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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滂沱的大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黑压压的乌云沉沉地往下坠,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世界末日般让人心生压抑。

    雷声轰鸣,电光闪烁,坠落的雨滴撞到车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谢辞昏昏沉沉地闭目仰靠在驾驶位的椅背上,身体冷得像冰,又热得像火。

    他分辨不出冷热,只能感觉到剧烈的痛意萦绕在周身,一茬一茬地往脑子里钻。

    谢辞微微蹙起眉,费力地睁开眼,下一刻,破碎的光线、坠落的水滴撞入他的眼帘,映在了他漆黑的眼眸中。

    但在身体状况极度糟糕的情况下,他连掀起眼皮这个动作都做得吃力,于是很快,还没等他看清楚现在的状况,那层薄薄的眼皮就又一次沉沉地坠了下去。

    谢辞的视野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一道嘶哑而凄厉的电子音骤然在寒凉的雨夜中响起。

    “曾经庞大的新月集团短短数天就已经被众多对手瓜分殆尽,其中出力最多的要数近年发展速度极快的烛日公司,据悉,该公司的最大持股人是谢家曾经的养子,如今双方反目成仇”

    这么一大段话钻入谢辞的脑子里,他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又感到了几分莫名的厌倦。

    带着寒意的雨滴从凹陷皱缩破裂的车顶滴滴答答地落了进来,浸在了他已经湿透的衣服里,又顺着似乎裸露在外的皮肉往骨缝里钻。

    在暴雨的冲刷下,谢辞依旧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他知道,那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涌出来的鲜血。

    他感觉到了生命在顺着身上破开的大洞往外流,但他不觉的疼,只觉的冷。

    冷,很冷,冰凉的雨滴飞溅到他的脸颊上,像是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谢辞讨厌黑暗、讨厌寒冷、最讨厌下雨。

    这一夜,三者齐聚。

    意识混乱迷蒙之际,一道焦急的、恐慌的、甚至带着一丝细微哭腔的沙哑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谢辞感觉到一道滚烫的、炙热的体温迅速贴近了他。

    他被裹得密不透风,然后被抱了起来,身体上破开的大洞紧紧地贴着那滚烫的热度,身体渐渐回温,他想起了明艳的篝火,或是冬日的壁炉亦或是恶魔的魔焰

    谁在乎呢只要暖和就够了。

    这一刻,黑暗和潮湿似乎也变得勉强能够忍受。

    莱安是被兜头而下的暴雨浇醒的。

    他和谢辞办完婚礼后便请了几个月的长假去各个小星球度蜜月,这次他们去的是一个名叫莱塔纳的小行星。

    之前谢辞将一枚蛋的星际之旅这个小游戏的安装包随手放进了论坛里,却没想到一时之间竟风靡了首都星,许多虫甚至因此爱上了星际旅游,经常通过星星游戏公司的官方通讯号给谢辞发各个地区的精美照片。

    谢辞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浪漫而有意义的事情,和莱安的蜜月旅途中也一直保持

    着拍照的习惯。

    莱塔纳星球虽然不怎么出名,当地人却非常喜欢在一道名叫遗忘海的海沟凹陷处看日出。

    谢辞听说之后也挺心动,想拍几张日出照,将它们放进游戏的集邮照片里,莱安便和他扎着帐篷出来露营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睡多久,天空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雷鸣声,接着便是足以遮蔽视线的巨大雨幕。

    莱安被雨滴砸醒的时候还有些发懵,毕竟为了旅途的安全性,他们购买的帐篷都是首都星最新研发的旅游热品,不但防水防雷防闪电,还自带驱虫效果,连一般的小型凶兽都不会靠近,按理来说,雨水是完全浸不到帐篷里的啊。

    但莱安一睁开眼睛,瞳孔就陡然一缩。

    面前既不是帐篷的篷顶,也不是他们扎营的场地,而是一座陌生的高山。

    而且,谢辞也不见了。

    莱安有些着急。

    要知道,为了尽量减少生物灭绝的可能,维护星球的生态平衡,各个星球野外的凶兽都不会被完全清除。

    况且现在暴雨倾盆,他们又在山里,如果发生山体滑坡的话,无法飞翔的雄虫很有可能会被掩埋在内。

    这实在太危险了。

    莱安本想伸展翅翼飞到空中,不但容易找人,金色的翅翼还更容易被谢辞看到,从而求救。

    但他试了好一会儿,却怎么也没能把自己的翅翼给召唤出来。

    现在不是研究翅翼的时候,谢辞的安危才是当务之急,既然没法召唤翅翼,他便只能先匆匆在周围寻找。

    然而没走多远,莱安便从潮湿的空气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微薄的血腥气。

    而且,那股味道里还暗藏着一种熟悉的、和此刻暴雨中的味道完全不同的雨潮气息。

    莱安的心脏重重地跳了起来,连碧色的眼眸都泛起了一抹凶戾的猩红。

    他立刻转过身,匆匆往血腥味的源头处飞奔而去。

    要流多少血,才能让他在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被暴雨冲刷压制的血腥味

    莱安不敢想。

    随着他的急速奔袭,很快,两辆造型怪异的悬浮车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莱安知道,谢辞现在就在那辆更小的车内。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天气太冷,他既感受不到车内人的体温,也没有听到他的呼吸声。

