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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
    “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洪七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在渐渐流失,夜间风凉,他的掌心指尖甚至有了丝丝寒意。

    他强忍过内心巨大的惶恐和鼻尖的酸楚,冲着场上大吼一声“师父,要活的”

    传功长老已与王歧姑交上了手。

    王歧姑的辫法处处透着诡异,常有意外之变,往往叫人措手不及,因此难以抵挡,交战者稍有不慎就会落败。然则她这次对手却是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的传功长老,几十年来在江湖上风风雨雨得闯荡过来,什么场面没见识过

    两人走了不过五十招,她的招式已老,传功长老微微一笑,翻掌为刁手,连啄她腕上的“内关”、“阳池”两处大穴。王歧姑顿感右手筋麻骨酸,长鞭登时失手。一只破鞋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足尖一挑便夺过了鞭子,又换左手攻去,怎料眨眼间鞭子已到了传功长老手中。

    “老乞丐,还我鞭子”

    王歧姑没了武器,仍不甘心,索性以五指为爪,又朝他面门袭去。

    “得寸进尺了是不是要不是阿七说要留你一命,刚才那一下我就送你去见阎王了。”

    传功长老无奈,手中长鞭一抖,腕尖用力挥出,那鞭子如同活了一般,触及王歧姑后便如蟒蛇捕猎般盘旋而上,死死将她缠住。

    “别挣扎了,这鞭子是你自己的,什么材质你不清楚能不能挣脱你心里没数吗”

    这风凉话用不咸不淡地口吻说出来,别有一番滋味,恼人的作用立马更上层楼,气得王歧几乎要将牙给咬碎了。

    “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冷着脸,沉声说道。

    “你这人,净说胡话。”

    传功长老将潇洒地布袋背回身上,一边说道“刚才阿七都说的什么你也不是没听见,在这儿装什么呢要不是为了活捉,我至于费这么大劲吗”

    王歧姑听罢,胸间一阵气血翻腾,缓了好一会才平复过来,从牙缝里挤出言语,“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洪七抱着黎叶走了过来,半跪在她面前,说道“还请瓢把子出手,救小叶姑娘一命。”

    “呵。”

    王歧姑侧昂着头,连扭脸看一眼懒得动,冷笑道“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慢慢折磨,赏她一掌让她速死已经是开恩了。救她绝无可能。”

    “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你们手足同胞难道瓢把子就如此狠心吗”洪七劝道。

    “她不是我的妹妹。”

    王歧姑转过脸,一双眼如钩般盯着洪七,毫无波澜地说道“我的妹妹早死了,她不过是我找来的赝品。”

    “纵然身份是假,可情谊为真。小叶儿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若非她一再苦苦哀求,否则你以为凭什么现下你的头颅还在好好留在脖子上,能有口气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洪七几近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失态诘问道。

    楚留香赶到了。

    似这般心内已焦急如焚,双脚却只能一步步在地面上奔跑的日子,自他习武的第一日就再未出现过了,早就恍若隔世。

    可此刻眼前之景,才当真叫他恍惚。

    那血泊之中死生不知的人,分明一个多时辰前还依偎在自己身侧,举箸投食,柔声笑语,言犹在耳。

    他好像被沉入了无尽的海底,巨大的水压挤压着肺腑脏器,双足无法抬起半寸,连挪动一丁半点也做不到。耳畔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任何人的呼唤都隔如云端。

    “阿阿姐”

    浑身是血的小叶颤巍巍地向王歧姑伸出了手,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自艳色中晕开一道泪痕,断断续续地吃力说道“对不起我不想,你再害人了”

    唇下的血迹愈发鲜艳,洪七本想阻止,却被她拦下,“今夜阿姐要杀我,我并无怨恨,就当我是你杀的最后一个人吧”

    “从今后改邪归正做个好人。”

    这幅场景,饶是见惯人情聚散,悲欢离合的传功长老也不免心有动容,感叹道“这小丫头的心肠真她娘的好,臭婆娘,就算她不是你亲妹妹,这份情义只怕你那亲生妹子也未必能及。”

    一直冷冰冰不说话的王歧姑听到这番劝说,突然状似疯癫,面目狰狞地叫骂道“你放屁我的小叶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她绝不会为了旁的男人背叛我,比这个冒牌货好一千倍一万倍”

    “可你的妹妹到底是死了。”

    楚留香忽然开口道,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静得毫无波澜,好似在说天要下雨了这么件寻常的琐事一般。

    王歧姑噬人的眼神转投向他,恶狠狠道“是啊。她就是死在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臭男人身上终于一日,我要杀尽这普天下的男人”

