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手腕
    粗瓷大碗的底里搁了勺猪油、小撮嫩绿葱花,和一圈浓赤酱油,滚汤裹挟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冲开了这份滋味,热腾腾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薄薄的半透明面皮裹着半肥半瘦的猪肉馅,混着烫口的鲜亮的汤底一块儿送进嘴里,吃得浑身上下暖洋洋得,在这个呵气都看得见的冬夜,不能不算件舒服的美事了。

    小秃子和小麻子心急,吃得龇牙咧嘴的,大晚上嘴里跟燃了个香炉似的,白气冒个不停。看得小叶直乐,抱着小狗儿眉开眼笑的。

    一连吃了六碗的馄饨后,他们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第七碗。

    直到第八碗也见了底,这顿晚饭才算结束了。

    小叶付了账,一十七碗馄饨,一共八十个铜板,哗啦啦地从钱袋子里流出来。

    小秃子和小麻子看傻了眼,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三人慢慢地走在月色下,影子被拖得老长,一路无话,只有小叶怀里的小狗时不时叫唤两声。

    “大小姐。”

    小麻子终究还是没能捱过心里的坎,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您不是身上没钱吗”

    “对啊。”

    小叶摸着小狗油亮光滑的毛发,大刺刺地说道“所以我从刚才那个狗贩子身上借了一点。”

    “借”小秃子提高了音量。

    “嘘嘘,小声点”小叶把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们俩别太激动。

    “拿。是拿,行了吧。”小叶又道。

    “拿”小麻子和小秃子齐声道。

    “偷是我顺手牵羊偷了他的钱包。”小叶的脸颊在发烫,承认道。

    “大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小麻子仿佛被好朋友骗走了全部家当一般,难以置信地责问她道。

    “是啊,大小姐。你没钱不要紧,我们挨饿就更不打紧了,你你这是何苦呢”小秃子也皱着脸说道。

    小叶本就心虚,被逼问说出实话后更是臊的慌,眼下又被这两人前后夹击地教训,积压了大半天的火气腾地一下烧上了天灵盖,恼羞成怒道“是是,都是我的错了你们敢说自己没有偷过人钱没有偷过人东西吗”

    小秃子和小麻子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都被骇住了,呆愣在原地,脚下和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

    “我们的确偷过。”最后还是小秃子率先反应过来,吭哧吭哧地说道。

    “呵。”小叶哂笑一声,冷冷道“凭什么只你们能偷,我就不能那狗贩子偷了别人家的狗来卖,我怎么就不能偷他的钱”

    “可可”

    小麻子一个“可”字在嗓子眼里翻了几十个个跟头,就是没有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这回连小秃子也泄了气,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三人对站了半晌,最后小叫花们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将心里话稀里糊涂地道了出来。

    “你你就是不应该偷东西,大小姐,你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干嘛,干嘛要学坏呢”

    “学坏”

    小叶抱着小黑狗,沉着脸,赌气说道“你们看错我了,我原就是个坏蛋,就是喜欢干坏事。你们瞧不上,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话音未落,她已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另个方向走去,小麻子和小秃子立马追上,小叶加快脚步,他们也紧跟着加快,小叶索性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他们也在身后一路疾奔。

    月上树梢,万籁俱寂,除去偶尔的打更声响起,整个松江城内一时间好似只剩下了这越来越急促的脚步上。

    渐渐的,屋舍愈稀,三人已追逐至郊外。

    小叶忽然停了下来,猛地一回身,将二人堵了个正着。

    今夜月华如水,明辉照夜,亮同白昼,却平添几分朦胧。

    月下观美人,但见她肌若明珠生晕,剪瞳点漆,浩气清英,真似姑射神女。

    “你们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跑了这么远路,小叫花们也锲而不舍地追了这么远。

    她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

    “我们我们”

    两人佝着腰,脸红脖子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害怕,你你一个人会会出事。”

    反观小叶,竟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连汗都没有出一滴。

    “我会有什么事情”小叶根本没有意识到夜晚一人在外有什么不妥。

    只听小麻子道“你你不知道,这几年里咱们城里时不时漂亮姑娘莫名其妙地失踪”

    “对而且是独身外出的漂亮姑娘,官府查来查去都没个下文那些姑娘,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小秃子及时补充道。

    “还有这种事情”小叶震惊道,转而又问“为什么我在这里住了三四个月,从来没听说过呢”

    “自从上次四大名捕里的无情和追命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发生过这案子。但是”小秃子拖长了语调,降低了声量,似乎是想把话尾的内容咽回去。

    “但是什么”小叶问道。

    小麻子道“上个月旁边的嘉兴府又丢了一位姑娘,也是一个人外出的时候不见的。”

    小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她主动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和你们乱发脾气。还有谢谢你们。”

    小秃子和小麻子当然不会和她计较,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有和小叶置气。

    “大小姐就合该有脾气,那才威风哩”小麻子嘻嘻哈哈地说笑道。

    “就是大小姐,你说得那几句轻飘飘的话,简直和夸我们似的,又脆又甜。我们还希望你多骂几句呢”

