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
章柳看着被丁叔迎进院子的人,纳闷这人怎的这么早过来,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脸生女孩儿,瞬间了然。
“这是岩喜,从今日起就让她跟着你。”蒙恬犹不放心,叮嘱道“出门在外,尽可能不要离开她身边。”
看舆图,从仲山到蒲城,这一带应该算是京畿地区,治安不至于这么差吧
蒙恬一看她眼神,就猜透她心里的想法,默默叹了口气,放弃跟她讲道理,转而叮嘱岩喜,务必时刻把人跟紧了。
章柳从旁听着,没机会开口插话,其实,一直没机会告诉他,她爷爷是月山八极拳的正统传人,她从小跟着爷爷学拳,虽然资质不如师兄师姐们,但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就走了不留下吃个早饭”章柳见他说完就要走,客气留饭。
蒙恬克制着不去回想昨晚饺子和面条的滋味,坚定拒绝“不了,我要赶去蓝田大营换防。”
其实章柳也只是客气客气,听他这么说,赶忙喊蔡婶拿来两个锅盔。
接过来的瞬间手上猛地一沉。
嚯,果然够份量
“不成敬意,郎将带着路上吃吧。”
蒙恬的目光从她抬手时露出的纤细手腕上掠过,深深看了两眼被她拖在掌上纹丝不动的锅盔,伸手接过,低低道了声谢。
岩喜看看少将军翻身上马的背影,再看看神色一派轻松的内史农长
嗯,总感觉,少将军他,似乎过于杞人忧天了。
岩喜的身形要比章柳矮上小半头,但面嫩,一问才知道,竟然跟阿婉年龄相仿,竟然才十四岁。
一顿饭的功夫,章柳就把人家的身世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岩喜是蒙家收养的孤女,自小被编入斥候营受训。
“大人要去的仲山一带,我去过几次,熟得很”岩喜咬下一大口锅盔,眼神顿时就亮了。
这锅盔,怎的恁软和恁香还有这汤,也不知怎么煮的,分明只是菜汤,却一点也不输肉汤。
章柳一听,就明白了嬴政为什么让蒙恬给她找个帮手,原来意在于此
吃完饭,蔡婶拿出连夜缝好的两个背包,一个装着章柳的绘图工具和两套换洗衣裳,另一个装着剩下的四个大锅盔。
早知道要送大公子,合该多做几个的。
蔡婶一边往背包里塞锅盔,一边在心里懊悔。
二三十斤的背包,岩喜背着毫不费力。反而啧啧称奇,大人口中所说的这种双肩包,背起来着实方便又省力,等这趟任务结束,看看能不能跟大人要一个带回营。
整理妥当,两人两马就出了家门。
“我怎的觉着,家里一下子就空落落了”蔡婶目送章柳的背影消失在街口,一转身看着院里,喃喃道。
老丁也有同感,“不如你陪着阿婉一起去宫里吧,做个伴儿,家里我守着就成。”
蔡婶看着一脸希冀盯着自己的小丫头,斟酌再三,点点头。
夏日天长,章柳她们虽然起得早,但还有比她们更早的,这不,一行人刚出北城门不久,就看到沿途两侧的农田里,已经有乡民在提水浇地了。
“入夏以来,只零星下了几场小雨,地皮都没打透。”郑国看着两侧的麦田,忧心忡忡“今年的年景,不甚乐观啊”
雨水一少,持续干旱,首当其冲的就是虫害爆发几率大增。
这年头又没什么特效杀虫药,后果的确非常严重。
而且,章柳还发现,田间挑水的,大都是妇孺,别说年轻男人了,年纪大一些的也很少看见。
什么原因,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自周王室衰微,礼乐崩坏,从春秋至战国,群雄割据混战,全天下的百姓被卷入巨大的战争绞肉机里,无人可以幸免
天下一统,是普天下黎民百姓内心最企盼、也最不敢肖想的心愿吧
“没想到,咸阳近郊竟也有如此多荒地无人开垦。”郑国的一个亲随不由得感叹。
强大如秦国,竟然也是如此。
或许是想到了家乡,其他人也不由得唏嘘沉默。
这些年战事频繁,为了筹措粮草,各国都纷纷颁布诏令,奖励垦荒,然而都收效甚微。
究其原因,不是奖励没吸引力,实在是这年头开垦荒地难度忒大
一年到头,只能在农闲时开荒。
冬天太冷,根本刨不动地,夏天倒是能刨动,但是野草疯长,田地没开出来几天,就又被野草吞了。
更何况,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大都被征召上了战场,剩下的老弱妇孺们,两年开垦不出一亩地,这份心力,还不如放在好好侍候现有的田地。
他们一路北上,沿途所见,凡是耕田的地方,都有人在担水浇田。
全凭人力,该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进入仲山后,夜宿在野外,听着从山上潺潺流下的溪水声,想了一路的念头渐渐成形。
他们一行人一头扎进仲山西麓,走出王里湾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渠首工程是重中之重,实地勘查起来,谁也不敢疏怠。
