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妮这次前往冥界所见之景,同上次大有不同。
刻耳柏洛斯依然守在冥界大门口,只是从前这小狗浑身脏兮兮的,浑身的毛毛跟枯草一样。这次居然养得一身的皮毛油光水滑,达芙妮从前以为它是条小黑狗,没想到洗干净了竟然是条斑点狗
她走过去亲昵地拍拍刻耳柏洛斯的头,小狗的三颗头挤来挤去地争先舔她的手心。
这还只是冥界门口的变化,待进入地狱之门厄瑞玻斯之内,从前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河岸边,如今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达芙妮抓到一只端详,竟是一只黑色的形状怪异的萤火虫。
在这唯有死物的冥界,河岸边竟然可以生长出丛丛簇簇墨色的各式花草,带着繁华的死气。
引渡亡者渡过痛苦之河的卡戎,如今也不再向亡灵索要钱财,岸边也不复凄苦悲鸣枯骨乱晃的场景。卡戎甚至穿了面料不错的袍子,破船漏洞都补好了,在船上行进时,双脚也不会被冰凉森冷的河水浸泡。
如从前那次一般,这次达芙妮行至灰色的大平原时,这里已经长满了黑色的阿福花。冥王的宫殿隐在团团的花雾之后,露出的一角华丽宫舍依然庞大庄严。
卡戎的船只逐渐前行,达芙妮隐隐看到痛苦之河旁边尽然围了一群人。待河岸边的黑雾逐渐散去,达芙妮终于看清原来是一个云鬓高耸,花颜玉貌的女子,涂了口黑,高高端坐在冥王的椅子上,身边的小桌上放了色彩鲜艳的水果。
地上背对着达芙妮跪坐了一个男子,趴在她膝上,正举手喂她吃葡萄。二人身旁侍从众多,黑影重重,如死物般身形静止,不发一言。
达芙妮心说这是哪来的女人,冥界这里除了复仇女神和赫卡忒,少有别的女神,可即便是已化作黑夜本身的倪克斯女神本人,也没摆过这么大的谱儿。
达芙妮正要上前会会这位大姐头,就见地上的男子听到声音微微侧过来头。
好家伙,居然是冥界之主哈迪斯。
往常达芙妮从来没见过哈迪斯的额头,这个男人都是留着厚厚的刘海,大胡子从腮帮子直接蔓延到鬓边,几乎要和眉头连上。
如今男子竟然也把胡子刮了,头发利索地编了发辫,面容出乎意料地年轻。头上戴着象征着冥界最高神的冠冕,哈迪斯若无其事地趴在女人怀里。
看到达芙妮走过来,他倒是兴奋地站起来了,“达芙妮你来了,快来见见我的妻子,她叫泊尔塞福涅从前是春神,她如今是冥界的女王了。”
达芙妮心想这位哥特夫人就是春神珀耳塞福涅吗她一边腹诽一边同女子打招呼。
泊尔塞福涅绿色的眼珠都不看达芙妮,“我妈叫你来的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声音闷闷的。
新任的冥界女王真是开门见山。
“泊尔塞福涅,我是世间掌管了正义的女神。我不会一味听从你母亲的指令,我还需要考虑你的意愿。”
春神终于抬起眼睛看她,“这样吗”
“我的意愿就是我不想回去。”泊尔塞福涅又低下头去,将双手藏在腿下,晃了晃绣袍下的脚。
如同一个被抓到离家出走的少女。
达芙妮笑了声,“好,那就不回去。”随后问哈迪斯,“你不是早让赫尔墨斯给我带话说神殿快要修好了,我能先留下来吗”
哈迪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看向泊尔塞福涅。
泊尔塞福涅也没想到母亲请来的说客竟然这么好说话,“神殿还没修好,塔耳塔洛斯的苦役们总是偷懒,哈迪斯也不愿对他们再施以惩罚。”
塔尔塔罗斯是世界的深渊,曾是原始神所化。生前作恶之人死后便要前往塔尔塔罗斯接受苦痛的惩罚,曾经的提坦神族多数也关押在这里。
“可您既然来了,就先留下来吧。”
农神离家出走的女儿在冥界当大姐头了,这是达芙妮对如今形式的唯一判断。
在冥界住下后,达芙妮每日也不闲着,时刻催哈迪斯的进度,还分担了一部分的审判工作,可是累得不轻。
泊尔塞福涅更累,但她倒像很是乐在其中一般。
达芙妮踏进冥王的殿中,就见一卷羊皮纸“嗖”地一下冲着门口飞来,差点砸到她的脸。好在她闪身够快,那羊皮纸精准地飞扑在了一旁侍立的身材瘦高的法官脸上。
“拉达曼迪斯这提的是什么意见,还有你,米诺斯,你的也重新给我做”
