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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书定定地看他。如果是在现代,时书会说你还在中二期吧什么奥特曼之国,保护世界,死亡笔记,守护正义。

    但目前,能像谢无炽起早习武,摸黑读书的,极其少。

    命运,只对进取者和征服者报以微笑。

    时书走上前,以一个直男对男人最高的敬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苟富贵,勿相忘。”

    “等你发达了,你坐豪车我给你开车门,你吃鱼我给你拔刺,天冷了给你添衣服,汤热了给你吹凉,你就是上卫生间我都帮你扶着。”

    谢无炽“扶什么”

    时书一脸这需要我明示吗“扶什么都可以。”

    谢无炽“你帮朋友扶过”

    “倒没有,不过他们好像老想和我一起洗澡上厕所,还老想抱我,闻我之类的”

    谢无炽“那你跟他们洗了抱了闻了”

    时书“当然没,我不喜欢男的碰我。”

    谢无炽“以后别跟你那群朋友玩了。”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不说话,转身离开,时书跟在他背后追,带着不解“哎,谢无耻你说清楚啊不会他们也是男同吧”

    跟着谢无炽走的一路,相南寺的菩提树繁荫映入眼帘。时书还在碎碎叨叨“就算想和他们玩儿,也没办法了。咱俩穿越,注定了我和你相依为命。”

    “你还挺不错的,即使暂时当室友也有距离感,不搂不抱不亲。”

    “你肯定不是男同,你不爱碰我。”

    真正的直男之间才会搂搂抱抱,男同一般不搂,搂起来就是18负距离。

    谢无炽辨认市井街道,神色平静如水,往左边的坊间转向。

    时书“去哪儿”

    “正好出来了,拿药。去药房看看你的身体。”

    时书“啊哦。”

    谢无炽偶尔会展示一些控制欲,不过这种暂时还在时书接受范围内,有点像姥姥逼着你穿秋裤。

    幽静医馆内,老大夫捻了捻胡须。

    “嗯,是有血虚之症,开几服四物汤,平日进食多吃桂圆,红枣,还有瘦肉汤”老大夫看他俩的僧袍,道,“瘦肉汤就免了。”

    谢无炽付了钱,拿起药,时书把捋到小臂的袖子放下来,闻到浓郁的中药气味“会不会很苦”

    大夫“买些红枣,掰碎了加进去。”

    拎着红枣桂圆和中药一起站大马路,时书往相南寺走,没想到谢无炽走了另一个方向,时书问“谢无炽,你今天很有兴致逛街”

    谢无炽“医生说让你多吃猪肝,喝瘦肉粥,找家店吃些好的。”

    时书“但这两条街,不是不卖荤腥给和尚”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谢无炽道,“走吧。”

    下午,大景梁王世子楚惟,携选锋军领袖,河南东路兵马钤辖赵世锐等众人,驾临相南寺,赏玩后院奇景春日竹海。

    相南寺后院,因是世子置席奉客,所以世子到时,那位本次平定民盘叛,炽手可热的新贵武将还没列席就坐。

    时书和谢无炽跟随一群虞候、清客,绕过长廊走到亭子外,坐椅子里的世子衣蟒腰玉,圆领华袍,正百无聊赖赏玩他的新折扇。

    世子跟前跪着个人,把头磕得如捣蒜。

    “世子,各方书信都催去问了,富商不肯捐钱,巡盐巡茶刚加税到几年后,百姓身上抠不出来,实在是难以凑齐啊”

    “废物”世子勃然大怒,掷出的折扇把回话的人头顶砸出血,“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正要用到你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钱谁能给我搞到三百万两的钱选锋军军饷凑不出来,这群兵痞武夫肯离开京城吗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有辽东那拖欠了数年的军费,再搞不到钱,皇兄责怪下来我担着不说,你们统统给我滚去修皇陵别再想着你那点安逸富贵了”

    世子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椅背“混账东西,真是混账东西”

    一来,就看见这么刺激的一幕。

    世子狂怒,时书眨眨眼,胳膊肘撞了撞谢无炽“原来是愁钱,三百万两很多”

    “多,也不多。这些公侯世子的家底,掏掏能出三百万,不过没人愿意出。”

    “为什么”

    “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姓的买命钱为私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怕国家要亡了,敌寇打过来了,这些公侯世家也不会掏出自己的一分钱,而是从瘦骨嶙峋、毫无油水的百姓身上去榨,直到榨无可榨,天下百姓皆反。”

