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花躺在病床上,听着窗户外边的雨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意识昏昏沉沉,直到有人压在身上,姜花才猛地惊醒。
光线很暗,她看不清身上的人,但可以感觉到那熟悉的灼热气息。
姜花懵了。
别看徐骋怀一副冷清禁欲的模样,实际上对那事十分热衷,几十年皆未曾改变过。
而现在,她病倒在床上了,他竟还有兴致
姜花被气笑了,抬手去推他。
可身体实在虚弱,反倒像是欲拒还迎。
她推了两下没推动,却给他按住自己的机会,突然欺了进来。
姜花
不知过了多久,姜花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孩子的说话声。
她脑袋中骤然浮过什么念头,却又无法抓住,意识很快沉下去。
晨曦微露,一抹光芒冲突天际,穿过云层,如同调皮的孩子跳跃着从窗户躲进屋子里,闪烁而斑驳的光落了一地。
贴墙放置的大床,粉色的床单上印着暗红的牡丹花,褐色的叶子被姜花压在身下。
姜花动了动身体,眉心微蹙睁开眼睛。
随即,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布艺沙发。
姜花记得,他们搬家后就换了一个沙发。
她想到什么,眸光倏地转向别处,环视四周,熟悉而又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涌现。
姜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表情怔怔地伸手掐了自己一下。
不是在做梦
这真是他们以前住的房子
意识到这个,姜花支起身子坐起来,下床穿鞋,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红色边框的镜子。
熟悉的人脸出现在镜子里,即便已经有心理准备,姜花也僵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分明是她年轻时的模样,皮肤白皙细腻,一双水润润的杏眼,明亮又澄净。
姜花抬手触摸了下脸颊,心情乱糟糟的。
突然,孩子的笑声传入耳中。
她不禁望过去。
孩子
对她的孩子
姜花慌忙打开房间门,匆匆走了出去。
房间在二楼左侧,出来就是楼梯口,她快步走下去,刚到厅屋门口,就见到徐骋怀端着一只海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身后跟着两个三岁左右的孩子。
姜花眼睛当即就红了,差点哭出来。
徐骋怀是钦海市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聪明能干,备受领导重视,且自身长相俊朗,家世也优越。
而她只是个乡下姑娘,参加了高考,没有考上。
与徐骋怀结婚后,她一直很自卑,小心翼翼地生活,唯恐自己让他丢脸,抬不起头。
以至于在教养两个孩子上,也是小心翼翼,严格要求,生怕被人笑话,使得两个孩子承受了不该有的委屈与压力,对她怨恨颇深。
以前她是钻了牛角尖,往后不会了。
生活是自己的,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只要自己和孩子的日子过得开心快乐就行。
姜花怔愣在原地,还眼眶发红地看着两个孩子。
徐骋怀不禁朝她望去,皱眉“你怎么了”
两个孩子也诧异地看向她,却是没有上前。
姜花眸光有一瞬暗了下来,她究竟对孩子多苛刻,才会导致他们在最需要妈妈的年纪,却与妈妈一点儿也不亲近。
她看着两个孩子,随意寻了个理由解释“我梦到云开和云舒不见了。”
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云开是哥哥,与姜花一样,有一双亮晶晶的杏眼,不过整体却更像徐骋怀,妹妹云舒则是缩小版的姜花。
徐骋怀从她身边经过“那只是个梦。”
两个孩子跟在身后,姜花视线跟着他们,“幸好只是梦。”
她的语气中带着无法忽略的庆幸,又仿佛大松一口气,徐骋怀不禁侧头扫她一眼,眸子里划过诧异。
父子三人进了饭厅,姜花循着模糊的记忆,拿起属于她的牙刷,一边刷牙一边打量四周。
他们还住在钦海市的院子里。
钦海市是个小城,前几年修建厂房,又划分了片区,周围几个大院都是相通的,除了在研究所工作的人以外,还有在周围厂里工作的工人。
只是大家的关系向来不好。