这位老夫子身材的判官名为米诺斯,专门审判亡者的思想;拉达曼迪斯是他的弟弟,就是上次来冥界时见到的大番薯,职责是审判亡者的言行。还有一位中等身材的判官,名叫埃阿科斯,职责则是审判行为。
殿上高坐着的泊尔塞福涅猛拍一下桌子,震得一旁同样在看羊皮纸的哈迪斯抖了一下。
“怎么可能把曾经说过冒犯神明话的人都下到深渊中去塔耳塔洛斯的犯人都要多得溢出来了你们两个提议的时候能不能和埃阿科斯学学啊,要动脑筋的”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冥界管事的神实在太少,泊尔塞福涅从来到这个地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
达芙妮都怀疑哈迪斯这是上人间给自己抢了个领导,这领导自己还自觉当牛马。
显然这位春之女神相较于使人间温暖万物生长的工作,更热爱冥界跟死人打交道的活儿。
泊尔塞福涅一屁股坐下,揉了揉额角,“气死我了”
她招呼达芙妮过去坐,分给她一摞厚厚的羊皮纸,将果盘端到她面前,“真是辛苦您了,您来一趟还要帮我们干活儿。”
“神王真是的,人间都有那么多的君主,管理着一个小小的城邦。我们冥界这么多人,塔尔塔罗斯甚至还关押了一群提坦神族,就我们几个来管理”
“哈迪斯你以前怎么睡得着的”她撑着脑袋歪歪地趴在桌上,一边抓起果盘中的石榴啃,一边将美目转向认真看羊皮纸的哈迪斯。
哈迪斯腼腆地笑笑,抬头飞快地瞄了泊尔塞福涅一眼,面上泛起红晕,娇羞地说,“是不怎么睡,都来不及。”
“难怪”泊尔塞福涅嘀咕,“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泊尔塞福涅转向达芙妮,“哎呀说起来,我的眼睛也有点不好了。达芙妮你呢,黑灯瞎火的把眼睛都熬瞎了”
“哈迪斯你能不能多点些灯啊,熬点油能花你多少钱冥界之主不是同时掌管着财富与金钱吗,你怎么这般小气。”
珀耳塞福涅实在是个精神旺盛,能吵能闹的女子。达芙妮喜欢闹腾又话多的人。
她伸手化出一台天平,又取来果盘中的石榴,递予泊尔塞福涅。
“你将这个交给那三位判官,叫他们用这台天平审判亡者的思想、语言与行为,若他们罪孽的重量超过石榴,便叫他们到深渊中去。”
泊尔塞福涅惊喜,“这是个好东西真是感谢你,达芙妮。有了这个他们的工作量就能少很多了也不用一桩桩地看人家的罪行。”
新任的冥后显然高兴极了,站起身走到身后的床榻上,一个仰倒躺下了。
“哎呀真舒服。”她抖抖脚,“我们下午去爱丽舍福地听酒神吟诵者们的歌剧如何”
哈迪斯一听扔下笔,“好呀好呀”
“没你事儿,我和达芙妮说呢。乖,你在家好好工作。”
到了下午,泊尔塞福涅果然带着达芙妮去爱丽舍福地玩耍。
酒神的琼浆玉液有时也会供给给爱丽舍福地那些生前正直善良的亡灵们,他们其中不乏有生前便是酒神狂热信徒的,但未曾因狂热而犯下杀孽,因而死后便在这永恒的乐园福地中欢饮达旦,
这些吟诵者接受了所崇敬神灵的恩赐,便会在爱丽舍福地举行会饮时,为亡灵们表演些歌剧,泊尔塞福涅非常喜爱这项娱乐。
看这些戏剧时,她能饮下一桶葡萄酒。
台上的亡灵正表演到正义女神的祭司美狄亚手刃伊阿宋,台下宴饮的气氛也逐渐推向酣畅,亡灵们纷纷鼓掌,泊尔塞福涅也兴奋地脸色泛红,仰起脖子高声叫好。
她看着珀耳塞福涅幸福雀跃的面庞,在酒精和狂欢的刺激下,春神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早已发芽生种,在冥界死寂的土地深深扎根了下来。
达芙妮察觉到这是一个进行交流的好时机,她询问道,“冥界的生活很开心吗”
泊尔塞福涅附和着亡者乐声的歌喉顿住,她略皱眉头,“当然啦。这叫什么话”
“可人间皆传闻,你是被哈迪斯所掳走的。”
泊尔塞福涅的笑意僵在脸上,嘈杂的环境中,少女的脸上浮上认真。
“不,是我主动走向他的。”
“我从很早以前,就决定要逃离人间了。哈迪斯只是给了我一个契机。”
“人间太无聊了,妈妈也无聊。一切不过是虚假的爱与繁荣,内里却比痛苦之河的黑水还要腐败恶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