    莱安的心脏在砰砰狂跳,他攥紧自己颤抖的指尖,撕开阻挡着他的悬浮车,然后在里面看到了浑身染血、面色惨白的谢辞。

    “雄主”

    莱安的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在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中显得含混至极,像是夹杂着喉音里的哽咽。

    但他的动作和近乎破碎的表情与声音截然不同。

    莱安摸上了雄虫冰冷的脖颈,从里面感受到了一丝非常虚弱的脉搏,但他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紧紧绷着脸,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裹到了谢辞身上,然后小心地抱起他,飞速往山下冲。

    他跑得很稳,甚至分心控制着手臂的肌肉,尽量让雄虫感受不到颠簸。

    但他的心底却燃起了近乎暴戾的恨意和几乎能将自己压垮的自责愧疚。

    虫族的雄虫们,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也从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谢辞作为虫族最顶尖的s级雄虫,却因为他的无能,落到了这样近乎死亡的境地。

    莱安感觉到了自己口腔里浓厚的血腥气,他轻轻敛下眸,近乎贪婪地将雄虫的面容印在了自己的心底。

    风声呼啸,雨声淅沥。

    在莱安的全速飞奔下,伫立在旁的树木急速往后退去,很快,一座古朴的小镇落入莱安的眼中。

    他脚步不停,冲入了镇内。

    在狂风骤雨的呼啸声中,小镇内救护车的鸣笛声和警笛声交相响起,陷入了喧嚣的暮色。

    明亮舒适的高级病房内,护士给窗边的盆栽浇了点水,回身关门前,她的视线掠过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谢辞,又落到了坐在陪护椅上的莱安身上。

    阿兰默默地多看了两眼大帅比,然后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门外,和她一同过来的小橘兴奋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巨帅我没骗你吧”

    阿兰敷衍的点了点头,拎着水壶往下一个病房走去,帅哥都是自己内部消化了,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关系”

    小橘闻言惊讶道“啊他俩是情侣吗”

    阿兰比她还要惊讶“啊这么明显你都没看出来”

    “什么普通朋友会在对方脱离危险之后还一脸紧张地一直守在病房内我进去的时候人家都没瞥过我一眼,全程都在盯着病人瞧,像是生怕少看一眼似的。”

    “而且”阿兰朝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小橘耳边轻声道,“昨晚警察询问两人关系的时候,我亲耳听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说,他是病人的男朋友”

    阿兰说话的声音其实很小,而且高级病房内都装了高级隔音材料,她自然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全部落入小话主人公的耳朵里。

    莱安现在的思维有些混乱。

    他昨晚就已经知道了,他和谢辞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些和他外表十分类似的生物不叫虫族,叫人类,而他们的性别也不是划分为雌虫和雄虫,而是男人和女人。

    他能听懂这些人说话,甚至看懂他们的文字,却有些难以理解里面的含义。

    如果按照一一对应的方法来分辨他的性别,在地球上,雌虫似乎应该归类女人,但按照地球本土的方案划分,他又是个男人。

    莱安倒不是很在乎自己在地球上应该是男是女,但据他一晚上了解到的信息而言,这里的人类似乎很难接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

    他本质上是一只雌虫,但在这些人的眼中,他却是一个没法和谢辞在一起的男人。

    莱安不知道该怎么

    纠正他们的认知偏差,又怕这些人异样的态度会影响到谢辞的后续治疗13,便在警察询问的时候,从一堆情侣的称呼中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

    男朋友。

    既不如“老公”程度深,又没有“宝贝”亲密,非常完美。

    但听完阿兰的话,莱安又觉得,男朋友这个称呼,好像也不那么保险了。

    谢辞的伤大都是皮外伤,内脏受损的部位很少,只是因为失血过多,面上还是一片惨白。

    他醒来的时候刚好是黄昏,落日的余晖倾洒在病房内,将窗台上的盆栽都晕出了一圈金芒。

    陪护椅上的莱安见他苏醒,匆忙起身冲了过来,压着他的手腕就是一连串急切地询问“雄主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叫医生吗”