一方觉得对方没有文化、愚昧无知,另一方又认为对方清高、瞧不起人,两边的人极为水火不容。
姜花上辈子吃过不少其中的酸楚。
她洗漱完,父子三人已摆好早饭。
金黄焦香的炒鸡蛋,粘稠软糯的白粥,一盘翠绿爽口的白灼青菜,皆出自于徐骋怀。
说起来,与徐骋怀的几十年婚姻,只要他在家,从未要求过她做早饭。
除此之外,工资上交,没有不良嗜好,也不沾花惹草,对孩子更是有耐心。
他尽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只是姜花太贪心,想要走进他的心,上辈子处处顾忌徐骋怀,受尽各种委屈,最终也没换来半点关怀,反倒与孩子也离了心。
姜花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还在乎他做什么
过去的就过去了,总之以后绝不委屈自己,怎么开心怎么过,怎么快乐怎么玩。
两个孩子还不能很熟练地使筷子,姜花往他们的碗里夹了鸡蛋,“慢点吃,别着急。”
云舒当即笑了,很是高兴地夹起来放进嘴里。
云开则抬头看她一眼,抿了抿唇,一声不吭把鸡蛋夹到妹妹碗里。
云舒愣了下,瞪着懵懂的眼睛看向他,奶声奶气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我不喜欢吃。”云开别扭地回答,脸上表情不自然,像是故意不看姜花。
徐骋怀筷子一顿,朝姜花看了一眼,眉头皱起。
姜花知道他又要教训儿子了,从前就是这样,可结果就是导致儿子既不亲她,也跟他很是不对付,父子俩跟仇人似的。
她赶紧抢在他之前开口,“不爱吃就不吃。”
徐骋怀抿唇。
云开偷偷瞄她,姜花察觉到,坏心眼地朝他笑了笑。
见被发现,小家伙自觉没面子,绷着稚嫩的小脸,强装镇定地“哼”了一声。
姜花挑眉,从善如流收回视线。
吃过早饭。
徐骋怀准备出门,看向姜花“我去研究所了。”
姜花正在帮云舒绑头发,闻言头也不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小姑娘的发质细而柔软,生怕扯到头皮弄疼了她。
徐骋怀皱眉。
他能感受到姜花的刻意忽视,只是想不明白原因。
难道他昨晚太粗鲁了
她从不说自己的感受,很多时候他只能凭借她的反应与表情去判断,分明昨晚她也挺沉沦的,他背上还有她愉悦下抓出来的痕迹。
徐骋怀抿唇,又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出门。
小姑娘生得白嫩可爱,头上是精致的发辫,红色的绑带衬得她更是水灵惹人疼,一双懵懂的眼睛仿佛会发光般亮闪闪。
姜花没忍住亲了她一口。
小姑娘顿时低下头,腼腆地看着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米粒大小般白牙。
一旁的云开见状撇了撇嘴,手上的枯草朝空中一甩。
姜花瞥见,眼底不自觉漾出笑意。
“走吧,我们去买菜。”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又到廊檐下拿菜篮子,挎在手臂上。
两个孩子跟在她身旁,出了门。
沿着铺了石砖的羊肠小道往外,是一扇半开的大铁门,两旁是高大的垂杨柳,柔软的枝条沐浴着阳光,互相交缠着。
“小姜,你去买东西”
一道声音传来,姜花下意识回头望去。
来人是个约莫五十岁的大娘,圆圆的脸蛋带着笑,看上去很是好相与。
姜花对她的印象很深刻,脸上立马扬起笑“对啊,陈大娘,你也出去”
“对,今天的菜还没买。”
“我也是,正准备去供销社看看。”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外边走。
上辈子姜花突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头晕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恰好徐骋怀又不在家,要不是陈大娘过来寻她,她估计早就没命了。
可以说她姜花的救命恩人。
姜花很感激她。
可惜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
陈大娘的爱人是研究所的主任,据说查出陈主任收敌人的钱,将资料泄露出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夫妇俩畏罪自杀结束了此事。
不过姜花后来也听说,陈大娘二人经过多层拷问审查,也从未承认过做出危害祖国的事情,本来都要放出来了的,他们却自己想不开。
