的是“席子夹糠”储存粮食,窖底以草木灰覆盖,上铺木板,木板之上设两层席子夹一层糠,中间装有粮食。若是维护得当,储存的粮食不易发热、发芽和腐烂,可存放九年不变质。可问题是,先前看守含嘉仓的官吏显然并未尽心尽力,莫说粮食了,就连底下垫粮食的垫子都已经快要发霉了。

    裴元珩扯下一块腐掉的草席,在丁蒙眼前晃了晃,随意地碾碎“仓部就是这般储粮的如同儿戏。”

    往日里有头有脸的丁侍郎甚至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裴元珩总算知道为何这些陈粮卖不出去,也知道这为何成了户部的难题。

    环视含嘉仓一圈之后,丁蒙越发抬不起头来。含嘉仓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归根究底还是户部管束不严,才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而且当初这些粮食都是高价买回来的,如今若是低价卖出去,中间的亏空由谁补上谁也不愿意沾上这件倒霉事。

    原本户部的人一直叫嚣着要给裴元珩一个下马威,可如今特意来为难裴元珩的丁蒙却无话可说了,甚至后悔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不仅打击不了对面的士气,反而将户部的老底都给掀了。裴元珩除了一开始的讥讽,后面倒也没说什么,但是眼底偶尔流露出来的嘲讽仍然让人坐立难安。

    他们不是没跟这位晋王打过交道,但是这回相处总觉得跟以前不同了。以前那位晋王虽然也神色阴沉,但是时常做一些蠢事让人瞧不上,而如今再看,晋王还是一样心思莫辨,可行为举止正常多了,蠢的那个人换成了他们。攻守之势,瞬间倾倒。

    丁蒙对此有种胸闷气短之感,他没吭声,任由裴元珩带着人将陈粮搬了出来。

    今儿恰好是大晴天,含嘉仓外有一块大晒场,专门用来晒谷子。这么多的粮食,自然不可能一次性晒完,估摸着还要晒上好几日才能晒透。

    连晋王都在忙活,丁蒙也没办法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只好也跟过去搭把手。丁蒙也是四十好几的年岁了,可怜了他这老胳膊老腿,哪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裴元珩每个袋子都看了一眼,大多数谷子已有些味道了。这仓库虽大,但是储存不好,丁蒙适才道,这些粮食在此藏了三年,要他说可能远不止三年,毕竟这里头十袋谷子有三袋都已经霉变了,属于陈化粮,不宜继续储存,更不易食用。

    裴元珩让人将这些陈化粮都搬到了一边。

    丁蒙总算能说上一句了“这袋子里的粮食未必都发霉了,有些可以吃。”

    发霉的只是一小撮而已,丢了那一小撮袋子里剩下的谷子都看不出霉变的迹象。

    裴元珩“那给丁侍郎带回家吃”

    丁侍郎住嘴了,当他没说。

    两人这一日多余的事一样没干,只在含嘉仓晒谷子、翻谷子。裴元珩本来还想观察一下仓库的小吏是否跟从前一样干活不上心,可看了一天之后发现这些人手脚还算伶俐,只是胆子有些小罢了,只习惯于听从命令,没什么主见可言。

    丁蒙在旁解释“原先含嘉仓的人手全都换了一遍,如今这些人手脚都干净。”

    裴元珩阴阳怪气“哟,还会亡羊补牢啊。”

    丁蒙“”

    他回去就换人,让同僚来管晋王,他实在是受够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过后,丁蒙早已意识到了再不能于晋王面前摆一点儿谱,但凡他要拿捏侍郎的身份,晋王便会以含嘉仓一事嘲讽。对比先前晋王弄丢了税粮的账目,含嘉仓的错显然更为严重。税粮账目各地都有记档,丢了还能补;粮食被糟蹋了还卖不出去,户部上下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他们确实没脸嘲笑晋王。

    丁蒙忙到最后,渐渐力不从心起来,他偷偷瞥了晋王好几眼,发现晋王竟然一点儿没有不耐烦,还在教几个小吏要如何给陈粮分类。至于陈化粮,虽然人不能吃但也得存好,日后看看牲口能否食用,或者还有别的用途,总不好都浪费了。

    这也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晋王可没有这份耐心,难道是从刑部大牢走了一趟之后彻底洗心革面了如今的晋王如今除了一张嘴可恶,行为举止倒是挺正常的。若是他能一直如此,自己也不至于容不下他。

