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口气听着倒是幽怨,像是被妻子负心抛弃的丈夫。
但源希并不打算跟着他的节奏走。
“我怎么会忘了呢。”她垂眸,温柔地用手抚上青年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凉的很,确实不是活人的温度。
“只是中也先生带我走的时候,为什么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很好,他没接话。
她便从容地按照心里的剧本演了下去,这个时候只需要配合一个转身,接着
“阿治,你”
然而,这你之后的连招还没打出手,她便因为转身太猛没把控好力道,一不小心撞着他向后倒去
一切都像是多米诺骨牌倒下的连环反应。
他们本还可以挣扎一下调整重心,但从集装箱拿回来的水壶也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两人身后
“哗啦”
有人踩中了圆鼓鼓的水壶,然后两人一上一下齐齐倒在地毯上。
所幸,有人用手撑住了地面
但,是失忆的妻子。
此番折腾,呼吸停滞,四目相对,源希也终于看清了她的天降亡夫太宰治的脸。
哦,是个破碎的帅哥。
他的左眼被绷带绑住,好似受了伤。露出的那只眼睛像戈壁滩干枯的泉地,萧瑟,暗淡,没有什么生气。
明明这个人刚才说的话像是在笑,仿佛在耳边厮磨缱绻撒娇,抱怨情人的无情。
但源希现在看不出半点他的遗憾。
倒是有些惊愕。
很好,这一波操作不是只有她懵。
“我什么”但显然对方心态更稳,他躺在地上即使被人“地咚”,声音也是那么温柔耐心,像是在邀请身前的人来探秘未知的世界。
“阿希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
“除了中也。”
这还怎么问这个姿势
源希差点被自己身体的迟钝和不协调气晕。
但她只能一遍忍受着平板支撑带来的酸痛,一边飞速处理信息,顺势修改了自己的人设。
“我是说,既然我们是协议婚姻。”
源希的眼睛弯成标准月牙,嘴角熟练扬起一抹温婉又不失活泼的弧度。
“要不你忘了我吧。”
让深情人妻去见鬼。
“我现在更喜欢中也先生这一款呢。”
此言一出。
房间寂静地只能听见钟表时针和分针慌张赛跑的声音。
太宰治收敛了笑容,声音从温柔变得平淡。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听到这种话,还是会意外。”
的确是他为源希找的中也,甚至克服了对黑漆漆的小矮子的个人偏见。
也的确,所谓的一纸婚姻也充满各种形式欺骗。
可是当他毫无芥蒂地安心死亡后,却迎来了另一种形式的活着。
形势第一次脱离他的掌控。
曾经,纯粹地只会看着他一人的眼睛
现在
映着他,却又有更多的东西。
“阿希能这么快就猜到协议婚姻。”
“果然还是因为中也”
他看似随意地嘟囔,好像并不在乎源希的话单纯地在反思,但寂静如死海的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其实和中也先生有关也无关。”她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
正当太宰治以为源希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她脸上笑容的弧度突然带上些许僵硬,方才爬墙宣言的嚣张也变得虚弱
“要不,我们先起来再说”
平板撑聊到现在,她确实快撑不住了。
胳膊,好累。
而即使是太宰治,他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也不免思维空白了几秒才回答。
“好啊。”
但他也是十足贴心,说不准和中原中也相比,他更胜一筹。他没有等源希自己起来,而是抬手捞住她打颤的胳膊向后施力,顺势坐起,像是安放一个娃娃将池依倚到了床边儿。
源希就觉得胳膊一轻,眼前一花,她就人在床边了,而身前却降下一片模模糊糊的阴影。
新的回合,谜语人之间的你来我去的言语交锋开始了。
这次他离源希更近,暖黄的床头灯光半穿过他的身体,透明的轮廓微微发亮,这分明已经是超越方才距离的尺度。
“阿希失忆了也这么信任我么”
他鸢色的眼睛安静又专注地凝视着他,即便源希知道对方大概率是装的,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就算是协议婚姻,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不怕我会做什么吗”
时间变慢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在她颈边儿萦绕。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印证他话某种威胁似的,手指也移动到了她的脖颈。
但源希从头到尾没有反抗他的动作,只是长叹一声后,抬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太宰先生,像是这种试探已经够了吧。”
太宰治的动作一滞。
“如果真的对我有恶意,又何必拜托中也先生带我来港口afia。”
“像我这样没落家族的人,唯一的价值就是联姻,这份婚姻届是对我个人的庇护。”
她还是柔软的声音,话里话外却是某种近乎漠然的冷酷,戳破所有精心制造的旖旎气泡。
没有孩童般天真讨好,也没有谨小慎微。
这也是名为“源希”的一面。
但答案也并不止于此。
影响她决定的最大的理由是看见他,心里没由来的浮上的不安的悸动。
而这个实在无法言说。
“阿希不够重视自己。”
“要说不够重视自己,太宰先生您本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空气骤然凝滞。
就像是这种场景曾经发生过一遍一样,她几乎是很流畅地说出来这句话,不仅没顾及自己的形象,也没顾及对方。