而且这件事徐骋怀也受到牵连,因为陈主任是他的老师,为此被停职接受核查。
原本陈主任离开,他是最有机会升上去的,因此事也被换成了其他人。
姜花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只是不太相信陈大娘会那样做。
细细算了下时间,这件事也就发生在下个月。
姜花皱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陈大娘,心底却是在盘算该不该提醒下徐骋怀。
毕竟徐骋怀被核查,作为他的家人,她和两个孩子也逃不过。
两人边聊天边走往供销社,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早上的阳光没有晌午的炙热,也没有下午的厚重,透着一股清凉的温热,洒落人间,映出一道道斑驳影绰的光影。
姜花买了一块五花肉和连个青椒,又见到摆出来的筒骨新鲜,她又要了两根筒骨。
刚付完钱,扭头看见云舒一脸馋样,眼睛盯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一眨不眨。
“云舒想吃包子了。”陈大娘笑了笑,上前牵过小姑娘的手,“走,奶奶帮你买。”
云舒下意识望向姜花,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渴望。
姜花喉咙瞬间一阵酸涩。
上辈子她处处顾忌徐骋怀,就连花钱也是小心翼翼,对于两个孩子能省则省,零食之类的额外消费,那是从来没有的。
看她钻牛角尖,忽视的地方,两个孩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大娘,怎么能让你买呢。”姜花赶忙拦住陈大娘,不等她反应,又对售货员说道“同志,要两个肉包子。”
陈大娘见她掏钱了,就没有跟她抢。
倒是姜花瞥见展柜里摆放的健力宝,犹豫了下,望向售货员“再来两瓶健力宝。”
陈大娘不禁朝她望去,眼底有掩盖不住的诧异。
姜花的节俭,别说她,大院里的人也都是知道的。她刚才说帮云舒买包子,也是觉得姜花不会花这五角钱。
可谁知道,姜花不光买了包子,竟然还舍得买健力宝,还一买就是两瓶。
要知道健力宝要一块钱一罐呢,两罐就是两块钱,能买一斤多肉了。
陈大娘目光打量着姜花,眼底的诧异更甚。
在她的印象中,姜花一直都唯唯诺诺,说话也是眼神闪烁,不敢抬头注视对方,大院里经常有人私底下嘲笑姜花上不得台面,徐骋怀娶她可惜了。
陈大娘对她的态度倒是与众人不同,不过见到她闹笑话时,心里多少也会为自己爱人的得意学生徐骋怀惋惜。
然而陈大娘此时在姜花身上看不到自卑拘束,人还是那个人,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洒脱与自如。
姜花能察觉到陈大娘的目光,放在平时,被人这么肆意打量,她定然会情不自禁地垂下头颅,蜷缩起双肩,极尽可能地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现在,她露出一抹浅笑,大大方方接受对方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接过包子和健力宝,又递给两个孩子。
小姑娘高兴得直咧嘴笑,云开则是极力忍住向上翘的唇瓣,满脸别扭的表情。
阳光愈发灼人,从供销社走到大院门口,短短一段路程,姜花额角就沁出细密的汗水。
陈大娘体胖更怕热,用手扇了扇风“真是一年比一年热了,这几天的厨房堪比火炉。”
姜花深有同感,“实在不行,就烧几个快菜。”
“快菜也要不少时间。”陈大娘说道,又看向她,“不过还是你厉害,中午的太阳那么大,你还给小徐送饭,他娶了你,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花扯了扯唇角,没有回答,心想那是她以前傻。
徐骋怀是个工作狂,一忙工作就会忘记吃饭,等想起来时,往往饭点已经过了,甚至可能根本没想起。
为此还伤了肠胃进医院,所以之后姜花就每天送饭到研究所给他,不论刮风下雨炎日,生怕他又不吃饭被饿着。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得到他一个温和的表情,每次都黑着脸让她不要再送饭,唯恐研究所的人知道他娶了个乡下妻子,让他丢失脸面。
现在想想,真是她自己都瞧不上以前的自己。
幸好,她想通了。也幸好,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