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炤沉吟片刻,伸出手揉了揉乔曦的脑袋。
年轻的帝王没有继续追问乔曦的身世,而是说“无论你以前在乔家过的是何种日子,现在你已入宫,朕总不至于叫人短了你的吃食。”
乔曦愣了愣,忘记了应答。
回宫后,乔曦就被带来了紫宸殿。
他的所有衣物行李已经搬到了紫宸殿后边的金瑞阁,乔曦只用空着两只手住进去就好。
乔曦在阁中找了两圈,没有见到安和晴雪烟月的身影。
时候不早,阁内掌了灯,乔曦状似随意问了一句“安和他们呢”
点灯的宫女躬身回答到“禀主子,他们三人被分到了别处干活儿。这里由我们伺候。”
乔曦装出傻乎乎的模样,噘着嘴说“可是我想要他们三人。”
宫女语气变得生硬“主子,不是所有奴仆都有资格进入紫宸殿伺候的,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这话说得着实怠慢。乔曦揣度应当是这位宫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傻子,便懒得做出太恭顺的样子。
乔曦转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答“奴婢嫣红。”
“好的嫣红。”乔曦点点头,“我想喝牛乳。”
嫣红略一停顿“天色晚了,陛下因不喜牛乳,紫宸殿中便不曾备着,主子想喝的话,只怕是要等到明日从膳房调拨才行。”
得到这个回答,乔曦也不生气“那好吧。”
等嫣红告退后,乔曦才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在紫宸殿的日子不会太舒坦了。
接下来七日乔曦都不曾见过贺炤。
明明他就住在紫宸殿后边几步路的地方,贺炤都懒怠多走几步过来看看。
果然此前贺炤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做戏。
乔曦叹气,但转念一想这样最好。贺炤愿意在旁人面前做戏,起码说明自己在他眼中还有利用价值。
这期间太后又一次召见了乔曦。
乔曦不太喜欢太后,不仅因为太后羞辱过自己,还因为她心机深沉。
和小孩子们相处久了,乔曦本能排斥城府深的人,总觉得对方每一句都话里有话,累得慌。
步入长乐宫,乔曦跪地拜见太后。
他脑袋触地,却没有等来太后让他平身的命令。
乔曦心中一凉,意识到今日太后依旧是来者不善。
可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乔曦还是不愿委屈自己,他根本不等太后叫他起来,直接自顾自平身,找了个位置坐下。
高高在上的太后见状愣了愣神。
她自持身份,不好开口,身边的大宫女秋菊便替她诘问
“太后不曾叫你平身,你怎擅自起身”
乔曦懵懂惊讶,起身告罪“太后我、我不知那我再跪一回吧。”
说着他就要重新跪下。
太后只能温和出声“罢了,都坐下了,还麻烦什么,好好坐着吧。”
乔曦从善如流,一屁股还没抬起又重新坐下。
太后柔和着声音问“听说你已经搬到皇帝紫宸殿去住了”
乔曦点点头“是陛下要我搬的。”
太后又问“陛下还陪你回了一次乔家”
乔曦继续点头。
太后不疾不徐端起茶盏,放在唇边不急着喝,不咸不淡问了一句“陛下如此宠你,你可得意”
换成旁人,听到太后这明显是敲打的语气,定然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可谁叫乔曦是个傻子,他根本不接招,反而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乖巧道“还、还好,嘿嘿。”
太后“”
秋菊赶紧上前,抚了抚太后的背,给她老人家顺气。
片刻后,太后调整好了气息,再度开口“哀家知道你们正是情热的时候,此时提这事儿有些泼你们冷水的意思,但这事实在是刻不容缓了。”
乔曦状似不解“不知太后要说什么”
“皇帝登基已有三月,却迟迟不肯立后,后宫更是连个侍妾也无。即便不急着立后,也要慢慢相看起来才对,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应当提点才是。”
“过几日哀家打算在宫里召开一场赏菊会,各家官员的闺秀都会到场,哀家希望你能和皇帝说说,好歹来露一面,见一见。”
太后话语很是温和,但乔曦知道她根本没有给自己拒绝的余地。
乔曦真心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连太后都不能劝动贺炤纳妃,自己去说,无疑会惹怒他。
贺炤不能把太后如何,但可以把自己这只小虾米揉扁搓圆,自己才不要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乔曦想起了去乔家之前贺炤曾在祺云宫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以后若是太后找你提起给朕立后纳妃的事,你就哭,哭得越厉害越好,就说你不想要别人分走朕的宠爱。”
乔曦犹豫了一小会儿。
皇家母子俩,他注定是要选一边来站了。
比起太后,或许还是站在贺炤这个皇帝的身边更好。
想明白之后,乔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呜哇哇太后,为什么要让陛下立后纳妃我、我不想要旁人来分走陛下的宠爱不要纳妃,不要立后,不要呜呜呜”