    时书龇牙“我天呢,封建王朝真该死啊。”

    “人是非常自私的。拥有得越多,反而攥得越紧。”

    谢无炽垂下了眼,似笑非笑“本次淮南路民叛,正是一群百姓被繁重的苛捐杂税逼得落草为寇,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揭竿而起,朝廷只得派兵去镇压,结果打死了兵,打坏了装备,又要花钱去整顿新军,陷入一种恶性循环。王朝末期大部分都是如此。”

    时书意外“大景竟然是王朝末期了”

    谢无炽“对,朝代一般分为治世,盛世,末世,穿越者想要改换日月新天,在王朝的治世和盛世绝无可能。我们运气很好,现在恰好是末世。”

    “”

    时书仔细地上下看他,看到谢无炽眯起眼,带着沉思的表情。

    “你好像个疯子。”

    时书想起了以前听过的名言,“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谢无炽就有点只顾个人爽,不管他人死活的感觉。

    时书抓了抓头发,注意力被吸引。

    不远处,有太监尖着嗓音道“河东南路兵马钤辖赵世锐,到”

    时书不禁好奇看去这位武将。

    世子换了脸皮,倒履相迎“赵钤辖真是赳赳武夫,器宇轩昂啊”

    这次镇压百姓起义军的武将,一位满脸血腥气、体格强壮的中年男人,一条伤疤从额头断到下颌,是年轻时抵御异族部落,担任夺旗陷阵的选锋军时被流矢所击中的,这些年来,也成了他荣耀的证明。

    “参见世子殿下。”

    “赵钤辖不必拘礼,请起请起,早听闻赵钤辖英姿飒爽,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本世子设宴,特请你来观赏寺中竹海,晚上,再去看本世子耗数千民力从太湖运来的一颗怪石,请请请”

    赵世锐目光如电,道“世子殿下,末将本次来,是想询问军饷一事。”

    “啊”世子楚惟笑着道,“今日我宴请你来观赏,良辰美景好时光,不要辜负。这些军政浊务,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世子殿下”赵世锐似乎忍无可忍,“本次镇压民叛,六万狼镝精锐部队,整整打死三万人这剩下的三万人还要吃饭,死了的将士有丧葬费用,还有亲人要安置,延误一日,数万人就饿一天。怎么这种要紧关头,还分什么清事,浊事几万人的生计竟然是浊事吗效仿前朝那些优游林下的世家官员,那咱们大景就该亡了”

    世子脸黑一阵,红一阵,想发火,但狼镝军是陛下的新宠,绕是他也不好斥骂,只得咬了牙关“不要着急,本世子早安排下去,十日之内,必定会给你们下发军饷。”

    赵世锐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复,道“军中事杂,末将粗鄙,不懂得怎么迎合世子的心,就不打扰雅兴了,告退。”

    说完,这武将竟就真的转身离去,不再多言了。

    牛啊。

    时书敬他是条汉子。

    另一头,世子怒火中烧。

    世子楚惟满脸狰狞,手几乎把栏杆扼碎“反了反了一个北来的蛮子,乡下地方的狗奴才,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如此给脸不要脸”

    一旁的人,连忙跟着骂“是啊是啊,一群乡下人,北方边疆来的土货,自然是不懂礼数的,世子息怒息怒。”

    “这人仗着灭贼有功,如此猖狂,早晚要落在我们世子手里。”

    还有人另辟蹊径“都怪那群刁民,非要造反,不然这么个粗鄙邋遢货,祖坟冒青烟也休想见天颜。”

    时书“”

    马屁精的基本操作,颠倒是非,无脑站队。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自古以来,只有官逼民反,从来没有哪个百姓,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干提着头颅舔血灭九族的造反事。

    那世子看着这群废物就来气“滚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十日之内,本世子要从什么地方拿到三百万两”

    一旁的参议们,只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照我说,还是苦一苦百姓,加租吧”

    “再加租,天下皆反”

    “富商江南的富商都借了个遍,如今门丁稀落,确实借不出来了。”

    “世子,城南还有万亩官田,不如都先典卖出去,凑出军饷以解燃眉之急。”

    世子“官田自有官家用,不行。”

    时书“这个不可行吗”

    谢无炽捻着手中珠串“当然不可行,那些官田名义上是朝廷的,实际上也早已被这些皇亲国戚吞并了,要割他们的肉,绝非易事。”

