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八点的时候,沈别序突然转头看向许方池,说“快到了。”
许方池悚然一惊,本来就悬着的心再次因为沈别序的这句提醒猛地往上提了提。
尽管来前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想象和真正面对不是一回事。
沈别序停车的时候转头看到的就是许方池这幅正襟危坐的紧张模样,无奈道“她没有那么可怕。”
许方池不信。
毕竟之前沈别序还说周芸差点把他赶出家门。
而且许方池和周芸相处过,知道周芸是一个爽朗而豁达的女人,但谁要是真的惹她生气了,那那个人一定会很惨。
许方池以前就见识过。高中时沈父因为不想再浪费家里的钱治病悄悄从医院溜回了家,被急得快哭的周芸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愣是蹲在地上涕泗横流。
许方池想到当时的场景又是心酸又是难过,默默深吸几口气才跟着沈别序下车去后备箱提东西。
沈别序的家在镇上比较僻静的一个小区,这里连路灯都是一个好一个坏,路面凹凸,但胜在环境安静。
许方池记得之前沈别序的家还在市里,不过那并不能算是家,因为只是租的房子。
他们在老家也是有房子的,搬来市里一是因为沈别序的父亲在医院治病,二是因为沈别序考上了他们那里最好的高中,他们没有钱让沈别序住宿,夫妻俩就只能将房子折中租在一个不算贵交通也便利的地方。
那个房子就在医院和沈别序学校的正中间,两边往返的时间也差不多。
但沈别序如果早上要不想迟到,仍然要五点起床,然后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学校赶早自习。
想到这里,许方池又心疼起来了。
后备箱打开,许方池正要倾身去拿东西时,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小许”
许方池转过身就看到了满面笑容的周芸。
先前路上所有的忐忑和忧虑,都在周芸这一个笑容里烟消云散。
“阿、阿姨,好”
许方池猝不及防见到面前的长辈,说话都磕巴了,白白闹了个笑话倒是把周芸给逗乐了。
周芸见许方池傻愣着,也没气恼,反而慈祥和蔼地主动走到了许方池面前。
含笑的眼在他身上一阵关怀的打量后,反而最先红了眼眶的是她。
“变了。”周芸叹道“长大了。”
许方池的眼睛也湿了,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又见周芸一改前态,倏地拉下脸,严肃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许方池吓了一跳,福至心灵,忙道“妈”
“哎”
周芸笑起来,亲亲热热地把人拉走了。
全程被无视的沈别序“”
许方池傻子一样晕乎乎地跟着周芸上楼后,发现家里还有一个慈眉善目的奶奶等在门口。
老人看到他,眼睛一亮,笑道“这是我孙媳妇吧”
许方池猜到了这是谁,拘谨起来,礼貌喊人“奶奶好”
“好好”老人拉过他的另一只手,看着他乐呵呵道“这孩子可真俊啊”
沈别序的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对她关心很少,后来沈父生病他们自然避之不及,估计也早没了什么联系。以前许方池好奇问到他们时沈别序都是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
所以现在眼前的这位老人必不会是沈别序的外婆,不是外婆那就当然是奶奶啦。
许方池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
三人坐在客厅里面聊了会儿家常,不过主要是两位长辈围着许方池聊。
无非就是家里怎么样啊,现在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啊,沈别序对自己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许方池都礼貌耐心的一一回答了。
不过奇怪的是她们一点也没有问到许方池当年不告而别的事情,甚至连许方池在哪里上大学、家庭情况现在怎么样这样最基础的问题都没问。
难道是沈别序提前和她们说过了吗
不过在他的印象里沈别序不是这种细心的人,连第一次见家长要带礼物都不知道的大直男,这样细节的问题他应该也想不到。
可能是两位长辈忘了吧。
他们聊了片刻,直到沈别序大包小包地提着那些礼品上来,许方池才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刚才一直觉得忘了的事情是什么。
他小声的和沈别序道了歉,沈别序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周芸和沈奶奶看到这些东西都大吃一惊,一时间都愣住了,张大嘴齐齐看向沈别序。
周芸惊叹道“你疯啦”
沈别序“”
见周芸一副要开骂的样子,许方池连忙解释道“妈,奶奶,这是我买的。我想第一次来见你们肯定要带点礼物来的,但是又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随便拿了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周芸脸色堪比翻书,一听是许方池准备的,笑眯眯道“方池真乖,妈很喜欢,妈当然喜欢啦”
“奶奶也喜欢。”
沈别序“”
周芸和沈奶奶为了欢迎许方池的到来做了好多菜,而且早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他们来才从蒸笼端上桌。
热气腾腾的一桌菜,香味热气扑面而来,让本来就饥肠辘辘的许方池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许方池来的路上想象的那些狗血情节一个都没发生。
沈别序的母亲和奶奶远比沈别序这个木头要懂得表达,一个劲儿的夸赞着自己。
