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猜测,谢辞紧紧蹙起了眉。
他眼睫微抬,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向控制台上方的巨大屏幕。
上面显示正是远程监控仪器传回来的实时画面庞大的军舰浮在低空,能源炮的炮筒齐齐对准了这间屋子,穿着统一军装的军雌们摆出了最适合攻击的军阵,看上去压迫性十足。
屏幕前的布莱克眯了眯眼睛,抬手将军部拨来的通讯回拨了过去。
“你们谈判的诚意看起来不怎么足啊,虫族两千年来唯一的一只s级雄虫,就值这么点价吗”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隐晦的不满,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悠然。
通讯另一头的雌虫不知说了什么,让他语气里的情绪更加饱满起来“迎接呵,我若是不放人,你们来迎接什么骨灰吗”
布莱克不轻不重地阴阳怪气了两句,随即似是耐心耗尽,淡淡道“再给你们半个星时的时间。”
“若是到时候还没看到我的条件达成,即便成为整个族群的罪虫,那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他撂完话,没等对面再说什么,就利落地挂断了通讯。
荒野之上,站在军舰旁的西奥多抬眼看了看周围几只军雌的表情,将自己开了外放的光脑收了起来。
之前谈判的时候,布莱克一共提了三个要求。
第一个便是销毁那些能影响到隐虫的仪器和实验资料。
会场上那台辐射器的消息,乃至之前做出来的各种检测隐虫的仪器,不知怎的传到了他的耳中。
作为反叛头领之一,布莱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之后,他大概是觉得光销毁仪器和资料还不够,又要求他们将凯尔森和加西亚交出去,彻底从根源上掐断雌虫们摆脱隐虫的可能。
最后才是他自身的安全方面。
布莱克要求军部准备一台没有编号的xt系列飞艇,他则会在登上飞艇之后通过救援仓将雄虫投射下来,完成交易内容。
xt系列的飞艇在材质和结构上都非常特殊,几乎断绝了被追踪的可能,号称是星盗逃亡的不二之选。只是产量极低,价格不菲,很少能有星盗弄到。
从布莱克的身份出发来看,这些条件都很合理,西奥多倒是没怎么怀疑他的用意。
只是仪器销毁还可以修复重造、反叛头领跑了也可以再抓,唯有凯尔森和加西亚这一点,让众人颇为踌躇。
区区两只普通军雌,在大部分的雌虫眼中自然远没有传闻中的s级雄虫重要。
只是先不提他们在对抗隐虫上做出的巨大贡献,光是军部下令用雌虫换雄虫的做法传出去,就必定会引起舆论的反扑,下令者也很有可能会成为平息群众怒火的祭品。
没有人想用自己的命来为别人的高升铺路,所以几只领头的军雌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对方只给他们留了半个星时的时间
,西奥多早知道这些人的尿性,也没空和他们在这里干耗着。
“这样吧,我先让他们俩过来一趟,拖延一下时间,然后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另几只军雌也知道自己光想着吃救援s级雄虫的福利而不愿意冒任何风险的行为不太厚道,闻言赶紧点头。
审讯室内的谢辞听不到布莱克光脑里的声音,却也能从他的话里推断出双方交流的大概内容。
他微垂着头轻靠在审讯椅上,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诱饵的事实。
在搜寻那只王虫的间隙,谢辞不动声色地将一条细长的触手探到了屋外,试图通过它来通风告信。
然而布莱克却好像早有预料般在这栋房子的防护装置上做了手脚触手停留在屋外一尺远处就已经寸步难行。
谢辞试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突破那层防御,又不想惊动那只王虫,被布莱克发现自己猜测到了他的计划。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那条触手收了回来。
半个星时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谢辞的触手们翻遍了整栋房子,都没能发现那只虫子的踪迹,他掩下心底的一丝燥意,细细思索这栋房子还有哪里没被搜过。
控制台前的布莱克懒洋洋地坐直身子,拨通了通讯“怎么样处理好了吗”
通讯那头传来一道浅浅的呼吸声,接着是他和身后的雄虫都非常熟悉的嗓音“我们会把那两只雌虫送过去的。”
“在这之前,我能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布莱克的身形微不可察的一顿,片刻后,他轻轻垂下眼帘,“成功的道路上,牺牲必不可少,他们的血骨会为我筑起登天的阶梯,然后被后人永生铭记。”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荒原之上,风声呼啸。
莱安微微闭目,低声回道“或许吧。”
他挂断通讯,仰头沉默了几秒,才侧眸看向旁边用虚拟面部模拟器伪装成凯尔森的西奥多,“走吧。”
西奥多不太会安慰人,绞尽脑汁后,也只干巴巴道“说不定是塔伯元帅利用克希尔逼迫他绑架谢辞阁下的。”
显然,他也是深受“布莱克爱那只渣虫爱得死去活来”的洗脑包荼毒的受害虫之一。
