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病了几天,总算好转,我能下床了。
病去如抽丝,要想好全,恐怕还要将养半月,想到每月份例的药里还要加上许多剂,我只觉得舌根泛苦了。
醒来后,我其实隐约觉得我忘了一些病中发生的事,不过那时我烧得厉害,神智实在不算清楚,想不起来也就罢了。
总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又听说舟微漪发了脾气,知道那日我喝酒的事,于是处置了一些和我一起喝酒的世家子弟。
这迁怒也太明显了。我想。
他们也算不上灌我酒。我要是真不想喝,至少在舟家的地盘无人能强迫我。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必让其他人承担。
不过我又想到,依舟微漪的好脾气,能做出什么严峻惩罚来,多半是小惩大诫,也就懒得管了。
毕竟我也有自己的苦恼。
宋星苒可能真被人下了蛊,那天起不知犯什么浑,天天往我这处跑,说是探病。我看他来舟家,大概比回自己家勤。
我简直要以为我得的是什么不久于人世的骇症,才让他这样积极,每天来看看我断没断气。
好在每次他来没多久,就会被舟微漪带走如此几次,我也终于了悟了。
不就是想见舟微漪,以我当借口吗实在无聊,他不来我院中,舟微漪也会见他。
还是非要在我面前显摆一下“情比金坚”
幼稚。
我对宋星苒愈加没有好脸色。
宋星苒也是个怪人,他好歹也是南楚宋家的长公子宋家在修真界中地位极高,因是从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大氏族,还是现今仍难得人口鼎盛的一支,所以让其他世家都更加忌惮些。
偏偏宋星苒别说有世家继承人的气度了,活像个没皮没脸的老流氓。哪怕顶着我的冷脸,也能乐此不疲地招惹我,这种毅力和旺盛精力实在是让我叹为观止。
不过宋星苒的时常骚扰,并不是我近日最烦恼的事。
反而是舟微漪。
还是落水之事遗留下的后患。
舟微漪其实是个好兄长,这是我在前一世就该认知到的事。
前世在我成年之前,我们关系并没有那样恶劣,虽然表面上闹掰了,但我其实在母亲的严辞下仍很阳奉阴违,私下偷偷黏着舟微漪,好让他带我出去偷玩。没办法,整个舟家,也就舟微漪敢做出带我私自离家的事。
舟微漪心细,事事都能安排妥当,我和他离开舟家,从未碰到过一丝不顺心的事,更不必提遭逢什么危机。
在暗潮涌动的修真界中,我肆意妄为,也被他护的很好。
在舟家自然也是,他行事细致,很少长时间闭关修炼,就是因为要喊我贴身侍卫婢女来问话。我的衣食住行经他的手被照料得极好,每月要喝的药也都被他亲自检查过,关心程度更甚母亲与父亲后来是母亲疑心他会下毒暗害我,将这些事一手接管过来,交给管家与直属下属查验。
舟微漪当然没有害我。
事实上,我被放纵了一世,多受舟家和舟微漪的庇佑,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却不曾受磋磨。
哪怕被人设局堕魔,一错再错,也是在母亲身死、父亲不知所踪,舟微漪彻底离开之后,不是吗
若当年我没有赶走他,或许思及此,我的舌根泛起一丝苦意,却很快收拢起思绪。
没必要。
我不后悔。
要说后悔,我后悔的是被人欺骗,错害舟微漪,牵连舟家,到死也未曾真正向仇人复仇。我恨我的愚蠢,却不觉得我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重生一世,我其实可以和舟微漪改善关系,只要我愿意,哪怕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舟微漪也会将我当做最亲近宠爱的弟弟,可我偏偏不愿意。
这对舟微漪并不公平。
他不知道我前世曾在他胸口留下一刀,不知我曾对他的怀疑猜忌,不知我的亲近下挟带着虚情假意,只是用亲情束缚他不要离开,在日后留下来为我遮风挡雨,成为我新的庇佑。
我实在不算好人,但对舟微漪难得光明磊落了一次延续前世的部分轨迹,我予他离开桎梏的自由。
不要再拖累他了。
这算我最后微薄的、并不足以特意言说的善意。
所以我这辈子虽然没怎么暗害舟微漪,但态度上是比前世更漠然过分的。
不接受舟微漪的任何好意,抗拒他的靠近,有意的轻视忽略,摆在明面上的敌对与抵触,处处彰显着我的冷漠和傲慢。
这其实也很有效,舟微漪尊重我,就像上一世母亲发难过问后,他会为了我和母亲不再怀疑,干脆利落地交出那些贴身密切的琐事的过问权,没有再沾手一步。这辈子因为我的排斥,舟微漪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也不会一手打理我的衣食住行直到,那日落水之后。