许方池这辈子就没有受到过这么多称赞,头恨不得埋进碗里,脸都被夸红了。
而沈别序作为一个工具人的任务就是点头、干饭。
这顿饭其乐融融,每个人都很吃的很快乐,许方池超常的连干两碗。
周芸兴致上来了,还到柜子里拿了两瓶上好的米酒。她知道沈别序第二天要开车,所以这酒也是特意拿过来和许方池一起喝的。
许方池哪好意思拒绝,倒是被沈别序给伸手拦住了。
“妈,他酒量并不好。”
周芸道“哎呀就喝一点点、一点点,你放心吧这酒兑过水的度数没有那么高”
许方池也搭腔说“没事没事,我也只喝一点点。”
两人都坚持,沈别序哪还会做这个坏人,随他们开心了。
周芸酒量是很好的,以前沈父还在的时候,夫妻俩就时常喝点小酒。沈父病了后,周芸就戒了酒,后来沈父去世了,为了打发时间,也因为想念从前的日子,周芸偶尔也会小酌一口。
不过沈奶奶不让周芸喝上头,所以总偷偷在她的酒里兑水,让周芸哭笑不得。
沈别序忙于工作,沈奶奶年纪大了,还少有人能坐下来陪她喝酒的,所以周芸此刻的兴奋倒也不难理解。
只不过她没想到许方池的酒量会那么差。
一杯下肚,脸上就已经泛红了。
两杯下去,人看着也晕晕乎乎了。
沈别序也看出来了,和周芸对视一眼,像是在说“我就说吧”。
周芸也不太好意思了,不再给许方池斟酒,但知道他们难得回来一趟,所以也不舍得就这么放许方池回去,毕竟两个人都有工作,难得回来,干脆一直拉着人说话。
不是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定还能帮儿子的感情生活加把火。
想到这里,周芸来劲了。
沈别序去烧热水熬醒酒汤的功夫,周芸已经坐到了许方池身边,压低声音,笑问“方池啊,你喜欢沈别序吗”
许方池醉了但又没完全醉,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坨红的脸更红了。
他先谨慎地悄悄瞥了眼厨房的沈别序,只看到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见人没有转过身来才放下了心,小声回答说“喜欢的。”
周芸心里一喜,又故作忧虑的样子,唉声叹气道“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沈别序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解风情而且嘴巴笨不会说话,以前我还担心他孤独终老呢,就你看得上他。”
许方池忙挥手解释道“怎么会呢妈,沈别序他、他可好了,那么聪明又长得那么好看,以前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可多人喜欢他了”
听到儿子的评价在准儿媳心里那么高,周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然而下一秒,又见许方池垂下了脑袋,自言自语般,失落呢喃道“可惜我学历不高,也没有他那么聪明,身体也不好”
许方池鼻尖酸涩,就这一刻,莫名悲从中来,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在腿被医生宣告说可能以后再也不能正常走路、跑步的时候许方池还没什么感觉。当时医生说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是轻微的影响,也是能养回来的,只要不做太过剧烈的运动。
那时候许方池甚至庆幸自己来的还算早,腿还能走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在重逢后,见到身姿卓越的沈别序后,他每次走路都会下意识的控制自己好好走,哪怕是走的慢一点,只要能不被看出异常。
然而越是关注,就越是难以正常走路。
所以每次和沈别序正常走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刻意的小步走。
沈别序也不知道是察觉到了还是根本不在意,每次也是慢悠悠的走在他的旁边。
每到这时候,许方池就自卑地心脏疼。
二十七岁的他是一个连健康躯体都没有的自己
而沈别序喜欢的应该是那个在田径场、足球场、篮球场上都能恣意奔跑的少年。
现在的他就是发霉的蘑菇、发芽的土豆,最终的命运就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变黑溃烂。
可是在这样的想法出现的这一瞬,有人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那样温柔,让人满心腔的酸涩都在这滚烫中消失不见。
“方池,这些年很辛苦吧。”
周芸侧身抱过他,用手轻轻的拍过他弯下去的脊背,嗓音柔和“不打紧的,什么坎坷荆棘都是成长路上都要历经跨过的,沈别序他爸刚刚去世那会儿,我也是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但是他和我说”
“然后呢,要留在这里吗,不继续往下走了吗,那我怎么办许方池消失了,爸爸去世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吗。你们都不要我,那我去哪里”
那时候沈别序才上大一,他还那么年轻就要撑起这个家。要还债、要读书,要照顾绝望的妈妈和伤心的奶奶,闲暇之余,还要竭尽所有的可能去找许方池。
他的时间都被这些事情占满,那个时候周芸都觉得他可能哪一天就撑不下去了。
可沈别序不但撑下去了,还撑到了现在。
在儿子回来宣布这个荒谬的婚讯时,周芸真的以为他找不到许方池所以发疯了。
但在仔细看过结婚证上的照片和另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在震惊之外,周芸更多的是欣慰和高兴。
好像直到许方池出现的这一刻,他才终于苦尽甘来,要走上正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