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

    天刚破晓，孙悟空睡得正酣，山和郁便兴致冲冲跑过来，将他梦中漫山遍野的桃李杏柰搅了个干净。

    “大圣，快尝尝新出炉的芝麻饼。我们这愿意种芝麻的人家可不多，除非有商人路过，否则也就只能这个季节尝尝味。”山和郁乐颠颠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包裹好的饼子，他手脚麻利地将饼子一分为二，把大的那半塞进了睡眼迷茫的孙悟空手里。

    芝麻确实出油率高，但比起同样能榨油、还能当主食的大豆，在农人心中地位就低许多。

    只种一小片打出来的油没多少，还花了力气。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找事做，干脆舍弃这一作物将时间全花在大豆上。

    也就家里特别富裕的那几户，能在种植小麦，大豆以外，另划出田地种植芝麻，用来做交易。

    富户见山和郁在旁边蹲着的模样着实可怜，就掰了个荚塞给山和郁，让他拿去给厨娘做个饼解解馋。

    孙悟空愣愣地接过去，咬了几口眼神才变得清明。

    山和郁早将芝麻饼囫囵吞枣吃了个干净，他坐在旁边石头上捧着脸看孙悟空吃，心里满是得意。

    想当年，他刚朦朦胧胧冒出意识时，孙悟空对他的警惕程度堪比玉帝和如来。

    能近距离看见孙悟空迷茫的样子，是他努力了几百年的成果。

    从他们两人孤单的看日出日落，到吸引一大批百姓来附近居住，此后可以一起迎接朝阳。这件事带来的满足感，远超他知道他成了五指山孕育出来的神灵时的激动。

    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的孙悟空艰难地将芝麻饼吃完，抬头看到山和郁还在旁边坐着，他惊讶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在我这浪费时间，平日里可是早走了。去年这个时间点你甚至忙到中午吃饭时才有空来找我。”

    “这几日农户忙着收豆，连孩童都得去田里帮忙，我帮不上大忙得了空闲。”山和郁仔细解释道，“大圣怕是忘了，今年农户们都准备豆麦轮作。收完豆子，他们还得赶着犁地。至于前两年，富户们正在尝试豆麦轮作的可行性，我也担心此事，便一直看着。”

    “原来如此。”孙悟空恍然大悟。

    不清楚农户们的生活倒也不是孙悟空的问题。

    当第一户人家搬来此处，山和郁就跟他们说过不要过度砍伐五指山上的树。

    百姓们听了此处有神仙的传闻才愿意搬到这来，得罪神仙的傻事他们可不干。反正附近山多树多，何必光挑五指山嚯嚯。

    他们干脆商量着找了个离五指山山脚有段距离的平坦处居住，既不用辛辛苦苦每天爬山也能和山神友好接触。哪怕是后来搬过来的富户，也不敢将注意打到孙悟空周围。

    孙悟空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茂盛到将阳光遮了个干干净净的百年古树。

    层层包围的古树外，才是普通人活动范围。

    五指山作为压制孙悟空的神器，会将孙悟空法力一并压制。散些灵气滋养五指山帮山和郁的忙、或是观察附近有哪些神仙路过这种小事他还能勉强做到，但支起耳朵听远处没有法力的普通人带着口音的窃窃私语就过于为难他。

    “不过大圣也就最近几日能安静会儿。”山和郁想到那群吵着不想干活的顽童笑出了声，“这两天收完豆，那群小孩儿又得过来吵大圣，大圣可别嫌他们烦，我到时候多送些零嘴过来。”

    孙悟空挥了挥手“我向来与他们相处融洽，这哪用得着你说。你就放心吧，也用不着送零嘴过来消磨时间，大人们过年过节经常过来感谢我帮他们带小孩儿。”

    “附近的人家虽说在正餐上抠搜了一点，但比起我曾经求学时去过的那些地方也算得上富裕。他们晓得轻重，每次小孩儿过来时，自己就会来带着零嘴，最后还能给我留下一堆呢。”

    凡事都得对比，在山和郁看来不算富裕的人家，在别处、在孙悟空眼中能算富户。

    作为无人管辖地区，这里的人家不需要交税，除开每年祭祀山神用掉的粮食，田里长多少粮食他们就能收获多少。

    不愿意种芝麻，只想多点地种大豆的人家，从来不会亏待家中孩童。孩子们要求不过分，他们都能满足。

    山和郁在孙悟空这待了一个时辰，离开古树环绕的山脚，眼前骤然有了生活气息。

    从得知山神的存在赶来这边定居到如今也不过一甲子。

    可就这短短几十年，人们已经依靠双手将此处打理的适宜居住。

    豆子还没有收完，山和郁一眼看过去，满目的黄色。

    远处山林间，植物的枯败速度不同，红黄橙绿交杂，美不胜收。

    没走多远，山和郁遇到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刘伯钦。

    刘伯钦不住这，村子还没建立之前，刘伯钦的祖辈便已居住在前面那座山上。

    因为家中世代打猎为生，刘伯钦继承家业后，在继续住在山上和去村里之间选择了前者。

    只有上了年纪的刘父刘母长期住在村里，旁边的人家在刘父刘母遇到大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会去搭把手，刘伯钦为了和村里人拉近关系，经常会带着打来的猎物造访。