    “你想为她报仇是吗可我猜,你根本没有做到。”他不紧不慢说着,“因为到现在为止,那些失踪的男人都不过是些普通过路的商户旅客,根本没有一个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话到最后,他略带轻蔑意味地勾唇道“这就是你千里迢迢从西域赶到江南来报仇所得的成果占山为王,随意地杀害一些平民百姓,便舒舒服服地过起自己的日子来了。”

    “你真的有颜面,去面对你那世上第一好的妹妹吗”

    这句轻飘飘的反问犹如一把尖刀,直直地捅进了王歧姑的心窝,如同被人扯下了画皮那般恼羞成怒。

    “你懂什么我早说过的早说过的让她不要去昆仑派,不要去昆仑派可她就是不听我的何虚白那个老匹夫,为老不尊,竟然要做出师父娶徒弟这样罔顾人伦的大逆不道之举就连阿爹阿娘也被他蛊惑了心智,居然同意把小叶儿嫁给他”

    “你为何不阻拦”楚留香沉声追问道。

    王歧姑已然陷入了魔怔,口中喃喃答道“我进大雪山采药去了,回来的时候,就只见到了她的自尽后的尸体和留给我的金簪”

    “那你缘何要到江南来”楚留香道。

    她恻恻道“我对昆仑派几次下毒,满门上下死伤过半。偏生那老匹夫运气太好,次次都躲过。他率人来攻我的万毒园,差一点我就能要了他的狗命谁知那站后这腌货竟舍下门人,不要脸地悄悄逃了。”

    王歧姑咬牙切齿地道“我一路追赶,没想到到了这里,他就再也没有露过行踪,成了个缩头乌龟。”

    “所以昆仑派灭门之祸的凶手是你”

    传功长老惊诧道,旋即叹惋“为一人之仇,你就杀了满门上下百余口。”

    她恨声怒道“那是他们该死这就是为虎作伥的下场”

    “所以你苦苦找寻的人就是昆仑派掌门,天阳道人,何虚白”

    楚留香出声道。他走近前去,俯身与她平齐视线,语气淡漠“我知道他的行踪,但我绝不会告诉你。”

    “你什么意思”

    王歧姑愣神了一瞬,随即又自我宽慰般地笑了起来,“不可能,你想骗我。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知道那狗贼的下落”

    “我早说过了,瓢把子。”他说道,“在下楚留香。”

    “不可能不可能,你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怎么会是楚留香”

    “连你刚到江南不久,都听说过香帅的名头。这样的人物,谁敢觍着脸冒充”传功长老无奈道。

    她慌了神,连忙急匆匆地膝行向前,楚留香却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往后退着。

    王歧姑已然彻底转变了态度,低声下气地求道“请香帅大发慈悲,告诉我那个狗贼所在,待我了结他,再登门谢罪,任由您千刀万剐”

    楚留香只是微微躬身,默默俯视着她,并无言语。

    “哦哦,是是。”

    她像是倏地反应过来,“您所中的十香软筋散解药就在我身上,稍后定会奉上。”

    楚留香摇了摇头,双目轻阖,叹道“你纵将何虚白千刀万剐,也救不回你的妹子;我纵将你千刀万剐,也救不回我的妻子。可见这“千刀万剐”没什么用处,我要来做什么”

    “至于解药,江湖上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也过够了。你这也算阴差阳错,帮我下定了退隐的决心。”

    他说罢就背身朝洪七处走去,此刻洪七的内力已近枯竭,额前冷汗如瀑,只能勉力维持,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小叶颈间包扎的纱布浸染成了红色,她无神的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双眉蹙起,齿关紧咬,一言不发,一观即知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楚留香见状心中一痛,轻轻地抚上她的鬓发,柔情眼中流淌而出,“把小叶儿给我吧,我带她回家去。”

    “不”

    王歧姑断喝一声,双目死死盯住那道翩翩身影,不甘心说道“我有办法救她。”

    “而且这世上只有我能救她。香帅,和我做个交易,我救她一命,给你解药。你告诉我何虚白的下落,并且我要你帮我一起杀了他。”

    传功长老道“香帅自出江湖以来,从不沾染血债,你这不是得寸进尺,强人所难吗做人要知足,你快救下这小姑娘,再说其他吧。”

    “要我救人,就答应我的条件。”

    王歧姑面若寒霜,言语间颇有讥讽之意,望着楚留香冷冷道“还是说,在楚香帅心中,自己的名声远比心爱之人的性命更加重要”

    洪七的嘴角悄然流下鲜血。

    血液滴落在了小叶的脸颊上,温热腥气。

    她心中默然,拿定了主意。

    几乎是同时,四肢百骸间气力骤生。

    小叶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

    洪七急得想喊她别离开自己的内力,甫一张口,却是哇地一口鲜血。

    她在楚留香惊疑震动的注视中缓缓站了起来,抬手从脑后取出了一只寸许长的金针。

    王歧姑怔在了原地。

    小叶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的步子很轻,很快,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