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道路是安静的，偶尔有风吹过路旁的树叶杂草，那“沙沙”声就随同风送入人的耳里。

    黄濑告别大部队，留下来送流川繁星回家。

    “小繁星今天累坏了吧”

    “黄濑君和前辈们今天都很照顾我，我做的事跟大家比起来也是最少的，要是再喊累也太不应该了。”流川繁星闻着空气中夜晚开放的花朵所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香气“而且比起从前，现在每一天的日子都太幸福了。”

    “以前”黄濑重复着少女的话“小繁星以前还有过不开心的时候吗”

    “我好像没跟黄濑君说过我以前的事，要听听吗”少女歪头跟黄濑对视，柔顺的黑发向一旁铺散，茉莉与玫瑰杂糅后的清甜与路边无名野花的芳香争先恐后钻入黄濑鼻中。

    流川繁星这个名字是收养她的流川家的家主给她取的，她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或者说，最开始，她连名字都没有。

    幽蓝色的营养液里，更加细小的淡蓝色气泡随着容器里女童的呼吸出现又消失。流川繁星第一次睁眼，透过透明材质的内壁，看到的是宽大到望不到头的实验室基地，是无数精密仪器不停闪烁的光点，是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她眼里藏不住的狂喜。

    纷纷杂杂的话语涌入她耳中，但是她一句也听不懂。

    “如果能量产，那这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xx军方之前对我们保持观望态度，现在我们双方的位置要调转一下了。”

    “哪怕不作为人间兵器，就单纯作为活着的人偶，相信也有不少人会愿意下订单。”

    “”

    白色，在流川繁星记忆里，在实验室的那几年光阴，最讨厌的就是白色。灯光是白的，房顶墙壁是白的，训练用的房间是白的，检查她身体的形形色色的研究员身上也是一片纯白。

    厚重的感应门应声关上，训练场地被建得既宽又高。穿着白大褂的那群人就在最高处的观测台里睥睨着场地里今日的实验体。

    研究员冷漠的话语自传声器里传出，“1001，这是你今天的对手989，希望你能刷新你的最好记录。”

    相对于流川繁星的毫无波澜，她对面的女童瞪着她的目光里全是令人费解的恨意。流川繁星有些在意，毕竟她以往的对手眼里从来都是茫茫然的空洞，研究员告诉她，那些是专门为她特训所造出来的人形机器，最开始她还有疑惑，之后见得多了，也懒得再去思考。

    989从左边脸颊一直到手臂上的皮肉，全部都是凹凸不平的，就像是数不清的短刺在皮肉里生长，想要破出皮肉野蛮生长。

    “你很得意吧”989的声音还是女童该有的稚嫩，她的身体微微战栗，不知是因为恐惧、愤怒还是恨意。

    流川繁星没说话。

    989的声音陡然尖利“要不是因为你，姐姐们怎么会死你是不是觉得那群人，”989指着观察室里的研究员“对你还不错那不过是因为你现在最有利用价值。那你知道你的价值怎么体现出来的吗用在我之前的所有姐姐的命。哦，不对，也不只是你一个人，”989说话语无伦次，她怪异地笑了一声“还有另一个怪物，你们两个怪物踩着所有姐姐的尸体，每天吃着可口的饭菜，也不用担心哪天会因为检测不合格就被拉出去销毁。真好啊，真让人羡慕。”说到最后，989更是咬牙切齿。

    传声器里发出声音“1001，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开始。”

    黑色荆棘如同无数游走的巨蛇朝流川繁星扑来，攻势无休无止，仿佛不把流川繁星吞噬殆尽誓不罢休。流川繁星身形灵巧，她眼观六路，找准荆棘之间的空隙，巧妙躲闪。

    989此时的左边脸颊上布满了黑色的荆棘图纹，左边手臂已经化为游动的荆棘，成为攻击流川繁星的利器。

    “1001，为什么还不动手”

    流川繁星翻身跳跃，翩然落在一根还在涌动的粗壮荆棘上，不断涌动的荆棘也没有让她的身体晃动半分。

    “你这是让我随便戳烂你的意思吧”

    989咧嘴一笑，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她想要进一步攻击，最好能看到她恨死了的1001露出痛苦的表情，却猛然发觉自己没法再操控荆棘。989定睛一看，几乎能覆盖住整个训练场的黑色荆棘正渐渐被拢上一层白色冰霜，由外向内直到封冻住自己的左臂。

    流川繁星赤着的脚轻轻用力，冰裂迅速蔓延。连带着989的左臂，冰渣落地化为无数闪亮的细小尘晶

    989颓然跪地，她捂住自己早已空荡荡的左臂，惊恐地看着流川繁星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又倔强的强忍不落。

