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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弱多病
    我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注意到,我哭了。

    因为我的语气极其平静,倒并没有因此便出现委屈的泣音又或者拖拖拉拉的哭腔,实在大失颜面。

    只是眼泪落下来后,留下潮湿又温热的痕迹,我才一下子愣住了。

    是这具身体的错。

    我怎么就忘了我“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哭鬼,遇见什么事就要掉眼泪。被母亲骂了要哭,和舟微漪吵架了要哭,连修炼功法灵力不顺畅了,我也要哭个两声。

    这是很正常的事。

    算了,我就是很尴尬。

    偏偏我意识上抗拒,这眼泪还止不住,一眨眼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又不好万分狼狈地去擦拭掉它,那更显得我实在脆弱不堪。

    气势一落,我连和母亲质问到底的心思都没有了,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我只能非常努力地去打破这种尴尬氛围,试图转移一下他们落在我脸上的、该死的注意力。

    “母亲,不要再追究舟微漪的事了。”我开口,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更会挑起母亲的怒火时,又继续低声解释,“就当是为了我。”

    此话出口,我大脑好像又停摆了一下。

    “”

    好,这下母亲不将我们两个一起罚死,就算我们跑得快。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母亲紧抿着唇,只是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看着我,迟疑了有一段时间后,才开口,“下不为例。”

    “那一鞭,便算是舟微漪欺瞒长辈的惩罚,大惩小戒。”

    她深呼吸一口气,转向我,“至于你”

    “禁足两日。”

    说完,她便闭上嘴,脸色依旧难看,仍是极其不满的模样。

    禁足两日这个惩罚,却实在不算重。毕竟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在房中养个两日恐怕都不止,本便不宜出来见风。

    但正是因为这个惩罚太轻了,甚至让我产生了某种迟疑母亲,应该不会秋后算账吧

    她似乎也仍在怒火当中,火没发出来,还罕见地被我顶撞,只能极果断地抽身离开。只是人都走到一半,将隐没进园林路径尽头的时候,愈快的脚步却微微停顿了一下。

    “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亲生骨肉。”

    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我轻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但心底莫名空荡荡,像落不到实地。

    头有些晕。

    直到舟微漪背着手,用那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指尖,我才回过神来。

    “”

    舟微漪说,“阿慈,谢谢你来救哥哥。”

    我“不是为了你。”

    舟微漪含笑应了是,也不反驳,“那阿慈,我现在可以回头吗”

    我心中乱糟糟想着一些事,几乎只想着敷衍了,于是答,“随便你。”

    舟微漪好似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跃,看得出,他现在其实心情不错,语气带着笑意,“阿慈,我看母亲她还是很”

    声音猛地顿住了。

    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潮湿的、落在脸颊上的微热痕迹。

    我的眼睛仍是红的,眼眶中滚着雾气,只隔着这么一会,实在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舟微漪原本那点笑意一下便消散了,近乎于惊慌地凑过来,“阿慈、阿慈,你怎么了别哭”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我内心非常不耐烦地想,自然,还有几分难以言述的难堪。

    像舟微漪这样精于言论之道的君子,安慰起来的话术竟也如此的乏善可陈,除了不断地说“别哭”、“别难过”,还有一声声地喊“阿慈”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新鲜词了。

    我因觉得尴尬,早已经遣散四周的侍女和侍卫,也让舟微漪走了,但舟微漪没听我的话。

    被舟微漪的眼睛寸步不离地盯着,躲又躲不开,我只觉更加狼狈,非常凶恶地道,“我不难过”、“我没想哭”。但身体的反应偏偏就很不争气眼泪在他的注视下,就没停过的掉。

    舟微漪看上去,实在是呆了好一会的样子,才想到去取一块巾帕,小心翼翼地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在那贫瘠语句里终于添加了几句新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到后面就全是舟微漪在道歉了。

    看上去,倒和是舟微漪在欺负我一样。

    其实我也并没有想明白,舟微漪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毕竟他没做错什么,反倒是我的过错,由他来遮掩,他自己也受了一鞭子的罚。非要说的话,舟微漪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地犯蠢,然后害得我不得不在母亲面前为他求情,结果求情说不上,我自己先

    越想越气。

    我面无表情地道,“就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舟微漪小心翼翼低垂着眼,不见“微漪真君”的威势,只顾迁就我。他这样,我连欺负他都无甚成就感。