    时书啧了一声,又啧了一声。

    别说那百姓要反,时书都想反了

    时书皱眉,白净俊秀的脸一瞬间奶凶,谢无炽看他“注意表情管理。”

    时书“哼,我就说我不想来了,看见这世子就想骂人。”

    “回忆是种惩罚,”谢无炽平静道,“有些不能改变的事,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

    眼看拉拢军中新贵的宴会泡汤,梁王世子又在暴怒之中,接下来大概就是寺庙讲解佛法,帮他释厄了。谢无炽示意时书“你先回去,乖乖呆着,最近几日我会晚点回来。”

    时书“你要干什么”

    谢无炽看座位里的世子,就像在看砧板上的待宰肥肉,和时书说话时眼神一缓,微笑着说“当然是,帮他筹集军费。”

    谢无炽不让时书出门,避开惹了狼镝军的风头,时书近几日都待在院子里,因为太过于无聊,只好天天跟来福玩儿。

    “好狗去”时书扔个木头块。

    来福叼回来,冲他摇尾巴。

    “好狗去”来福一个狂冲,又把木头块叼回来。

    “还是狗好,一直陪着人。这个谢无炽,到底在搞什么早出晚归。”

    天色日渐昏瞑,谢无炽从青石板路之间走来,他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十分醒目,神色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起来阴重不泄,思虑极深。

    时书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他。

    谢无炽从袖中掏出东西“给你带了本书,不是在院子里呆着无聊吗打发时间。”

    “不行,”时书端着说,“我看书要晕头。”

    夜晚降临,屋子里一盏暗灯,时书进门后没忍住借灯光把那本书随意一翻“”一瞬间烧红涨到耳根,他猛地把书给合上了,脸上褪去了白净,好像碰到了怪物一样将书丢出去。

    “谢无炽,你你你你你居然给我看黄书”

    “这本书有文字,有插图,我猜你应该能看懂,就带回来了。”

    时书“我不爱看这种,拿走。”

    “这是近日最流行的话本,在歌楼舞坊中十分风靡,雅俗共赏,很多人等待刊印都买不到。”

    “这么厉害”

    时书半信半疑重新翻开,白净指尖压着纸张,刚才十分凑巧一翻就翻到了主角搂抱的场景,从头往后看,原来是一个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受众广泛。这本书用词俗俚,偏日常和生活化,哪怕在寺里也有不少六根不净的僧人偷偷压在枕头底下。我正是向他们借来的。”

    时书随意地将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但这里面还是有那种画面啊”

    “食色性也。有,很奇怪么”

    书册的末页,时书看见墨字的署名,他依照着一句一句念出来“元应是作者也姓元,难道是一个北来奴”

    谢无炽坐在长凳上,低头喝茶水,深潭似的眸子看他一眼“不出意外,这个作者就是元观。”

    “什么居然是他”

    时书睁眼,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知识是一种财富,在古代,文字也用来划分阶级。一个人专心读书,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但人头税照旧,普通田耕家庭无法接受。所以能读书的,要么是书香世家,要么家里小富裕,小地主。

    北来奴不许参与科考,读书没有了价值,人读书说白了就是为了生存,于是那条街区无人懂得识字。只有一位元观,即使长在读书无用的世界里,纸张笔墨不会给他任何盈利,还是因为热爱而读书识字,撰写文章,甚至学了绘画。

    他的诗作没资格进入大雅之堂,便主动流俗,写起小说图画,交与印厂复印,给另一些渴望爱情,或者期待看世界的人一些向往。

    “世道不允,逆天而行。”谢无炽说。

    时书心中震动,捧着这册话本“我仔细看看。”

    谢无炽“不过这种书,在大景的主流评审中,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淫书。你慢慢看。”

    谢无炽拿起一本经史书,对着灯光再阅读起来,灯光从他鼻梁映照下来,显得他轮廓清晰,眼眸模糊。

    时书闭着半只眼,从手指缝隙去看那一副一副图画也没想象中污秽。时书眼睛变圆了,坐到谢无炽身旁,两个人共着同一盏灯火。

    虽然是大白话,看起来还是吃力,时书嘀咕“但事先知道他的模样,再看书,就觉得很怪了。”

    “小孩子。”

    “说什么呢”

    谢无炽“正好多看点小说,给你开开蒙。”

    看完书放下,到睡觉的时候,时书自觉地爬到床里侧的位置,准备躺下前忍不住问他“喂,谢无炽,你最近干什么,总这么晚回来”

