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掩月,万籁俱寂,窗台披上了一层霜花色,屋舍檐角隐在夜色中,影影绰绰,浮上了一地错落光影。
林觅椒撑着下巴盯着窗台上的绿萝发呆。
整个人还懵懵的。
一会儿想到宿希忽然靠在她肩上,一会儿想到他握住她的手,直到刚刚她要进房了,他才勉强收回。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陌生的热意。
林觅椒展开手,那上还有一抹不轻不重的红痕,并不痛,但足以看得出宿希使了多大的劲。
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貌似很喜欢贴着她。
从刚开始若有若无地凑近,直至方才,宿希好像都对自己很特殊。
难道和那些普法栏目剧一样,失足少年会对救自己于水火的英雄滋生莫名的情愫
林觅椒摇摇头立即否认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她好歹长相不错,大学也收过不少来自扣扣的赛博表白,大概明白什么是异性的喜欢。宿希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只是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喜欢。
有点儿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很像雏鸟之情
林觅椒不敢再细想下去。
二十岁的妈,十七岁的娃,怎么想怎么奇怪。
只是看着桌上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黄金散,眸中渐渐浮现难色,她有些后悔那个决定了。
方才她把黄金散交给他,本意是想让他回去后自己敷。
可他颔首道“只我一人”
月色如水,少年眼尾垂落,一根睫毛恰时坠下,林觅椒稍稍一抬头就瞧见了他眼底雾蒙蒙的湿意。
一晃神便改口说自己帮他敷。
只是帮他上个药而已,之前他们还一起骑马呢,当时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但如今冷静下来,她总算觉得是哪里不对了。
桌上盛着上午倒的龙井茶,色泽浓郁至极,茶叶彻底晕开,浸润在杯缘上,漂浮不定。
林觅椒错开视线,心不在焉地叹了声。
她恨自己是只颜狗
风卷着一股香吹动烛火,烛影曳曳,林觅椒动动鼻尖,那股味更盛了。
眉头轻轻皱了下,原先还歪坐在凳上的少女忽地起身,灭掉了烛火。
她听见宋妩回来了。
柳州城的任务一日不结束,她一日回不了天蕖,至于宿希,应该就是普通的青少年心理问题,也许过几日便好了。
其他另说,她快想死神殿里的那些金银珠宝了。
原主简直就是志怪世界版小富婆,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竟然还因为一个渣男断送了性命。
林觅椒其实并不觉得是男配将她杀了,真正的刽子手是伏入云和步流光。
两人玩弄她的情感,才使原主心如死灰。
在原书中,步流光主动照顾昏迷的她,在天蕖笼络人心,致使原主醒来后,周围所有人都在夸赞步流光心地善良,还说两人长得相似,形同姐妹。
早早失去父母的原主,一时昏了头封了步流光为天蕖侯女。
一旦神女身亡,侯女便会继承灵境。
因而原主的心腹汀翎一直看不惯步流光,可惜原主被蒙了心,从不听汀翎的劝告,还调走了汀翎。
事实上,步流光在她昏迷期间,和伏入云藕断丝连、卿卿我我。
伏入云还假借看望的名义,留在天蕖,实则每日都和步流光在她的寝室边恩恩爱爱。
直到原主撞破了两人苟且之事。
而那时,步流光带回了一个叫南咒的少年,在天蕖不到三日,人人皆知那个少年就是一个疯子。
一旦靠近他就会被袭伤,不少灵使因此丧命,可原主依旧因为他是步流光带回来的人而放任他。
却没想到自己死在了他的手里,而她本人最终成为了男女主炒菜的调味料。
林觅椒合上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闷闷的,像是胸口塞了团棉花,却又被水沾湿,黏糊糊地把拉着,下又下不去,吐又吐不出来。
她不知道是该好笑,还是该生气。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变暗,四方灯笼都亮了起来。
城主府像是一颗巨大的明珠镶嵌在这座死城,诡异又凄凉。
往日不再重现,只剩下暗云浮动,浓郁到粘腻的花香飘浮在空气,像是从土里渗出来的。
林觅椒抵着鼻孔,快步走进了宋妩的房间。
屋里琉璃灯如昼通明,一紫衣女子没个正形儿地歪坐在榻上,一腿微屈,踩在上面,身上还沾着些仆仆风尘,显然是刚刚才回来,恐怕连榻子都没坐暖。
小矮桌上展着玄天册,金黄的页面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绿光。
宋妩听见动静看向屋门,眼底一亮,立即招手道“哎,椒椒,我刚要去找你,快来”
“怎么了”
林觅椒坐到了她对面,玄天册上正冒着一串串来自参斐的灵息。
宋妩一脸激动“我知道山神庙为何会落败了。”
不等林觅椒惊讶,她继续道“太平门那边一角巷子有个猪妖,先前是玉岭山的小妖。但是几月前,山神命珠没了,自那之后,玉岭山灵气溃散,他们都是被迫下山进城的,可没想到柳州竟出了怪病,而且诡异的是,很多妖都失踪了。”
说到后面,宋妩的声音愈发低沉严肃。这次甲级任务居然涉及到山神,假若真的是山神的问题致使柳州出了怪病,那么凡境对灵境又该如何看待。
山神是灵境降在凡境的福祉,与灵境牵扯颇深,她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有多糟糕。
近百年,不仅仅是灵境之间各有龃龉,凡境与灵境亦是有些暗地里的摩擦与争端。
从这次抚灵司与巡察司的情况不难看出,连抚灵司都未曾知道他们出城主府的消息,反而巡察司发现了。
他们一直在暗地里观察他们。
宋妩拧着眉,用劲捏了捏,额上的那一笔朱砂更加深刻了。
