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
承昀刚刚来到门前,便闻里面传来声音。
声音不大不小,耳力稍微差一点的人,估计都听不清楚。
房门被一脚踹开,满身戾气的太子殿下朝里面看去,便见那妖孽正坐在床边。
他昨日洗了澡,还换了衣服,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柔顺许多,浑身干净的像是披了一身瑶池的水。
这会儿正身着单衣,在往身上穿着夹棉外袍,那外袍崭新,外面丝绸一样亮着光泽,边缘还有一圈毛领,围在那细细的脖颈里,衬着莹白的容颜,仿佛兔子成了精。
温别桑低着头,下巴和嘴唇都埋在毛领里,仔仔细细把胸前的几个扣子系好,扯了扯衣摆,朝他看了过来。
承昀的起床气莫名褪去一些,他慢慢皱了皱眉,道“哪里来的新衣裳”
“殿下。”后方的庞琦急忙接口,道“这是之前给您做的新衣,您身量抽的快,没能穿得上。”
皇太子殿下是不穿浣洗之衣的,故而承昀的衣服每年都要做上千件,穿不完的有些会赏给下人,有些则会被获得许可的皇商拿去成衣店买卖,而一些特别珍贵的,则会被用来压箱底。
比如温别桑身上这一件,那领口的白毛便是北疆猎来的雪狐,一点杂色都没有,身上的料子是织银的云锦,一眼看去便贵气非凡。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承昀想着,淡淡道“既然醒来,就过来给孤换朝服吧。”
温别桑耳朵没他那么好,甚至,比许多普通人的都要差上许多。
他确实是被承昀那句踹门惊醒的,但却并不知道承昀要他起来这么早要做什么。
便确认道“换朝服”
“正是。”承昀道“今日有早朝。”
温别桑自然懂得朝服的意思,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帮你换。”
“自然是因为你这妖孽昨日在梦里使唤了孤。”
温别桑“”
有病吧你。
“快点”
“我的腿”温别桑道“走不了路。”
承昀不悦地环顾四周,准备找个人把他拖过去,但他忽然发现身边这群歪瓜裂枣竟然没有几个配给兔子精当坐骑的。
他下意识就要迈过去,又陡然停下。
呵,他还不配自己亲自出手。
“去,把朝服拿过来。”
温别桑觉得他大概真的有脑疾。
那太子袍刺绣精致立体,落在手上极其沉重,温别桑站不起来,吃力地提起那袍子,努力举起手也够不到他的肩膀。承昀板着脸看了他一阵,骂了一句“废物。”
然后旋身,一脚把屋门踢上,挡住了外面窥探的视线之后,冷冰冰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温别桑是真的不了解他图什么。
他费劲地地把袍子给他搭在身上,摆动双臂间,承昀嗅到了熟悉的老檀木味。这檀木材料上乘,油脂肥厚,在用在他身上之前,还特别放置过一段时间,没有任何的烟躁味,充满着醇厚的甜香,夹带着老檀独有的木质奶味,许是因为放了太久,味道淡了些许,但依旧让人留恋。
这是他少时极其喜爱的味道。
这样熟悉的味道,出现在自己最讨厌的人身上,承昀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
他展袖,由着温别桑继续给他弄着盘扣,道“你往日爱用什么香”
“我不用香。”
“村野之人。”承昀道“确实配不上用香。”
温别桑不理他,他只想赶紧把这个大脑病入膏肓的无常太子赶紧打发了。
终于拿起了那同样厚重的腰带,听到太子又道“孤真该把你扔进荷花池里和淤泥待一段时间,泥腥味倒是很适合你。”
他已经站了起来,依旧张着双臂,宽袍垂在两侧,温别桑毫无耐心地弄着那玉勾,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承昀都知道他肯定正在皱巴着脸。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温别桑,带着些许善意地道“服侍孤是你的福气,你应当开心一点,这样对你我都好。”
“”温别桑现在只想拿出五十斤黑龙把太子府夷为平地。
终于弄好了那烦人的玉勾,温别桑挪动身体退回去,一个玉佩忽然递了过来。
温别桑“我的核桃,你放哪了”
“你私自购入雷火,已经严重触犯了大梁刑律,还痴心妄想着拿回去”
温别桑接过玉佩,面无表情地给他挂上去。
承昀随口道“那些雷火弹是哪里买的”
温别桑道“弄好了。”
一块象征身份的金色令牌又递了过来,承昀再次问“雷火弹是哪里买的”
温别桑给他挂着令牌,道“黑市。”
承昀“”
他看着温别桑的眼神染上了些许诡异。
这兔子精看上去柔柔弱弱,竟然还敢去黑市跟人做交易。
他沉声道“哪里的黑市有卖雷火的”
温别桑看他,道“君子城的黑市。”
“你竟然还去过君子城”
君子城地理位置特殊,恰好在隔开亓国与梁国之间的巨山环抱之处,易守难攻,在将近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对天下之事持中立态度,有时候还会在两国交恶影响过分的时候充当说客。
听上去的确非常君子,可事实上它是一个巨大的贸易之都,往来商客鱼龙混杂,可以说卖什么的都有。
虽说亓国和梁国的军队基本打不到那里,可能在那边活下去的人,要么是足够圆滑,八面玲珑,要么就是实力惊人,手里有让人垂涎还偏偏抢不走的货物。
这兔子精能有什么也敢去君子城混竟然没给人拆的骨头都不剩
“殿下。”庞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该上朝了。”
承昀想起正事,却又忍不住看了兔子精一眼,他实在想不出,这种柔弱无害,还偏偏胆敢剑走偏锋的家伙,究竟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他有什么特殊的保命手段吗