莱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查过克希尔的行踪,他现在在的地方塔伯的手伸不进去。”
他并不觉得为了那只雄虫被迫去做这种事就比为了权势主动去做这种事好到哪里去。
相比而言,甚至是前者更让人不齿。
午间时分,烈日高高地悬在半空,将整个荒野照得一览无余。
那栋仅有三层楼高的房子就伫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而越靠近那里,莱安的心跳也就越快。
他绷着加西亚那张冷淡的面孔,轻轻抿了抿唇。
雄虫会责备他的无知、埋怨他的无能、还是怨恨他所带来的危险呢
理智上,莱安知道谢辞不可能因为布莱克的事情迁怒他,两人曾经互许生死的感情也远不是现在的危机所能斩断的。
但他的内心还是压抑不住的惶恐,他既怕谢辞受到伤害,又怕那双漆黑的眼眸再次看过来时里面不再饱含柔软的情绪。
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囚徒,只能紧紧地攥着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用外在的疯狂和暴戾来掩藏心底的不安和惶恐。
而在另一头的审讯室内,布莱克刚说完自己的“犯罪宣言”放下光脑,就听到身后的雄虫突然出声道“我不明白”
“你既然不是对莱安毫无感情,为什么又要一直伤害他呢”
谢辞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方才的情绪波动,并且试图以此作为突破口撕开他的外皮窥探其内在的弱点。
但布莱克侧眸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这不是您该知道的事情。”
谢辞挑了挑眉,语气很淡,话里的意思却非常尖锐“我曾听说,莱安的雄父伤害过你,难道是因为对他下不了手,你才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吗”
他不相信布莱克看不出莱安对他的抗拒。
大概是剥离了那块温柔哀伤的假面,布莱克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闻言下意识眉心一皱,眼藏厌恶“一只废虫而已,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谢辞眼眸微眯,“所以,往雌虫的精神海内投放隐虫这事也不是因为他了。”
布莱克沉默了两秒,才道“您刚才不是听到了吗我做这么多,只是想要得到权势而已。”
谢辞步步紧逼,“那那些在精神力暴乱中死去的军雌呢他们就该成为你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狭小的审讯室刹那间陷入了死寂。
几分钟后,谢辞动了动有些僵麻的手臂,就在他以为自己没法得到回复的时候,坐在控制台前的金发雌虫却突然出了声。
他语气淡淡,言辞中几乎没有对生命的敬畏
“在进入军部时,每只军雌都曾对着虫神的雕塑起誓。”
“为了虫族的荣誉,我们将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落日和星辰会将那腐烂的躯体埋葬,直至宇宙消亡,万物伊始。”
“从成为军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谢辞眉心微蹙,还想再说什么,屋外的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只能暂时闭嘴,然后和布莱克动作一致地抬头看向控制台上方的屏幕。
加西亚和凯尔森已经到门口了。
讨要这两只军雌只是个让军部放下戒心的借口,布莱克没有把他们放进防护罩内,而是垂眸又一次拨通了军部的通讯,“人我收到了,仪器和飞艇呢”
“仪器毁坏的视频已经发过去了,飞艇就停在五十公里以外,能源充足,检修合格。”
对面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布莱克并没怎么在意。
军
部因为分割了军区的缘故,很少会联合起来做任务,各个区之间互相不服气,阵前换领导都是常规操作。
他低眸扫了眼收到的视频,也没怎么细看“很好,你们的部队可以靠近一点验验货,确认没有问题后,我会带着他一起前往飞艇。”
外面的部队没怎么犹豫就朝内聚拢而来,谢辞微微蹙眉,还没想明白布莱克这一步的用意,就被他拆开审讯椅的锁链领到了楼顶上。
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谢辞的视线往下一飘,就见楼下被送进来的加西亚正仰着头紧紧地盯着他,生怕少看了一秒似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然后将一根精神力触手递了过去。
触手飞快地窜过去,却无法穿过防护罩,只能隔空安抚似的摸了摸雌虫的脑袋。
那只王虫在领地周围进入两只陌生雌虫的时候并没有动手,谢辞也就没能顺着痕迹找到它。
但当那一大批密密麻麻的军雌靠拢过来的时候,空气中逐渐跃动起某种焦躁、紧绷的氛围。
隐在暗处的王虫绷紧了身体。
它需要越过谢辞的探查,去那些军雌的精神海中汲取力量。
只要给它两分钟的发育时间,这只精神力强悍的雄虫将不足为虑。
谢辞没有阻止军队的靠近。
他将精神力分解成细密的网,在整栋房子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静待着那只王虫的行动。
