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三版
别说。
这狗字除了丑外,写得十分标准。
曲渡边抬起头,“写的不对吗”
方太傅噎了半天,抖了抖胡子,“不对。”他自己在旁边写了一个父字,“是这样写的。”
曲渡边恍然大悟,一派天真,学到了新知识的模样,“哦原来他们长的这么不一样啊”
“对啊,明明一点都不一样,这怎么能记错呢,”说完方太傅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声音猛地一高,“这两个可不能放在一起比”
曲渡边假装懂了点头。
方太傅又叫他照着三字经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直到有个难一些的,曲渡边这才停下说自己不会了。
这下没有错字,方太傅沉吟片刻后道“你现在不用学的那么快,如果只会读不会写,又有什么用处。这样吧,给你留点课业,下次来的时候,写五十个大字来。”
曲渡边“嗯。”
如果没有大膳房那一遭,他应该会发愁墨不够纸不够怎么办,现在不会了,纸笔够用。
方太傅“回去吧。”
曲渡边半天没动静。
方太傅恍然,“哦,老夫也要走了。”
语罢他匆匆收拾了东西,从学堂离开。怎么就忘记了,小殿下是偷摸来的,伺候他的人也是偷摸来接他,如果他不走的话,小殿下也没法离开。
果不其然,躲在暗处的温小春看见方太傅也出了学堂,就悄悄到窗户那里掀起来了一条缝,确认没人,才喊“殿下。”
曲渡边便拖着自己的斜挎包到了窗边,主仆二人溜之大吉。
居安殿。
午休后,曲渡边在窗边练了一会儿字。
等到了晚膳用完,乙十二才默默离开了居安殿。
听到播报声的曲渡边所有所思的望向乾极宫的方向。
温小春“殿下想什么呢。”
曲渡边“在想方太傅。”
想那个黑胡子老学究现在不倒霉,以后也会被皇帝训。
温小春夸赞“殿下真认学。”
曲渡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昧良心,“小春,我觉得我可能做了件坏事。”
曲渡边回想刚刚方太傅把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时候,那眼中的关切,还有对大皇子说的话支支吾吾的评价这人大概率已经认出来他的身份了,只是在假装不知道。
只是因为便宜爹那边没动静,所以他才选择静观其变。
当然,方太傅也有可能没有认出来他。他说了让方太傅把他的存在透露出去,但这人还是帮他隐瞒了下来。
而曲渡边没办法直接提醒。
“什么坏事。”温小春皱眉。
曲渡边斟酌着怎么说,“嗯”
温小春“不管是什么坏事,那坏的也是事,不是人。一定是别人逼的殿下做的。”
曲渡边“”
“要是没人逼我呢”
温小春不假思索“那殿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曲渡边追问,“如果我就是单纯的坏,就是想做坏事呢,做坏事让我快乐。”
“反正我跟小远不会认为殿下做的事是坏事,”温小春认真想了想“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就让说殿下做的事坏事的人,全部改口好了。”
殿下是小娃娃,娃娃还是得顺毛摸。
他哄小孩的声音显得轻柔温和“这样就没人说殿下做的是坏事了。”
好跟坏都是人定义的,如果殿下不想做坏事,那就把殿下做的事都定义成好事就行了,有什么难的。
曲渡边“”
他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小春偶尔的言语、动作都会露出来一点点阴阴的反派气质,哪怕是现在哄他的时候。
但总得来说这发言还是挺单纯的,这天底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叫人人都夸赞他。
曲渡边扭头问叶小远“叶伴伴觉得小春说的对吗”
“什么对不对,”叶小远完全没在听,端过来一碗牛奶,“殿下把这个喝了,等会睡觉睡得香。”
好吧。
曲渡边喝完叶伴伴给他倒的牛奶,隔空给方太傅点了个蜡。
方太傅今日走的晚了些,且额外给大皇子布置了一堆课业,无视对方的一张苦瓜脸,还说自己隔日要检查。
折腾完学生,随笑眯眯的背着手,溜达出宫。
他对曲渡边的好,并非只是出于好心。
在先帝时期,北疆进犯,持剑侯出兵戍边,朝廷中人只顾扯皮,吞并军粮和军饷,壮大自己的腰包。
先帝虽然是个混的,但在大事上却不含糊,眼明心亮。一见祖宗基业要坏在他手里,生怕自己死了之后被祖宗算账,心道坏了,不能这样下去,不然以后玩都不能好好玩。
他知道谁是治兵之官、谁是治民之官、谁是治官之官,便从温柔乡里支棱起来,私下找了方鹤川几个能臣,开始君臣联手。
先帝处理朝堂,清洗了一批明面上的贪官,直接任命方鹤川为兵部尚书,总制军政。
在大周朝制中,兵部下达军政,五军都督府则下达军令。为精简朝中流程,避免扯皮当时还不是方太傅的方鹤川,以兵部尚书之身,兼五军都督府总督查。
几乎是将整个朝廷的大半军权全都握在了手里。
崇昭帝接手烂摊子后虽然将他爹骂了个底朝天,但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蛮佩服。
毕竟这份权力不是谁都有勇气给出去的,一个不小心,大周直接改朝换姓。
索性方鹤川担起了这份信任,跟持剑侯一起,一个负责后方,一个负责前线,镇压住了北疆的数次蠢蠢欲动。
那时候共同抗敌默契结下来的情谊,远胜于一般同僚,后来相见也相谈甚欢,至今都偶有联系。