刚开始眼泪没挤出来,乔曦只能捂着脸以作掩护。后来他开始想小时候的伤心事。
他是孤儿,从来没见过父母的模样
小时候性子太孤僻,园长妈妈也不喜欢自己
但是妈妈还是在分棒棒糖的时候特地为自己留了一根
眼泪终于真正盈满了眼眶,乔曦松开手,任由泪滴滑落。
他眼眶发红,委屈的样子惹人怜惜。
“我好不容易遇见陛下这样对我好的人,为什么要别人来分走陛下我不要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后吓得不轻,她和聪明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未遇见过傻子,对说哭就哭的乔曦是完全束手无策。
“秋菊。”太后不自觉求助自己的大宫女。
秋菊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她只能赶紧端出威严的样子,恐吓道“大胆,你岂敢在太后面前失仪”
岂料这一通吓唬,反倒让乔曦哭得更狠了。
“太后,不要纳妃好不好呜呜呜太后你不喜欢我吗不要抢走陛下呜呜呜我好难过”
太后咬牙,她最烦旁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吵得她头疼。
就在太后即将忍不住要把乔曦撵出去时,太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驾到”
长乐宫中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迎驾。
贺炤走进殿内,看也没看太后一眼,径直来到乔曦身边,将人揽入怀中。
“卿卿莫要哭泣,朕在这儿呢,没有人要抢走朕。”
贺炤语气温柔,分明是做戏,却以假乱真。
乔曦配合着埋首在他的肩头,缩在他宽厚的怀抱中,可怜巴巴地抽噎“陛下”
等哄好了乔曦,贺炤才看向太后,口头上对她请了安。
紧接着他帮乔曦求情“太后莫要见怪,乔卿与常人不同,才在您面前失了态,还请您不要责怪他。”
皇帝都亲自求情了,太后还能说什么,只好勉强扯起笑容“无事,哀家知晓的。”
贺炤颔首,又问“倒是不知太后方才说了什么,惹得他如此伤心”
太后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不过是提了一句要给皇帝选妃的事,他就哭了,怪是小气。”
贺炤叹气“太后怎么又提选妃的事。父皇新丧,儿子无心选妃,更无心立后大婚,再等等吧。”
“丧期已过,皇帝也除服了,此时选妃合情合礼,如何不成”太后道,“便是你父皇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愿见你后宫空虚,后继无人啊。且为国本计,皇帝实在是该选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后此言差矣,儿子并非后继无人。”贺炤低头看向乔曦,“乔卿怀着的,不正是儿子的血肉吗”
乔曦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他什么也没听见。
太后被噎了一下,半晌又说“即便如此,皇家子嗣,多多益善,还是该多选妃妾,为皇帝绵延子嗣。”
贺炤松开了乔曦,忽然站了起来。
他身形颀长,肩背宽厚,纯黑龙袍无风自动,显出其威严逼人之气势。
这一刻,太后意识到,眼前的贺炤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轻易掌控的小娃娃了。
他已长大,成了有主见有雄心的君主。
贺炤腰背挺直,语气坚决道“太后,儿臣心悦乔卿,愿与他长相厮守,白首不离,纵使当真要选妃,还请太后给儿臣和乔卿最后一些两厢厮守的时间,过几年再说吧。”
皇帝如此顶撞,太后大怒,胸口不住起伏,甚至脱口而出本该忌讳的话“好啊皇帝,哀家瞧你是翅膀硬了,忘记了是靠着谁才登上的九五之尊位。”
太后动怒,在场所有人纷纷下跪。
听见宫闱秘辛的宫人包括乔曦全都脖子发凉,心中期盼这对母子少说两句,别待会儿想起来后悔,把他们拖下去灭口。
“儿臣不敢。”
贺炤话说得恭顺,但直直望向太后的眼神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太后一挥手“都滚出去。”
乔曦如蒙大赦,忙起身,跟着宫人们退出了正殿。
乔曦走出长乐宫,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贺炤,便停下了脚步,站在甬道边,打算等贺炤出来。
看来这对天家母子的情况和暴君心尖宠上写的一样。
太后出身郑氏一族,她的父亲是镇守北地的护国大将军,说白了是割据一方的枭雄,兵强马壮,如一把利刃悬在大衍朝头上。
太后的兄长在朝中任户部尚书,掌全国钱粮,还有几个弟弟,都身居要职。
更别提姻亲裙带,整个朝堂几乎都被世家大族们把持着,他们彼此通婚,互相勾结。
先帝身子不好,又宠爱太后。到先帝后期,太后处理朝政都成了常事,朝臣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有皇家宗亲和寒门文官们在坚持反对,才不至于让太后太过嚣张。
因此贺炤虽是皇帝,对上太后也不得不让步。
糟糕,我该不会选错边了吧。乔曦懊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