源希其实是有些诧异这样的自己。
不如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不过,纵使说的话有几分激烈逆反,她面上还保持着柔顺的姿态。
因为最后一句话,几乎称得上有些无礼。
是呢,毕竟他们都知道太宰治的死亡。
是自杀。
凶手太宰治他本人。
“刚才的话,抱歉。”
这句话结束,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没关系哦,都不需要在意。”他声音轻快。
但源希在意。
因为她比谁都懂得,一个人会选择死亡,必定是被全世界抛弃后的绝望选择。
眼前的阴影骤然加深。
他的手再次搭上她的肩膀,还是那种熟悉的凉凉的触感,在绷带处徘徊。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雨天睡眠前的某种白噪音,轻轻按揉着耳膜,但是大脑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无法放松。
“太、太宰先生”她突然不确定对方在想什么了,如果说之前是在试探她的心情和失忆后对他的态度,总不会是为了现在吧
“放松。”
根本放松不了啊
源希开始纠结啊害羞啊坐立难安啊恨不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大喊现在还不可以的啊的时候。
太宰治突然笑了,显然,某人的“阴谋”捉弄得逞,看见源希脸色像是调色盘一样变化,他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愉悦。
“那些事先放一边,现在我有个猜测。”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轻轻解开源希肩膀上的绷带,小心地像是在拆一份礼物。而中原中也有时候也是过于贴心,那种情况他竟然还有闲心给她打了个蝴蝶结。
说不清到底对谁微妙的意见,太宰治选择忽略这种小细节。
“伤口需要及时更换绷带,又或者”
太宰治是会解绷带的。
灵巧的手指穿梭在繁杂的结中间,偶尔会碰到源希的锁骨,很快又离开。
比起中原中也一板一眼的标准包扎,太宰治就好像那玩绷带玩出龟甲缚然后把自己困进毛线团的猫。
“果然。”他笃定的语气让源希闻言看向自己的肩膀。
光洁白皙的皮肤上,连红印子都没有。
“阿希越来越接近活人了。”
“恭喜。”
如闪电划破黑夜。
很多想不懂的点在太宰治不走心的恭贺声中忽然连成一条线,引领源希走出了部分迷雾。难怪她一觉从春天睡到秋天,还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原来她已经死了。
肩膀不痛也并不是她的安慰疗法和勇敢坚强。
她是真的没事啊
这么说中也抱她的理由其实不成立。
不,那时候她的确身上有伤口。
所以她没有占中也便宜。
源希望着自己的肩头出神。
“阿希莫非在想中也。”太宰治像那种闲得吃饱了撑得,他又按照原来绷带的顺序给她系上。
源希木然点点头,紧接着她愣住。
“等等”她转身,绷带从太宰治手上溜走,松垮垮地搭在她身上。
“那我怎么复活的”
她紧紧盯着太宰治,但他只是带着和她相似的微笑的面具,刚要发出声音
“笃笃”
她的房门被敲响。
“这个点会是谁啊。”太宰治不肯接着说下去,没得到答案的源希有些埋怨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等等我衣服还没穿好”源希这才察觉自己和太宰治之间的距离有些暧昧了,任是何人过来都会误会。
“一开始是小银。”
“一开始”
“这到底什么时候敲的”
她一把推开太宰治,她本能觉得对方肯定知道,甚至是故意不提醒她的如果有谁是值得他这样做看戏的话,一定是他可怜的部下。
“十分钟前,小银先来敲了一会儿,你没听见,于是”太宰治懒洋洋地耸肩,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源希快速穿好拖鞋去开门,果然是中也站在门口,地上还有些吃的和东西,应该是之前说的小银送来的。
“源小姐,银说敲不开门。”中原中也压低了帽子,强调自己并非深夜来访的奇怪之人。
“不好意思,我在换衣服。”源希想到自己身上已经愈合的伤,方才过来也忘记遮掩,立刻用手捂住了肩膀。
“需要我帮忙换纱布吗”他自然也看到被她捂住的肩膀,那里的绷带已经被解开。
显然她的确在换衣服。
“没事没事”源希吓得赶紧拒绝。
中原中也沉思了几秒,状似无意地说道,“别太伤心,如果出现幻觉及时和我说就医。”
“我真的没事。”源希熟练地垂泪故作坚强。
中也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
三天后,就是太宰治的葬礼。
要说吗
如果说的话,即使在他的葬礼上,她甚至也不能以妻子的身份出现。
这对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来说
未免有些残忍了。
所以如果她要去的话,他还得想个办法为她解决身份困扰。
中原中也,的确总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人。
“三天后”他有些为难,但还是选择没有隐瞒这个消息。
“就是太宰的葬礼。”
他对面的女人脸上露出奇异的色彩。
“你要去吗”
她的眼睛恍惚一下,随后僵硬地点点头。
“我会安排的。”确认她人好好的没事,没有自杀没有上吊没有出任何幺蛾子,喜欢自言自语就自言自语吧。
中也说完也没再多想。
毕竟,纵然是他也绝对不会料到,葬礼的主人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们对话,将两人的一切神情尽收眼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