林觅椒拿过玄天册,点开了柳州城地图。
她们进来的是太平门,城外三里地就是玉岭山,进城后不久便是主街北侧的百草堂,而嘉乐坊是在南侧街。
“阿妩,这个猪妖你是在哪里遇到的”林觅椒道。
宋妩动作一顿,支起身,细细看了两眼,指着一个小点道“是这里,果麦桥。”
小点立刻放大,在玄天册上浮现一小块投影。
是太平门西南角的小木桥,林觅椒仔细比对了城中的小路,不确定道“这个地方离南风倌很近啊。”
“是吗”宋妩惊讶道,拿起玄天册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
“虽然柳州怪病对灵族和妖族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如今城池荒凉,妖在这儿干嘛呢”林觅椒手肘撑在矮桌上,捧着颊侧,陷入了沉思。
妖族有命珠,命珠为宝,多是一代妖祖传的传家宝,汇聚了一代又一代的灵法与血肉。
而玄天册上有写道,玉岭山的山神是风生兽,这种妖在极乐境都很少见了,是真正的上古妖族。
可想而知,她的命珠强大异常。
宋妩喘了口重气,有些烦躁,琉璃灯晃得眼睛发酸。
让她审讯犯妖倒还可以,比如那只猪妖就是被她一吼之后全抖出来了。
可让她想这些复杂的东西,却是越想越心累,索性她也不折磨自己,敲了敲矮桌,忽而灵光一闪“诶,椒椒,今天从南风倌拿走的莲花台呢,看看那个。”
她当时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引得三个结灵境强者围攻她。
林觅椒掏出了腰间的储物袋,是一件极小的香囊,上面用金线织着莲花纹,是天蕖的标志。
之前宿希说带走莲花台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灵法,因此她也没放在心上,经过宋妩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
毕竟也是从南风倌里搜出来的唯一奇怪的东西,至少可以一些线索。
林觅椒打开香囊上的抽绳,轻轻抖动两下,一道金光闪过,下一秒,地板上便显现出一座圈口如合抱之木大的莲花台。
同天蕖的重瓣荷花纹不同,这座莲花台的瓣数很少,仅仅有十八瓣,而且是铜制的,上面灰扑扑的一层,像是上了一层釉。
“这是什么味道,又香又恶心的”
宋妩凑上去闻了一下,冷不丁吸了一鼻子。
“呕”宋妩拼命挥手,闷闷道,“怎么一股腥气”
莲花台的台面上浮着一层厚厚黄油,如同蠕动的小虫,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外钻出。
“滴滴”
闷闷的声响,像是水滴在了布匹上。
林觅椒捂着鼻子凑上前“阿妩,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声音”
宋妩皱眉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有什么奇怪的吗”
林觅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蹲下身盯着莲花台半晌,忽然眸光一亮。
“阿妩,快看”
腿上的裤裙都快被林觅椒拽了下去,宋妩赶紧蹲下来,少女指着那黄油油的台面道“中间那个地方有一口小洞。”
从她们现在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台面是往中间倾斜的,也就是说中心应该是它的凹处。
那里有一个小孔,非常小,恐怕只有针眼那么大,若是不仔细看是根本瞧不出。
那“滴答”声就来自这里。
宋妩哇一声赞叹“椒椒,你耳朵也太好使了吧,我结灵境了都没听出来。”
被她这么一说,林觅椒愣了愣,她突然意识到一些问题。
她的五感,尤其是耳力,出奇得好。按理来说,五感的灵敏程度是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提升的,可她这倒是和人不一样,境界愣是十年如一日,五感却是愈来愈好了。
蓦地,她又回忆起那段清晰无比的梦。
如果真的如那个灵使所说,她从摇光灵玉出来后该是元灵境的话,确实五感该是非同寻常的。
但她的境界丝毫未动,一诞生还被灵巫诊为天弱。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当时真的有人要害她么
等柳州事毕,她得让汀翎帮她打听一下百年前的事。
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害她,她得防患未然,可不能再那么憋屈地死了。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林觅椒一激灵。
站在前面的宋妩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此时她手上拿着一面薄薄的铜台,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林觅椒喊了好几声,她都像是魔怔住了一搬,动也不动。
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林觅椒做足心理准备,站起来向前面凑去一眼。
那面台是活动的,被宋妩扣了下来,下满是一块很大的空间,但此时那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断肢。
黑的肉、红的血、黄的油、绿的脓液,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从臭水沟里打捞出的一滩恶心物。
有的明显已经放了很久了,腐肉上还爬着蛆虫,有的看着还很新鲜,像是最近才塞进去的,漂浮在血水里的眼珠还亮着。
“呕”林觅椒捂住嘴,双腿一虚,瘫倒在地上。
早上见到火祭活人就已经给她留下阴影了,没想到晚上竟然还有大餐在等着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