    小秃子的马屁成功逗笑了小叶,她捏了把他的肉脸蛋,说道“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把讨钱的那套功夫用在我身上,是不是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咧嘴一笑,正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料迎来了当胸一掌。

    一旁的小麻子也是。

    他们俩被齐刷刷地送到了树根低下趴着。

    “不知是哪位高人来访,既是为我而来,还请阁下现身一见,何必在暗处躲躲藏藏”

    小叶屏气凝神,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朗声问道。

    剑气骤袭而来

    小叶登时将小狗抛开,免得它随自己遭受这无妄之灾,险之又险地勉力一旋身,保住了脑袋,却削走了一大把青丝。

    可怜那小黑狗被摔到地上,跌得汪汪直叫。

    “剑法本应无招,习剑者当悟其神妙,而非死招。出剑时眼观心会,或轻或重,或疾或缓,长剑当全凭心意而转,如臂使指。”

    薛衣人苍劲沉浑的嗓音忽在脑海中响起。

    剑招忘记了,那便忘记了。

    可剑意是不会随着记忆而丢失的,它早已化入血肉,成为了灵魂的一部分。

    又是一剑刺来。

    两剑间的间隔只在眨眼之间。

    小麻子和小秃子甚至还没看清第一剑是从何处而来,第二剑的寒芒已经照清了小叶的咽喉。

    生死只在一线。

    她狼狈地折身伏地翻滚而过,还未起身,第三剑已至。

    “剑意只在心中,剑心澄明,剑招忘了又如何”

    这一声犹如黄吕大钟,钟鸣玉关金锁落,昔日种种,似跑马灯转,一幕幕自眼前闪过。

    青山入云,绝壁高崖。

    夏时烈日,冬朝霜雪。

    铮

    第三剑被挡在了她面门之前,锋刃几近压在她的眉眼之间。

    但无论对面的青衣人如何运力,手中剑也只同陷入泥淖一般,无法再进分毫。

    全因剑身处的那一根枯枝。

    小叶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装束。

    一身乌漆嘛黑的夜行服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杀意翻涌。

    “阁下是故人”

    长眉遮瞳,神目如电,肃声含威,周身寒意森森,她此刻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锐意逼人,哪怕只是靠近,也会被外溢的剑气所伤。

    “还是仇人”

    “老子是要你命的人”

    星稀疏影,枯树寒鸦,一道白影飞入了掷杯山庄。

    左轻侯深叹一声,短短几日,他的两鬓已尽染秋霜,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削斧凿刻出来得一般。

    他走上前去,又一遍重复道“她还没有回来,下人们也还没有消息。”

    楚留香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哪里,仿佛已经僵成了一座塑像。

    左轻侯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与楚留香相交多年,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楚留香。

    患得患失,心焦气躁,往日的闲适洒脱、逍遥自在,都在得知小叶失踪的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哪怕潇洒开阔如楚留香,也终究难逃这“情爱”二字的困顿。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小叶姑娘机敏过人,伶俐可爱,谁会舍得伤害这样的小姑娘”左轻侯终究还是忍不住安慰道。

    看他神思惶惶,忧思恐惧的模样,哪里还能认得出他是楚留香

    提到小叶,楚留香的脸上终于多了些神采,却也只是愁苦,不知是在回应左轻侯,还是在喃喃自语“她失了武功,身体也不好天这么冷,她出去的时候忘穿了裘衣,更深露重”

    剑影重重,寒光笼罩,小麻子和小秃子已经彻底无法看清打斗中二人的身形。

    小叶将枯枝背于身后,佯装不敌,引得敌人近前点刺。

    “着”

    一声轻啸出口,只见她眸光一晃,登时以指为剑,快如闪点,点中了青衣人的膻中穴,真气如锥,霎时侵入气海丹田之内,痛得他霎时委顿扑地,鲜血从喉头涌出。

    血腥气弥散在风中。

    小叶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到他身旁,信手一夺,便抢过了青衣人手中的长剑,轻轻巧巧地挽了个剑花。

    “你到底是什么人”

    剑锋抵在他的心口,只要稍稍往前一送,立马就能送他去踏黄泉路。

    青衣人的面巾已被摘下,小叶很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至少现在的小叶不认识。

    “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他嘴硬道。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打哑迷。”小叶的面无表情地说道,长剑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布料,堪堪停在皮肤之上。

    青衣人霎时冷汗如浆出。

    如此精妙准确地控剑手法,怎会是个碌碌无名之辈

    “你要和青衣楼作对吗”

    小叶举剑一挺,剑尖已经没入了他的血肉寸许,粘稠的血液顺着伤口淌下。

    “青衣楼那其他女子的失踪案也是你们犯下的”

    小叶莫名觉得这个组织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是又如何我劝你赶快放了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楼中下来追杀令,你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消受不起。”

    他一说出“青衣楼”三个字后,便瞬间神气起来,似乎是吃准了小叶奈何不了他。

    “可惜了。”

    她一挥手中剑,一只热腾腾的右腕便被齐齐斩下。

    “我从来不吃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