好在收获颇丰,他们不仅最终确定了石堰坝的最佳起始位置,还大致测量预估出了石堰坝的长度、底宽、顶宽和高度。
有了具体的数字做支撑,更方便精准预估工程规模和用工人数及工程耗时。
不得不提的是,在勘查期间,章柳顺势安利了一波阿拉伯数字,让工程图和数字计算看起来更简单清晰易懂。
安利过程中,她再度被古代学霸们的智慧和接受能力惊艳了一把。
如果以为穿越了就能碾压古人、独领风骚
想屁呢
章柳灰头土脸从深山里钻出来,在王里湾村洗干净脸睡了场饱觉,就埋头开始画画。
画累了,就跑去河边来回溜达,被警惕心大涨的村民告发到里长那里,闹出不小的动静。
不过,福祸相依。
也因为这场乌龙事件,整个王里湾都知道了她的内史农长身份,所以,当她拿出水车的工图,要在村里试做时,很顺利地得到了里长和村民们的支持。
蒙恬收到岩喜的飞鸽传书,带着蔡婶托他带的包袱一路快马加鞭来到王里湾村。
“郎将,这村子里,怎的看不到人”随行的副将薛濂诧异不已。
莫非出了什么事
蒙恬心头一紧,绷着脸加快脚速,牵着马往村子更里处走。
忽然,一个半大孩童扶着个脚步蹒跚的老妪从一条小路上走出来。
不用蒙恬发话,薛濂先一步迎上前去,询问道“老人家,你们村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怎的看不到其他人”
老妪见他和身后那人都穿着本国兵士的甲胄,放下提防,情不自禁带上喜色,伸手一指村西头“今儿水车下水,都在村头看热闹呢”
水车装水的车
那有什么好看的
薛濂一头雾水,转头去看郎将,结果对方竟然二话不说,直接牵着马就往村西头走。
薛濂挠挠头,冲老妪点了点头,赶紧牵马跟上。
村西头,几个水工从河里爬上来,兴冲冲朝章柳比了个大拇指。
章柳接到信号,朝上游脆生生喊了一嗓子“开闸”
“来喽”
随着一声应和,截断河水的土坝被刨开,河水缓缓奔流向前。
“动了动了”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蒙恬牵着马站在村头的石桥上,一眼就看到了矗立在河边形状酷似车轮的巨大木轮,还有站在木轮下笑得无比灿烂的章柳。
水车在汩汩流动着的河水惯力下缓缓转动辐条,每一根辐条顶端都带着一个刮板和水斗,辐条沉到水里时,顶端的水斗装满河水。水流冲来,刮板借着水势刮水,辐条缓缓抬升,水斗被逐级提升上去,到达顶部后铲形的水斗自然倾斜,里面装着的水注入下方的渡槽,源源不断流向农田间的灌溉水渠
离水车最近的那块田边,中年女人挥着家里唯一的一把铁锹,挖开水渠引水口。
从河里引上来的水汩汩流进自家的田里。
不用再费力从河里一桶桶担水一瓢瓢地浇,只要守着引水口就行。
需要浇水了就把引水口挖开,浇够了就挖土把引水口堵上。
这种活儿,家里八九岁的孩子就能干
又一阵欢呼后,围着水车的村民呼啦啦顺着水渠跑向自家地头。
章柳仰头看着水车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低头,就看到了对面石桥上站着的熟悉面孔。
“哟蒙郎将”
看着不远处朝自己猛挥手的人,蒙恬克制不住地一阵心跳失速。
稍事平复后,他握紧手里的缰绳,抬腿向她走去。
薛濂紧赶慢赶才跟上郎将的脚步,隔空打量对面大车轮下挥手的姑娘,暗忖原来这位就是大王钦封的内史农长啊,看着是个爽利的姑娘
“没想到你竟然亲自过来,受累了。”章柳难掩自豪地指了指一旁缓缓转动的水车,“怎么样,这水车,没辜负你跑这一趟吧”
蒙恬看着顺着渡槽汩汩流进地势比河道还要高的田间灌溉水渠,毫不吝啬地点头“没辜负。这个水车,甚好”
锋锐的眉眼刹那间舒展开来,染上笑意。
猝不及防的一抹笑,险些让章柳看呆。
乖乖,了不得啊,这人竟然也会笑
“这是蔡婶托我带给你的。”河堤边,两人席地而坐,蒙恬把一个背包递给她。
章柳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笑弯了眼。
竟然是馒头
拿出来一个掰开,顺手递给身后的岩喜一半。
颜色虽然黑了点,但口感很宣软,嚼起来还有淡淡的甜味。
几口干掉半个馒头,章柳才仔细翻看背包,发现除了馒头,里面还有一小罐猪油,两包细盐。
“本来还做了包子,但担心路上耽搁,到你手上变馊糟蹋了,就没带。”蒙恬解释道。
章柳一听,差点当场流口水。
没出息啊
“托福,我家的厨房也学会了做面食,祖父他老人家胃口大好,让我代为表示感谢。”蒙恬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方木简,“日后回到咸阳,家里略备薄酒,还请你不弃。”
章柳接过木简,这阵子她跟着郑国他们也学了不少秦大篆,大致看得懂木简上的字。
这就是秦国时期的请柬啊
“不弃不弃多谢蒙老将军相邀,我肯定去”
蒙恬看她珍而重之收起木简,不知怎的,很想跟她强调,虽然是祖父提出邀请,但这块木简,可是自己亲自刀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