舟微漪似乎觉得我交了坏朋友,重燃起兄长的责任心只是喝杯酒而已。
又对我落水之事,有着让我也十分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意,从过问袪寒退热的药剂开始,又一点点将这些琐事管上了。
我对舟微漪简直赞叹。
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剑道双璧之一,每日不天天练剑闭关怎么就这么有空
他要是不做剑修了,去哪个大家族应个管事工作,恐怕也能发光发热。我暗暗腹诽。
这种事当然不止我注意到了,母亲也注意到了舟微漪的异常,将我叫过去训话。
再三敲打,我也发誓绝没有和舟微漪暗度陈仓后,母亲总算放下我和舟微漪私下好上的疑心,像前世那样插手梳理此事了。
我本也以为会像是前世那样的发展,舟微漪为避嫌收手退让,便没有管。没想到此事和前世不同,舟微漪竟去找父亲了在我并不清楚的交涉下,结果是舟微漪依旧会过问这些琐事,但母亲也可随意插手,总之就是互相分享这些并不重要的权柄。
我“”
事件好像有些许偏差。
母亲吃了个暗亏,十分不悦,又在我面前咒骂过舟微漪一通。
她十分心气不平地冷笑道,“舟微漪那贱种,也不知抱着什么狼子野心,对你的掌控欲这般强烈,应是蓄谋已久吧”
掌控欲强烈
我想起来,母亲上辈子也给过类似的评价,舟微漪控制欲强之类的。
哪有那么夸张,在我看来舟微漪只是过分拥有那些柔软特质,爱管闲事又黏人,虽说也怪麻烦的,但和狼子野心扯不上边。
不过我很清楚不能在母亲面前为舟微漪辩解,自然保持了沉默。
反正我态度依旧恶劣,舟微漪大概过了兴头上就好了。
完全没有
几月后的我回想起那时的天真念头,脸色微妙。
舟微漪真是
管的太多了
虽然我大可以完全不理他,甚至和舟微漪对着干,舟微漪当然不会阻拦我,也拦不了我。只是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露出有些失落伤心的表情,沉默调整一切后续事宜,再和我轻声道歉。
“哥哥不会了,阿慈不要生哥哥的气”。
完全软硬不吃。
哪怕是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看到那样的舟微漪都有些头皮发麻,不知不觉间就做了退步。
我又想到,我至多在家中再待半年,成年后便必须离府,去修真界第一大派拜师舟家家学渊博不假,当然也会修炼独门秘法。父母亲也皆是大能,但大能不代表会教导弟子,所以即便是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也会拜入集众家之长、功法藏书丰厚的师门。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与修真界其他世家、门派的往来,与更多强者联合,有师徒、同门之谊作为链接,当然不容马虎。除非那些隐世世家,否则家中传人都是会来拜师的。
舟微漪总不会从舟家管我管到门派吧。
舟微漪也在那个门派,和我是同门。
好像还真的有可能。
思及此,我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要和舟微漪说清楚。
刚准备出门,我派去探听消息的侍女回来,禀告我宋星苒来了,此时大概在前往舟微漪院中的路上。
我又坐了回去。
要不然,下次
可这样拖着总不是时候都怪宋星苒,他哪天能不来
我思虑过后,还是决定不正面对敌了,毕竟在舟微漪面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要是又被糊弄回去就糟糕了。
索性用行动直接表明我不要受他管,干脆利落,更证明决心。
指尖轻敲在桌面,我的视线落在了被我随意收起,压成了一沓的各色邀贴上。
就从舟微漪管我最严的地方来。
未成年前,作为舟家小少爷,我是不被容许擅自出府离家的,主要是出于安全顾虑,我又天生病体。但我十七岁起已觉醒灵根,虽未正式修炼,也掌握了一些简单术法,算正式踏入仙途了,这条规定界限便变得模糊起来。
事关安危,我不是妄自尊大的蠢货,凭借多活一世就尽失谨慎,当然也会带上境界高强的暗卫。只是受同龄世家子弟相邀玩乐,邀贴递进来也是有记载的,这样的准备已足够安全了。
父亲一向不在意我,母亲也见不得会对此事上心,大概只有舟微漪会管这个,刚刚好。
其实舟微漪倒不是完全不让我出门,甚至早就来询问过我此事,不过是和他一起和前世一般无二。
我当然拒绝了。
绝无可能
拒绝完舟微漪的我,从邀贴当中随意抽出一张。
唔。就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