    流川繁星突然止住脚步，向门外走去。

    “1001，你干什么实验还没结束。”

    流川繁星撇了989一眼“已经结束了。我赢了，她输了，跟以前一样。”

    感应门刚打开，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就把流川繁星团团围住，把她押往禁闭室。原因是因为她今天没听话，所以要受到惩罚。

    禁闭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室内就黑漆漆一片，再没一点光亮。流川繁星突然忍不住干呕起来，浑身也像被抽走力气，身体里的每寸皮肉，每个细胞都在向身体的主人倾诉自己的痛苦。

    在流川繁星意识涣散之际，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朵橘黄色的暖焰。这是流川繁星与1000的初次见面。

    “禁闭室里有种射线，能让我们觉得难受，丧失战力。实验室驯化我们的手段之一。”1000把手中的那团火焰像球一样从左手扔右手，循环往复，大概是因为禁闭室里确实无聊。

    “那你怎么没事”流川繁星靠在墙角，不停冒出的冷汗，单薄的衣物紧贴她的后背，又冷又黏。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习惯了吧。从我不听话开始，我就没从这里出去过。”

    1000是989口中的另一个怪物，流川繁星觉得好笑，两个被一众实验体恐惧的怪物还不是像待宰的牛羊一样被丢进了笼子。

    1000遇到的最后一个实验体是800，据1000说，800很弱，全身都破破烂烂了，还在不停向她进攻。800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800期望她的价值被研究员看到，那么在她之后的妹妹们只会更有价值，妹妹们就不会被当成测试工具了。

    不过，1000和800对战后，明明1000手下留情，但还是没人再见到过800。

    再那之后，流川繁星也拒绝再跟实验体一起做测试，然后被送来禁闭室跟1000作伴。

    黄濑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他看着像在述说别人故事，一脸平淡的少女“后来呢”

    少女云淡风轻“我和1000彻底适应了那种射线后，假装服软。那些人对自己的设备很有信心，也就没多关注我们，我们就找机会，”说到这儿，少女五指合拢又张开，脸上满是愉悦“'砰'，把实验室给炸了。”

    那一晚，大西洋某处无名岛屿上突然冲天火光，机器的爆炸和浓烟惊得岛上动物四处逃散。刺耳的警报声还有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们的悲鸣响彻天际，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这座无人岛才重归往日的宁静。

    “爷爷说当时他乘坐的邮轮正好在附近停靠，就看到了昏迷的我。”流川繁星在提到流川胜来时，眼底的柔软和依恋怎么都藏不住。

    黄濑吐出一口浊气，他的心里闷闷的。他想安慰少女，想要与少女感同身受，可是他的童年实在是普通且快乐。想吃好吃的食物就朝姐姐们撒娇，不想做作业就朝爸妈撒泼打滚，得了新玩具就跟朋友高声炫耀，被周围人夸赞长相就叉腰得意

    黄濑说不出的难受“要是我在那个时候就能陪着小繁星就好了。”

    “不要。我甚至都不愿想象。黄濑君像现在这样就好。大我、龙马，我所喜欢的大家，你们曾经、现在还有未来，拥有的一切幸福都令我无比欣悦。”

    见黄濑还是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流川繁星安慰道“黄濑君，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实验室已经毁了，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而已啊。”

    “小火神他们也知道吗”

    “他们知道的时候，正好是半大小孩对超能力无限痴迷的岁数。所以他们在一段时间里，除了把我当猴子一样参观，就是围着我让我表演杂技。”流川繁星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拳头又硬了，非常想找两位竹马的茬。

    沿着一条小路往上，流川繁星停下不再往前走“黄濑君，已经到了。”

    一座传统的庭院式大宅赫然闯入黄濑眼帘，黄濑没忍住自己的震惊“厉害，好大的房子。”

    流川繁星声音软软的“黄濑君要进去坐坐吗”

    “这么晚不回家，你还要让谁进来坐坐”洪亮的声音响起，从光影交汇处走出一人。

    看清来人，流川繁星笑眯了眼，欢快地上前环住老人的胳膊“爷爷”

    流川胜来用另一只手戳着少女的额头“这么晚没回来，约会去了”他睨了一眼黄濑“跟这个黄毛”

    黄濑被眼前这位头发梳得板正，一脸威严的老人上下扫视，只觉得怵得慌。

    少女连忙制止老人“爷爷，你这样不礼貌的。”

    “嘿，他这么晚才送你回来，我看他两眼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流川胜来看黄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眼见少女已经平安到家，黄濑也没多作逗留。倒是少女因为自家这位最爱装严肃欺负小孩的老人对黄濑满是歉意。

    流川繁星目送黄濑离开，才挽着老人的手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