    谢辞的脑袋还有些眩晕。

    他感受到了落在手腕上滚烫又熟悉的热度,垂眸扫了眼那只手,到底没有挣开。

    但陌生人的靠近还是让谢辞略感不适。

    他轻轻蹙起眉,抬眸注视着面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半晌后才哑声问道“你是谁”

    莱安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白着脸紧紧盯着雄虫漆黑的眼眸,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熟悉的神情,但谢辞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莱安怔愣了半晌,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勉强扯了扯唇角“没什么,您先好好休息,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说自己去卫生间,却是径直离开了病房。

    谢辞看着男人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唇,下意识将手搭到了那个男人攥过的手腕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松开手转眸按响了病房的铃声。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推门而入“谢总,您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辞的视线在医生的金丝眼镜上停留了一瞬。

    医生不应该有一头灰白色的长发吗

    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被主人抛到了脑后。

    谢辞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医生谈论了一会儿病情,便又被按着躺回了病床上。

    医生正要关门离开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调侃了句“您的那个小男朋友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倔得很,从山腰上把您抱回来不说,硬是到现在都不肯休息,您还是多劝几句,别年纪轻轻就熬坏了身体。”

    谢辞听到“小男朋友”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多谢您的提醒,但我现在不方便出去,待会儿您要是看到他能把他喊过来吗”

    医生朝他抛了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很快关门离开了。

    莱安其实没走多远,谢辞病房内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失去了记忆的谢辞相处。

    而且,从刚刚两人的对话来看,那医生好像认识雄虫

    莱安压下心底的一丝抽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

    问题上。

    想着想着,他轻轻蹙起眉。

    所以,这里会是雄虫的家乡吗

    从谢辞的病房内出来的医生溜溜达达地走到莱安面前,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病历,“嘿谢总的小男友,谢总喊你回去呢。”

    莱安回过神来,顺势起身,朝医生道了一个谢后,转身朝病房走去。

    而躺在床上的谢辞,想着自己莫名其妙多了的“小男朋友”,也轻轻蹙起了眉。

    他倒不是讨厌这个人或抵触这个称呼,但他刚才回想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并没有发现里面的哪一部分有短缺的现象。

    所有的记忆都非常完整连贯,不存在曾经失忆的可能。

    所以,他的这个男朋友,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自称是他男朋友的那个金发碧眸的男人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男人收敛了之前外露的情绪,规规矩矩地坐到陪护椅上,低声问“谢总,你喊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医生进来的时候,为了和他方便说话,将那张陪护椅挪到了很远的地方,金发男人却并没有把椅子拉回床边。

    谢辞眉心皱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桌子上的餐盒,“吃点。”

    莱安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餐盒,又看了看雄虫苍白的脸色,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很快掀开盒盖,起身坐到了床边,拿着勺子吹了吹,然后给谢辞递了过去。

    谢辞“”

    他别过头,有些不耐地蹙着眉,“我是叫你吃,不是让你过来喂我。”

    莱安握着勺子的手一动不动,只是轻轻垂下了脑袋。

    谢辞再次朝他看过去的时候,就见这个身材高大、身形修长、还长了一张漂亮面孔的男人轻轻地压着眉,分明没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偏又让人觉得他现在伤心极了。

    谢辞有些烦躁的拧着眉,纠结了半晌,还是咬着勺子把那勺粥喝了。

    莱安就这么故技重施,硬生生喂他喝了小半碗,直到谢辞闭目躺在床上装死,一丁点也喂不进去了,莱安才将剩下的粥喝完,洗干净碗筷塞回了柜子。

    他没回陪护床上躺着,又坐到了那个不远不近的陪护椅上,盯着谢辞的脊背猛瞧。

    那近乎穿透的视线实在过于灼热,烫得谢辞难以入眠。

    他心底烦躁得厉害,又不知道那股燥意到底从何而来。

    转头看了眼男人后,谢辞不耐烦地皱着眉,干脆拍了拍身侧,“过来,躺这儿。”

    莱安没动,只是有些迷惑地看向他“谢总”

    谢总别过脸,不想说话。

    片刻后,莱安才听到寂静的病房内响起雄虫带着困倦鼻音的两个字,声音很轻,浅浅地荡在墙壁上,又飘了过来。

    “我冷。”

    这回,莱安利落地脱掉外套,爬上了谢总的病床。

    但谢辞身上的外伤还挺严重,莱安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是轻轻拢着他,接触到的地方只有胳膊上的一小块皮肤。

    暖烘烘的病床上,萦绕着一点阳光烘烤的余味,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殆尽。

    谢辞轻阖着眼帘,陷入了沉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