    顺便还能趁此机会售卖吃不完的猎物。

    “山神可是刚从大圣那边过来倒是不巧，早知道我今日该先去找你。”刘伯钦手里提着个篮子，他掀开篮子上的布，露出半篮野果。

    “正是收获时节，山中鸟雀吃成圆球也最多吃去一半。这两天我趁着打猎的空隙，从鸟雀口中抢了许多梨和柿子，我尝过，比起一般的野果那叫一个甜，所以就想着给大圣送去。”

    刘伯钦将篮子递给山和郁，山和郁却躲着不愿意接。

    “你人高马大一步抵我两步，自己送过去也来得及回山里，何必次次都得我帮忙当年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大圣不会记恨你的。你道歉的时候大圣没说重话，几十年过去怎么可能还找你麻烦”

    朝后躲的山和郁，日常纳闷身高马大的刘伯钦怎么如此心思细腻

    作为极有可能遇见精怪的猎户，刘父从刘伯钦小的时候开始，就会讲些精怪相关故事。

    但年纪不大的刘伯钦哪里知道他父亲讲的是祖辈口口相传的真实经历，他只以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直到遇见孙悟空

    那天也是凑巧。前一天晚上下了暴雨，孙悟空被淋成落汤鸡。山和郁好不容易将附近收拾干净，去旁边小溪接了盆水准备给孙悟空洗洗。

    没想到就在这空档，村里顽童们赶着大清早就来找孙悟空玩，他们带上了头一回来这的刘伯钦。

    毛发打成死结、狼狈不堪的孙悟空在年纪尚幼的刘伯钦看来，比刘父中描述的精怪还要恐怖。

    刘伯钦当场被吓尿，在甩了孙悟空几滩烂泥巴后，连滚带爬逃离山脚。身后新认识的同龄朋友的呼唤，也被他当成了精怪特意变出来的幻象。

    事后山和郁两头安慰。孙悟空这边笑了两声就算事情过去，刘伯钦那头却因为他脸皮薄，虽说被父母带去道了歉，却一直跨不过去心里那道坎，总是绕着山脚走。

    “唉”刘伯钦重重地叹了口气，“越是了解神仙妖怪，我越是觉得当初大胆。一想到冒犯了神仙，就算没出事也会害怕。”

    山和郁疑惑不解，心道这是什么话

    “你刚才还称呼我为山神呢”虽然他再三向农户们强调叫他名字就行。

    刘伯钦上上下下打量了山和郁一遍，比起刚才的胆怯，他此时的目光堪称放肆。

    “或许是你长相过于年轻，看着就像是邻居家的小郎君。我想村中大部分人家都和我同一个想法，不然他们不会天天给你塞吃的，平日里也以你我相称。”

    除了孩童，村民们面对孙悟空口称大圣，面对山和郁则是各种称呼都有。

    见山和郁瞪大眼睛，刘伯钦见好就收不再逗弄。

    他从篮子里挑了个品相最好的梨塞进山和郁手中“山小郎君想必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也不打扰你了。时隔几十年，我确实该去见见大圣，正好我有事情要请教，便先走一步。”

    说罢，刘伯钦抬腿往山里走。他腿长，山和郁回头时，他早已拐进林间小道。

    “怎么连“小郎君”都出来了我陪大圣看日出日落时，你曾祖都还没出生呢”山和郁不满地嘀咕。

    外表看着小又不是他本人的意愿。从他有意识起，他就如今这副未及冠的模样，他也想再长大几岁，免得一露面就被人看轻。

    抓住袖子狠狠擦了擦梨，山和郁泄愤似得咬了好几口。

    梨汁甘甜，口感爽脆。被鸟雀争夺的野果果然是珍品。

    一路上和许多人打了招呼，山和郁慢悠悠晃回他的山神庙。

    最初他自己建的庙只有半人高，巴掌大的小台上供奉着从山顶随手捡的石头。

    如今的庙是村民们帮忙建起来的，供奉的石头换成了村民们一致认为最好看的某块山间奇石。

    至于那块小石头，在他床头架子上摆着。

    山和郁先去了主殿，他知道刘伯钦喜欢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供台上。

    除了刚才见到的梨和柿子，供台上还有一串葡萄。

    这可是稀罕物。前两个月村里的葡萄就已经抢在鸟雀的围堵前收获，就算山中有晚熟的品种，也足以看出刘伯钦的能耐。

    山和郁小心翼翼地拎起葡萄的枝干准备送去厨房，没想到不小心撞到了堆起来的梨。

    “咦，这是什么东西”顾不得心疼，山和郁好奇地拿起压在梨堆下面的纸。

    纸上一片空白。山和郁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张纸是哪里来的，纳闷之余随手塞进兜前。

    好歹是张珍贵的白纸，日后拿去画些农具草图，可不能浪费。

    子时，一道光芒从前头大殿的石头中飞出，滋溜一下钻进了山和郁脑海。

    旁边的书房中，曾作为批量发送玉帝面向小神诏令的纸张上的最后一丝力量彻底散去。

    正与周公下棋的山和郁扯过被子翻了个身，睡得越发香甜。

    “玉帝诏令，传新晋山神前往天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