    舟微漪垂着眼,却是只盯着那眼泪划过的地方。

    阿慈皮肤嫩,只用巾帕微微一擦便红起来,以至于舟微漪犹豫着又不敢动手了。手背上青筋紧绷,头上几乎急得要冒出热气来即便舟微漪往常外出历练,被陷入到一些绝境险地中,也绝没有这样紧张。

    正好此时,原先被舟微漪遣着去取一身外衣的侍女也回来了。

    她一回来,还颇为犹豫,因为舟夫人已经带人离开了。若只少了主人那些人便罢,偏偏在这附近人影伶仃,叫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我听到声响,自然尴尬,不愿意让人看见。于是面无表情地偏过头,用手猛擦掉自己脸上湿意。

    手下的重,一下被舟微漪攥住了手腕。

    舟微漪皱着眉,有些心疼,又实在无奈的模样。

    “不要急。”舟微漪低声凑过来和我说道,“我让她离开,不让人见到你。”

    我开口是想反驳什么的,奈何实在找不到借口,也只得偃旗息鼓。舟微漪的动作很快,很快打发完人回来了,不由分说要将那拿过来的大氅给我套在身上。

    我其实有些嫌热,现在又还心存恼怒,不想再受舟微漪的好意,正要让他走开,却见舟微漪猛地将大氅盖在了我的头上。

    我“”

    大氅严丝合缝地拢着,内里一片黑暗。

    下一秒,舟微漪也钻进来了。

    大氅是宽大的形制,但就算再宽大,钻两个人进来也实在有些挤了。我在黑暗当中分外迷茫地和舟微漪对视,舟微漪的呼吸,似乎都能极轻地落在我的面上,缕缕交融

    我撇开头。

    “阿慈。”我听见舟微漪很正经地开口,“没关系,不会被人看见了。”

    我“”

    我一时不知是惊叹于舟微漪的“好主意”,还是先讽刺他,忍了忍,选了第二项,“你不是人吗出去。”

    虽然我在黑暗当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舟微漪是修为极高的修士,我自然知晓,他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感受到黑暗当中,那落在我身上的、彰显着极其鲜明存在感的视线,舟微漪突然开口,“汪。”

    我“”

    “我可以不是人。”舟微漪问,“能留下来吗”

    自然不行

    我被舟微漪气得脑仁疼,却又莫名觉得有些无聊的好笑。但再陪他做傻子下去,实在有失颜面,于是一矮身从那大氅下面溜了出来。

    这一会的功夫,我泪倒是止住了。

    舟微漪将大氅掀开,看我一眼,也不提什么。只是最后,那衣服还是落在了我的肩上。

    相比起盖头上,我觉得穿着也还没那么蠢而正好此时,舟微漪又开口寻医之事,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才想起来你背上的血都要流干了。而且别的不提,那绞龙鞭上的毒总要清一清,不是说硬扛就能扛过去的。我漫不经心想着,又听舟微漪道,“你脸色不好,身上还有些发热。”

    我觉得有些不对“”

    “今日本便不该起身出门,又吹了风,还”舟微漪不再提,只是越说,脸色便越沉下去,好似我害了什么要命的重病,他满脸心思沉重,“不能再耽误了,今天还是请医官守在旁边,以防万一。”

    我一言难尽“。”

    停顿了片刻,我还是缓缓开口,“你的伤。”

    “我的伤”舟微漪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一般,飞快地又往自己身上使了个洁净术法,沉吟道,“不碍事。这个毒不接触就不会传染。”

    “”舟微漪已经疼傻了吗。

    我是真的被舟微漪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我去关心他的伤势,未免太过奇怪了一些。但我看着舟微漪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瞥开眼,很冷淡地开口,“涂药。看着吓人。”

    让我温声细语地说些关心舟微漪的话,是绝不可能的,这便已经算我好心了。

    舟微漪略怔,弯了弯唇,并无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会去涂药,又陷入沉思模样。

    他牵着我手,似乎是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突然间问我,“阿慈,你是被我的伤吓哭的吗”

    “”我缓缓开口,“别讨骂。”

    其实我之后倒想明白,舟微漪是见我始终心情沉闷的模样,故意那般说来逗我。

    舟微漪在大多事上都心思玲珑,怎么会不知晓我为何而哭只是他身份尴尬,和我母亲又是那般关系,总不好开口劝说,否则倒是更像挑拨离间,也只能说这种话转移话题。

    我也确实一瞬脱离了那种伤春悲秋的情绪。

    被他气的。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还没走几步,我只觉身体愈沉,毫无预兆地、眼睫颤了颤便彻底合上,失去了意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