早朝,永昌帝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上,承昀与一众朝臣同时下跪朝拜。
冬日已到,今日朝堂的谈论重点是如何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暴雪天气。盛京四季分明,热的时候很热,冷的时候很冷,一场暴雪下来,护城河都会被冻成冰块,如此一来,城防方面就要多加人手,防止有小队趁机作乱。
一众热闹的讨论之中,承昀并不对任何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永昌开口“可还有其他要事”
一阵沉默。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在发言,承昀这才上前一步,恭敬道“启禀陛下,为了配合城防建设,缩减开支,雷火营的将士们已经两年都没有换过新棉衣。营地墙面老化,去年就已经多处开裂,今年春汛,粮仓还泡了水,听钦天监的人说,今年的暴雪会尤其的大,臣实在担心将士们的安危,还有”
“亓国的黑龙都已经爬到北疆了,你接手雷火营两年都没有研制出什么过得去的火器,如今还要跟朕来要钱”
承昀没有看他,继续恭敬道“臣的雷火营虽说没有什么进展,可从雷火营派去城防的火器机关师听说立了不少功劳,不知陛下何时将他们调回雷火营造到一半的雷龙还在营地底下趴着呢。”
周围短暂寂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雷火营被交到太子手里的时候就是一个空壳子,所有的火器机关师都被调去了楚王掌管的城防营,城防的小队长都配上了火铳,可见那些火器师的厉害。
而雷火营如今除了守着营地插科打诨,混点保底的普通官兵,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没有了火器机关师,没有上头的口令,没有户部的预算,那些士兵当然也不可能凭空打靶。
至于所谓造到一半的雷龙,指的是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决定的计划,是大体积的火器,为了针对亓国的黑龙所造,但如今已经被搁浅了两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此刻承昀虽然毕恭毕敬,但话里话外明显就是在指责皇帝不公不,或许还在说他不孝。
即便不抬头,大家也都清楚,永昌此刻有多生气。
金銮殿的气氛沉重的让人窒息。
“什么时候你能拿的出像样的新火器。”永昌脸色冰冷,语气森寒“朕自会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他拂袖离开,伴随着身旁给使长长的唱诵“退朝”
承昀早已习惯他的不要脸,随着唱诵的给使追着皇帝而去,他面无表情地直起了身体,扭脸先一步跨了出去。
在他后方,身着白色蟠龙袍的楚王呼出了一口气,又失笑了一下。
宫承昀真是越来越嚣张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周玄看着承昀走来,本来还想凑上去邀功一下自己献上梦妖的事情,可远远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
众人纷纷散去。
“殿下。”刚一出去,齐松便走了上来“今日如何”
“还能如何。”承昀阴沉道“没钱,没人,没物资,今年继续喝西北风。”
他直接钻进了马车里,内心郁气不已。
“要不要去看看皇后了”
“不去。”承昀道“影响她心情。”
这厢,温别桑已经被热心的庞琦抬出了小屋,正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
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他靠在软椅上昏昏欲睡,恍惚似乎回到了君子城的小烟火铺。
“公子,要不要尝尝这个”
温别桑睁开眼睛,是庞琦端来了一碗奶白色的冰球,他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道“这个叫冰奶球,殿下每逢早朝之后,都要吃上几颗,消暑降火极佳。”
“”大冬天的消暑降火
温别桑试探地拿起小夹子夹了一颗放在嘴里,入口有些淡淡的甜,奶味也很淡,凉丝丝的确实极为好吃。
冬日吃其实有些冰,但夏日吃起来应当刚刚好。
一口冰球还未化开,门口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承昀一边走一边将太子袍脱下来丢给了身旁的侍者,侍者匆匆接在手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温别桑眼睁睁看着他抬手把脑袋上的金冠也拆下来扔了出去,这脱衣舞似的表演,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承昀来到近前,正好看到他张着嘴,单手掩着嘴唇做惊讶状。
他冷道“你倒是挺舒服。”
温别桑没说话,还是掩着嘴巴,嘴唇里发出哈气的声音。
承昀察觉不对,忽然一把摘下他掩住嘴巴的手,便看到他嘴里含着一颗圆滚滚的冰球,合不上的嘴唇被冰的通红。
他脸色一沉“谁让你吃这个的”
“殿下”庞琦快步从寝殿里跑出来,手里拿了一件轻薄的常服。承昀没有主动伸手,任由衣服披在肩上,他目光阴沉朝望着被衔在赤红唇瓣之间奶白色的冰球,一字一句道“谁让你吃孤的冰球的”
温别桑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把冰球吐在手里,托在掌心递了过去。
承昀“”
足足五息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