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说要带源希去港口afia最合适喝酒的地方。
而这个最合适的地方的确如他所说,视野宽敞无比,是整个横滨第二适合喝酒的地方。
“第一适合喝酒的地方在哪”
“是一个小酒吧,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带你去。”
头顶的夜风轻轻拂过,卷起源希头上的花瓣,将它吹到酒杯里的红色葡萄酒上,荡开微微的涟漪。
在港口afia的大楼顶上吹冷风喝红酒,外冷内热,真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体验。
但是源希却觉得不坏。
她站在第一天来港口afia的位置,抬头望着天上的稀疏的星星,想起乡下的老宅,虽然星星比这里多,但没有什么机会看。
终日困在低矮的祖屋,守着腐朽的荣耀,穿着素衣,吃着冷食淡饭,美其名曰是循旧制,其实是开源节流。
曾经在平安时代煊赫一时的源氏如今连像样的继承人也没有了。
哥哥的力量是母亲的。
而先天继承了鬼神之力的她
已经死了呀。
“为葬礼,干杯。”
为太宰治,也为自己。
她给太宰治倒了一杯酒,想要递给他,但是他应该是消耗尽了这天能碰到的东西的力量,身体变得略微有点透明,没法再享受部下的珍藏佳酿。
“可惜,只能阿希自己喝了。”
他坐在源希身边,脚在楼边儿晃,他们下面就是整个城市。目之所及,霓虹灯连成光带蜿蜒在漆黑宁静的夜色里,像是身边每一寸风在流动。
“酒瓶呢要是被中也发现,阿希可就解释不清楚了哦”
“我丢到楼下了”源希给他比了个投掷保龄球的姿势,“像是这样丢了出去”
接着,又是一杯。
“你知道我以前喝的都是那种清酒,乘在一个小小的盅里,要学着那种烦的要死的优雅的喝酒的方式,用袖子遮住脸喝酒”
她捏着酒杯对着地上另一杯酒杯粗鲁地一撞,昂贵的酒液溅出些到她的下巴,沿着修长的脖颈流到锁骨,浸湿黑色的衣裳。
这对从小受到严格教育的和式淑女来说无疑是严重的失仪。
但她却熟视无睹。
在扔掉那瓶酒之前,源希自己已经咕嘟了半瓶。剩下的,就在这个矿泉水瓶里。
“干杯”
这次是为半死不活的自由。
她又一次含糊地重复,酒气从她断断续续的字眼里飘出,攀附到一个人的身上,缠绕停留,接着又被风吹散。
明明说是要给他庆祝,但是太宰治看着源希自己从开瓶开始,一人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边碰杯,边灌进去一瓶酒后,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眼神越来越迷离,接着在某一瞬间到达临界点她缓缓地在他面前倒下,软软地趴在地上。
她安静睡去的样子像林边休憩的小鹿,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睁开眼睛。
夜风吹过
终于,她重新睁开眼睛,瞳孔宛如水冲刷过的黑曜石,纯粹地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时,太宰治恍然。
时光仿佛倒流回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太宰治去见过陌生的友人后,在河边捡到了属于自己的鬼。
入水自杀却掉到一个人身上,没能和鹅卵石撞得头破血流,真是晦气。他报复性地将她拉出水,发现早已没了呼吸和心跳。
无趣地想离开又被半透明的手拉住。
我想活下去
不知何时,死人睁开了眼睛。
但是一点都不恐怖。
那是怎么样一双懵懂的,全然忘记了自我的眼睛啊,宛如新生婴儿那般纯净,但又有某种坚定不移的执念。
是的,唯一令人不快的执念,活着。
活着做什么呢
不知道,我只想活着
而为了活着,她想要一个家,和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讨厌那个家
但是我不记得了
所以,我想有自己的家。
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能和我结婚吗
他遇到过很多人求爱,但是她并不相同,这是什么求爱的理由啊。
小姐,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和第一次见面的人求婚吗
尽管如此,他的确是诱导的一方。
谁到底是猎人,谁才是猎物看上去只需要轻轻施展一些小花招,便可以获得全然的爱意。
即使是虚假的“爱”,这种行径也太卑劣了。
而他没有用任何洗脑或者催眠手段,果然她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吧。
只是,居然是活着这种痛苦的东西的话,拿去好了。他已经想象到她在这个世界会多么凄惨的活着。
向往活着的鬼碰上想死的人 。
各取所需罢了。
阿希,只是我们应该先从朋友开始。朋友需要全心地在意我,你做的到吗
懵懂的鬼展开纯真的笑容郑重承诺
是的,阿治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要全身心的在乎他一人。