军队越来越近了,布莱克眯眼远眺了半晌,突然道“可以行动了。”
刹那间,一种凝滞的、粘稠的东西自空中铺展开来,它们穿过精神力网,朝那一群军雌迅速蔓延而去。
这种东西并不是谢辞的目标,他的精神力迅速沿着空气中的痕迹开始探查。
时间,时间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烈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一朵乌云遮蔽,只留下了一层浅淡的金晕。空旷的荒野寂静无声,犹如一片神弃之地。
王虫在众多精神海中急速搜刮着能量,想要在自己的身形暴露之前尽可能提升实力。
它才刚刚被母虫喂至成熟期,脱离了脆弱的躯壳,正需要大吃一顿。
而除了远处的军雌们,院子里的那两片精神海才是最美味的,因着谢辞的存在,王虫犹豫了一下,但方才在远处汲取到的众多营养给了它无畏的勇气,最终,它还是朝两人伸出了魔爪。
一丝隐晦的、阴冷的能量朝莱安和西奥多蔓延而去。
防护罩内的精神力触手敏锐地发觉了什么,匆匆沿着延伸出来的踪迹一路往内追寻。
然后追到了谢辞身上。
直到这时,谢辞才想起,整栋房子里他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检查过。
他眯眼朝自己身上看去,视线落在那副手铐上时,微微一顿。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精神力丝线将那副手铐死死地裹缠起来,布莱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朝他扑
了过来想要抢夺那副手铐。
谢辞下意识身形一闪,躲过了他的攻击,却忘记了自己是在没有栏杆的顶楼。
视野陡然间天旋地转,脖子上戴着的颈链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从衣领中跳了出来,那朵在时光中定格的小黄花在淡白的光线下依旧灿烂明艳。
谢辞的视线略过空中的浮尘,落在顶楼的布莱克身上。
他看到布莱克表情一愣,下意识就伸手想来拽他,却只摸到了一截袖口,在还没来得及攥紧的时候就匆匆从掌心滑落。
谢辞忽然想起来,在论坛刚刚开站的那段时间,他曾在一个帖子里看过别人用一种惋惜的语气提起布莱克。
他们说他曾经有多么多么优秀,说他的翅翼被摘除,失去了军雌在战场上赖以生存的飞行能力有多可惜
如今看来,显而易见的,布莱克当然恨那只该死的雄虫,但他的恨什么也不是,既不能让罪魁祸首得到惩罚,也不能让自己得到宽恕。
于是直至今日,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他无怨无悔的“爱”。
楼层只有二层,不算太高,还有精神力触手来接他,即便是毫无防备的摔下来也不至于受伤,所以谢辞并不紧张。
但在他身后的莱安显然不这么想。
金发雌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即将坠落的半空,那只揽在他腰间的手还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浅金色的翅翼轻轻扇动着,激起一股微弱的气流,带着两人浮在半空。
莱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谢辞,像是怕一眨眼他就又被人绑走、又从楼上摔下来,让他心惊胆战,肝胆俱裂。
谢辞抬起手,轻轻蹭了蹭他有些泛红的眼尾,雌虫的眼睫便轻轻颤动了一下,碧色的眼瞳中微波荡漾,蛊惑人心。
胸口过速的心跳随着雄虫摸摸蹭蹭的动作渐渐平静下来,莱安平稳地飞到楼顶,将雄虫放到不可能掉下去的楼中央,伸手护住他,才抬眸看向边缘处的另一只金发雌虫,也就是他的雌父。
谢辞知道这一上午跌宕起伏的经历估计让莱安吓得不轻,双脚落地后也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但很快,一丝微弱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进了他的鼻翼。
谢辞这才想起来,布莱克的这房子外面还有防护罩,要想强行突破,恐怕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被金发雌虫用一种略带占有欲的动作紧紧抱在怀里的黑发雄虫略略垂眸,就发现了环在他腰间的胳膊和手背上那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显然是对方匆忙中为了砸开防护罩弄出来的。
他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是抬手轻轻牵住了雌虫的手指,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莱安下意识缩了缩手,耳垂几乎瞬间爆红,半晌后才低声道“雄主,我没事,不疼。”
谢辞侧过脸撩起眼皮看他“我疼。”
莱安环在雄虫腰间的手紧了紧。
他在敌人的领地找回了他丢失的雄主,没有听到指责、抱怨,而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亲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