    “向世子讲经,和他搞好关系。”谢无炽说,“怎么了,一个人待院子里不适应”

    “也不是,你少管。”

    谢无炽“那查什么岗”

    “哼。”时书把脸朝向另一头,“随口问问而已。你就把我忘了吧,反正我一个人待这有吃有喝,也挺快乐。”

    谢无炽捏着书卷,手指莫名一紧“我没听错,你在撒娇”

    “”时书蓦地从床上爬起来,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满脸意外,“你说什么我说了什么”

    谢无炽垂眼“这几天忙我的事,冷落你了”

    “啊啊啊啊不要胡说八道”时书突然炸了一样,一头撞进枕头里,心想怎么一不小心又暴露出来了

    说好要当冷酷无情独立成年人的呢

    刚才还发誓他回来要对他装高冷。

    怎么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明明还没有和他成为可以说这种话的好朋友吧

    可恶要被看笑话了

    时书往枕头里埋脸“我死掉了,别和我说话。听不到。”

    “”

    谢无炽盯着床头的隆起,和时书毛茸茸的那颗脑袋,少年的肩膀虽然单薄但并不算瘦弱,一把清隽不驯,看起来气呼呼似乎特别地好抱在怀里,特别好哄,特别好揉搓,还特别软

    莫名的想象浮现在脑海中。

    似乎还会红着脸,被亲就用手推开他,被按在墙上,双手抵抗但那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还会抱他,一低头,看到白净而棘突清晰的脖子,皮肤温热。

    烛火明灭,屋内寂静,谢无炽缓慢地皱了一下眉头。

    像被击中心脏,因一瞬应激的刺痛,眉眼瞬间撕裂,露出阴暗的底色。

    不好。

    谢无炽呼吸加快,心跳也在加快,心悸得异常,脸被烛光的轮廓勾勒,瞳仁发红。

    谢无炽合上书卷,缓慢地收回目光,但胸口震动,已经心神不宁。

    寺里晚钟阵阵,吹灯拔蜡,谢无炽到床边盖上了被子。

    身旁人睡着了,一如往常,谢无炽不喜和人分享私人空间,但他很早以前就学到一件事,毫无情绪地为不可改变的事让步。

    往日同睡几天,接受良好,只是今晚,隔着温热被褥,似能察觉到对方轻微的呼吸。

    地狱之门打开,撒旦在中微笑,欲望的枷锁碎裂,无穷无尽的黑气和藤蔓爬升,心火焚烧炼狱。

    朦朦胧胧,燥热萦绕在周身,梦里无休止的噪声和浪潮,将他萦绕和推动着。

    谢无炽眼皮颤动,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滴落,从削落的下颌滑到脖颈,青筋在喉管处轻轻鼓起,喉头吞咽,梦里似乎被恶魔纠缠了,恶鬼一样缠缚住手脚。

    无数个魔音在说“你是完美无暇的”“你是不可战胜”“你是高傲,天之骄子,瞩目的明星”“你不可以脱轨”“你无比优秀”

    万千双眼睛和镭射灯照射下,完美无缺的熨贴西装,鲜红酒液荡漾,笑容在纸醉金迷中飘荡。

    像梦一样。

    阴暗的背面,声音淡去谢无炽五指张开按着一方窄腰,填补满空虚,骨骼泛起细密的气泡。那双手臂也探出来勾他的脖子,把温暖身躯紧贴上他,用脸贴着他的耳。

    梦里那双手抚摸他后背的脊梁,温暖。

    黑发柔软毛茸茸的,眼熟,谢无炽转过眼去看,看到一截白净的后颈,棘突明显,后背到脊梁骨往下凹,背部的骨骼线条清隽,劲瘦洗练,少年,青春。

    “谢寻”

    声音骤然在耳边吹响,谢无炽眉压着眼的双眼皮,乍然睁开在黑暗中。

    “”喘息不止。

    冷汗涔涔。

    空气中似有寂静的结界,后背冰冷潮湿,似南柯一梦。

    时辰已经不早,谢无炽拉开被子时,眉骨连带下颌一片僵硬生冷的疼感。

    门外,鱼肚白从佛寺的塔顶浮出,暗淡天光洒在院子里,枝头上站着啼叫的鸣鸟。

    换下来的衣裳丢井栏上,晨风抚摸他深凹的锁骨和胸肌,肩身利落峭拔,谢无炽盯着水面那阴郁深执、棱角分明的脸。

    呼吸。

    一双手,将这迷惑人心的表面搅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