大事落定后,方鹤川个人在朝堂上的威望达到了一个顶峰,他果断辞去了五军都督府的职位,过了几年,丁母忧,在朝堂消失了三年,回来之后,也只是主动领了个闲差,影响力这才慢慢恢复到不会被帝王忌惮的程度。
后来崇昭帝登基,方鹤川加封太傅一职,正一品,虽然有着辅佐帝王治理朝政的责任,但其实只是个虚职,暂且负责教导皇子们学问。
当初云妃怀七殿下的时候,他那老友持剑侯时不时写信问候,言语措辞之间止不住的高兴,没想到,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儿。
老友托他有机会帮他多关注下外孙,毕竟是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
这种请求他自然没理由不答应,但居安殿是历代公主居住的地方,内属后宫,他一个外臣,根本没有机会进去。
现在阴差阳错撞上了老友的外孙,当然得照拂一二。
刚走了没有一半的路程,便听见身后有个太监小跑着追上来,“方大人方大人”
方太傅奇道“有事咦,你是陛下身边的公公。”
“劳烦大人惦记了,”包公公道。他是在紫宸殿伺候的,偶尔顶余公公的班,常在御前的大臣们自然是眼熟他。
“还好大人走的慢些,陛下要见您呢。”
“哦哦,那走吧。”
方太傅以为是陛下要询问诸位皇子们的学问,跟着包公公走了,原本没多想的,但快到紫宸殿的时候,包公公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
“陛下心情不好,大人当心些。”
方太傅点头。
“多谢公公。”
没塞银子。
他塞了御前的公公们也不会要。
方太傅一边撩起衣摆跨步进去,一边心想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陛下这个小心眼的皇帝了。
他行礼“陛下万安。”
崇昭帝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跟朕的儿子玩的还开心吗”
方太傅抬起的一张脸写满了纳闷“陛下老臣从来都是认真教导皇子们,从来不曾懈怠片刻。尤其大殿下,作为皇子中最年长的那位,今日老臣还额外给他布置了很多课业。”
“哼”崇昭帝脸一沉,“还好意思说课业。”
他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布置的太少了”大皇子简直混账,才说出来那些不着四六的话
方太傅“”
他默默咽下臣以后少留些这句话,轻咳一声,端庄正直“陛下说的是。”
“还没回答朕,跟朕的儿子玩的开心吗”
方太傅大呼“老臣冤”
“朕是说,你跟朕的儿子钻桌子底,钻的开心吗”
方太傅不嚎了,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
两相对视,默默无言,崇昭帝就看着这老不修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哎呀,原来您知道了。”
崇昭帝给自己顺了顺气“你亏你也曾是朕的老师,父皇把你留给朕辅政的时候,说你端庄稳重。太傅,你现在多大年纪了,稳重父皇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朕觉得他怕不是年轻的时候就瞎”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但是谁都知道那不是好词儿,方太傅眼观鼻鼻观心,装聋子。
崇昭帝喝了口冷茶,叫自己冷静冷静“小七多少是个皇子,皇子怎么能钻到桌子底下学他若是想要学,朕还能拦着他不成,等到三岁后皇宫他哪里不能去。而且现在他才多大,能学明白多少”
“朕还等着你主动来告诉朕,现在看,要不是朕发现了,你岂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大冷天在桌子下蹲着,简直是胡闹。”
方太傅却忽的叹了口气“您未曾见过七殿下,那孩子虽然年幼,但很是聪慧,旁人说的他未必不明白。久而久之,难保殿下心中不会产生父皇厌弃我的念头。”
“小娃娃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章法。陛下觉得,小殿下宁愿躲在桌子底下也要学习,是因为什么呢”
“孩童爱玩才是天性,小殿下提前学习,是为了让您多注意到他。”
他深沉道“陛下可知,小殿下在臣面前,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父字。”
方太傅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崇昭帝逐渐消下去的火顿时直冒三丈高,他哐哐拍了三下桌子,简直心梗“他写的是父还是狗”
“您这也知道了”
哦豁,不妙。
方太傅赶忙顺毛摸,“他心里肯定是写的父殿下还是孩子,不满三岁呢,他懂什么是父什么是狗,都不太会写字陛下莫生气。这种事,论心不论迹嘛,从心里看,何尝不是一种孝顺。”
孝顺
崇昭帝看着这老头绞尽脑汁给幼子说好话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短短两天时间,他就被气了两次。
但他除了生气又不能真的做什么。
难道还真的因为一个不小心写错了的字,跟那么大点的小崽子计较
他久违地体验到了无法言语的憋屈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