    临近傍晚,二人才乘坐马车回了京城,进城之后,还不巧地跟另一辆马车相撞。

    裴元珩累了一天,马车被迫停下之后,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躁意。

    丁侍郎也不遑多让,他这样的高官在户部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像今日这等体力活基本没做过。好容易到了城门处还得跟人碰上,丁蒙烦不胜烦地掀开帘子“哪个不长眼的敢不让路”

    不知道这是户部的马车

    车夫为难道“貌似是太子殿下。”

    丁蒙瞬间收起不耐的神色,躬身下了马车,并且回头示意裴元珩赶紧下车行礼问安。

    裴元珩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两下,这狗腿子

    丁蒙没等动静,跺了跺脚,决定先去请罪。

    得知晋王与户部侍郎在此,裴元玺倒是先一步掀开了车帘,只瞧见了丁蒙下了马车,他那位好弟弟却还无动于衷地坐在马车上。

    林玉章坐在未婚夫身边,见状蹙了蹙眉“这晋王也太嚣张了,竟不下车与你问安。”

    近来裴元玺公务繁忙,甚少陪林玉章,今儿特意抽出一日与她游玩,本是尽兴而归,没想到回去前偏遇上了一个不讨喜的。

    裴元玺冷笑“他自小就嚣张。”

    这才是让裴元玺最看不懂的地方,他不明白,裴元珩既无宠爱也无身份,他凭什么能目中无人,不将自己这个储君放在眼里裴元玺更想不通的是,明明自己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可为何每每都让裴元珩逃过一劫

    丁蒙已经过来问安了“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方才车夫多有冒昧,没有伤着殿下吧”

    “并无,丁侍郎今儿去了含嘉仓”

    丁蒙不想太子殿下对他这么关注,周身洋溢起喜悦“多谢殿下记挂,今儿微臣确实领着晋王殿下去了含嘉仓。”

    裴元玺含笑“二弟年轻气盛,素爱使小性,相处起来难免要受些委屈。还望丁大人不要见怪,权当是看在孤的面子上多多忍让些许,如有不堪忍受的委屈只管告诉孤,孤来替你撑腰。”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丁蒙感动坏了,他今儿跟在晋王身边可不就是一直受委屈吗

    马车里的裴元珩已是忍不住了,伸手扯开车帘,黑着脸冲丁蒙道“上车”

    林玉章再次鄙夷起来,这位晋王生了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草莽一般,中看不中用。他如此怠慢自己的兄长,等来日储君继位焉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丁蒙左右为难。

    裴元玺包容道“天也晚了,丁大人快些入城吧,回府之后好生休息,若是腿脚酸软可多敷些热帕子,千万别伤了身子。”

    丁蒙快要流泪了,太子殿下真乃君子也。

    目送太子殿下先行离开之后,丁蒙才再次坐上了马车。他还想数落晋王两句,但是看对方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俊脸,实在没敢多说一句。

    他有预感,但凡自己多说一句,晋王绝对会将他撵出去。

    尽管这是他的马车。

    唉若与他共事的是太子殿下就好了。分明是兄弟,可晋王跟太子殿下真就没得比啊。

    分别之后,裴元珩没去王府,而是赶到了商止的住处。

    商止正在灯下温书,见他过来并不惊讶,只是让人坐下,又倒了一盏热茶。今年的天暖得尤其块,这才出正月天儿便热起来了,只是晚间晨起还有凉意。

    “王爷是来问上一位仓部郎的事儿”

    这就是裴元珩为什么喜欢将商止带在身边的原因了,跟聪明人说话比跟秦朗那个糊涂蛋说话容易多了,甚至有时候连话都不必说,对方就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你都打听清楚了”

    “原先听秦朗说了您大概要管含嘉仓一事,便自作主张叫人去查了。”商止是从孤儿堆里出来的,这些孤儿看似不起眼,但散步在京城各处,也是个极广的人脉圈。上到朝廷政令衙门内情,下到平民百姓家长里短,都有门路打探到。

    “上一任仓部郎也不是什么人物,在任期间从粮商手中高价收购了不少粮食入常平仓。而这些粮商们赚的钱,多半都进献给高官们了。他不过就是个替死鬼,因为所涉官员数量众多,法不责众,皇上便没管,索性就将人给砍了。”

    这与裴元珩猜想的大差不差,朝廷的钱,从左边口袋流向右边口袋,都是一笔烂账。

    但如今这笔烂账却成了他的活。

    裴元珩回想系统之前留给他的线索。番外里头似乎还写过一场旱灾,貌似就在今年,男主因为成功祈雨在民间口碑渐长。现如今谁也不知有旱灾一事,他倒是可以利用这消息,反复戏弄一下这群人。

    他同商止道“你替我散布个消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