她会努力的。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一直到分别那天。
阿治
欢快的小狗摇着尾巴朝他跑来,像是乞求奖励的孩子。
我这样做,就可以活着了吗
“我这样活着了”
记忆中的声音和耳边呢喃重叠,太宰治红色的围巾被纤细的指节抓住,她蹭了蹭软软地贴在自己的脸上,醉酒的之人的身体轮廓也模糊不清,仿佛也变成了记忆中的亡灵状态。
“还不行哦,还差些。”想要伸出的手颤抖了一下,便缩回口袋。他弯起眼睛,轻声道,“你做得很好了,但是我这边还没能,但很快了,只要测试好,很快我就可以”
话音未落,源希就委屈地想拽走他的围巾,却发现扑了个空。
手指的钻戒在空气里闪着细碎的光。
这一刻,太宰治眸光微动。
他好像了知道自己没死透的原因。
更深一层的不可置信的猜想出现,令他怔愣住了。
从得到书那一刻,他就不得不成为那个算无遗策掌控一切的特殊的存在。
他花了几年时间,费尽心思,只为创造那唯一的可能存活的世界。
而在河边捡到源希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所有平行世界里最特殊的太宰治。
绝无可能因为什么令人想到就会忍不住回避发抖的情感,一定是,他即将死去。
安排好了一切,不认识他的友人过得很幸福,敦和镜花之后也可以离开,中也继承组织,也许会折腾点,芥川早晚会明白。
所有人都会在预想的轨道上。
在这个时间点,即便他知道源希的目的,但是一无所有的他,捡到了其他世界的自己没有的东西。快死的人无所谓真心假意了,就当是一场梦,一场过家家,一场临死前最后一场游戏。
以爱为名,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
一时兴起,也随着他的兴之所至的转移而结束。
何况计划好的死亡也算不得什么代价。
阿希是在说爱我吗
爱。
是爱我的灵魂吗
当然
谈到生命和灵魂,她就变得激动起来,透明的身体也因为“爱意”而泛红。
然后他嗤笑了一声。
他不爱她,这是当然的了,必须的了,无可辩驳的了。
因为他还要去死。
可怜的鬼,连心跳都没有又在说什么爱呢他的声音温柔极了,但是却吐出讥讽的话语。
新生懵懂的鬼并不懂这份含着刺的怜悯,只是困惑地望着他。
心跳是什么我只想活着
太宰治又笑了。
他喜欢这个独一无二的荒谬的梦。
是另一个自己不会有的体验吧。
被一个捡到的鬼全心“爱”着,真是蜜糖一样的毒药。
能这样死去他很幸福。
但是,他算全了所有,唯独没有算到,这同样是死去后没能死透的诅咒。
象征着两个人联系的钻戒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从醒来到现在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找,试探,测试
只要毁掉所有的联系
他也可以彻底死掉了吧。
太宰治想轻轻托起源希的右手,但是却穿了过去。
险些忘记现在他无法碰到实体。
还差一些努力。
“阿希,我能看看我们的婚戒吗”
他不得不轻柔地哄着她,像过去他们相处的一样,无需多卑劣的行径或者话术,只要她是那个被他捡到的源希,无知的时候,本能就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果然,源希懵懂乖顺地点头。
脸上的绯色也褪去少许,她小心翼翼地摘下自己手指的戒指
“咕噜”
戒指在醉酒之人颤抖的手中不慎跌落,即将掉到下面这座城市的光海中时,为了验证猜想,合该坐视这个戒指消失的太宰治却伸出了手。
然而,接住它的是另一个和他重叠的手。
找人未果的中也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一手揽住了楼边儿危险的即将掉落的女人,一手接住了那个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信物。
“这么也想死的话可以明天从港口afia离开。”
“港口afia不接待自杀的。”
和源希见面以来,中也都恪守一个合格的港口afia干部,或者代理首领的礼仪和职责。
但是当他看见她在冷风里,坐在太宰跳楼的地方,边对着不存在的另一个人讲话,边对酒独饮的时候,中也终于没再克制自己的脾气。
一个天天喊自杀的人真的去死了。
而他拜托照顾的人也要跟着去殉情。
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遇上这两个人
“阿治要戒指。”
当事人嘴里还在呓语。
她身上的清冷的葡萄酒香十分熟悉,混着百合香,钻入中也的鼻间,令他心中翻腾的情绪更加汹涌。
但她睡着了。
满腔怒火突然泄了气,中也只能选择将她背起来,送她回楼里。
被死亡再一次拒绝的太宰治则是站在原地,望着自己透明的、无法抓住任何东西的手,阴沉的郁色铺满鸢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好似酝酿着一片风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