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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
    兴许是死了的缘故。

    现在这个状态的太宰治拥有比生前更敏锐的五感。

    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中也的到来,而面前的源希还在安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往常,他是那个看着黑漆漆的小矮子对着源希发呆的旁观者,纵然有时他能通过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给两人造成点小小的阻碍,但并不能阻止中也将目光停留在阿希的身上。

    中也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看源希的眼神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柔软。

    甚至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

    尤其是这些日子晚上两人加班工作,中也写文件烦了就会抬头,然后看到安静工作的源希发会儿呆。

    接着,他又老老实实回去干活了。

    这一切变化都是无形的,像横滨即将到来的冬天一样静悄悄又无可阻挡。

    好冷啊。

    深秋夜晚的空气比清晨的水雾还凉,太宰治觉得死了竟然可以比活着还怕冷,那他为什么还要以现在的状态苟延残喘呢。

    只有真正地死过才知道,原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竟然还算幸福的。

    他曾以为自己是最痛苦最孤独的太宰治,纵然生活在友人存活的世界,但他并未拥有过这份主世界里令人嫉妒的友谊。

    现在想来,现在的他才是最凄惨的,至少活着的时候,他还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全然的爱意,纵然虚假也曾真的不可思议。

    但现在,他竟然只能看着中也逐步靠近阿希,然后逐步占有那双曾经只会注视他的眼睛。

    死掉就好了,死掉就不用看着这一切,死掉就可以逃避这该死的世界和悲惨的命运。

    但是

    源希实在是太狡猾了。

    和他出身相似的人都身上带着一股贪婪又腐朽的散不掉的味道。

    熟悉地令人作呕,他逃离了津岛家,但是无法轻易逃脱曾经那个自己。

    在她喝醉的那个深夜,酒气暂且化开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死掉解脱

    但是现实是源希的身体近乎消失,他的灵魂越发凝实。

    一无所有地重新活过来这种事

    他无法接受。

    “阿治。”

    当完全恢复灵状态的源希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她又是那个忘记前尘的鬼了,两人的状态也已然互换。

    月光冷冷地穿过小窗,落在她白的近乎透明的肩膀上,然后又穿了过去。和他们同居的那些日子里最平凡的一天一样,她下床,一步一步走向他。

    “你在痛苦。”

    她靠近用手抚摸上他的心口,那里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但是相比她而言,他的体温还算温热。

    就像是静止在死亡前的那一刻。

    “为什么”她还在靠近他。

    太宰治合该拉开距离的。

    但是他没有,也许是被这变故吸引,又或者他想进一步探寻如何彻底死掉的秘密,又或者是他想再回到曾经和独属于自己的鬼的独处时光这种根本不敢直视的隐秘的愿望。

    他总归是选择了什么都没做留在原地。

    然后习惯等她来靠近他。

    “活着不开心吗”

    源希双手捧上他的脸,脸颊陡然出现的冰凉的手指将青年缜密运转的思绪冻结,四目相对,黑色的瞳镜里依然是太宰治,灵魂低语穿过遥远的时间,从记忆里来到他的耳畔。

    如果你活着不开心的话。

    “那么,来让我活着吧。”

    和强势地宣告着她的决定不同,源希的动作异常地小心。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冰凉的东西蹭着他的下巴,然后一路向上,印在他的唇部,太宰治蓦然睁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那里,鸢色与黑色的宝石几乎要碰撞到一起,长长的睫毛彼此交缠,上下颤抖着飞舞,微弱的气息从他的灵魂深处飘出,然后在几片唇之间流转。

    浅尝辄止的吻,但是时间却仿佛放慢了无数倍,所有的力气都被这浅浅软软的贴近一点点吞噬,他想逃跑,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甚至还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手指捏紧又无力地垂下,最后已然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源希的身体轮廓从透明变得模糊,又从模糊变得凝实清晰,而与之相对,太宰治却感觉身体逐渐轻飘飘起来,他飘离了地面,飘离了此刻空白的思绪,到达了他从未感知的世界。

    明明,最后一次告别被吻的时候,不是这种情景。

    为什么,他明明很讨厌被触碰,很恐惧被亲近,他不是一向只能自己去有目的地戏谑地接近别人吗但现在,他如此动摇地承受了另一个人的索取。

    心情乱七八糟,像是过山车飞出轨道前往云端,下一秒又一头扎进冰冷的海底。

    “好了。”

    唇上的柔软的触感忽然消失,他的鬼快乐地用手搂住他的脖子,眼睛落满了银河。

    “我又可以活着啦”

    她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仿佛这样也可以吸走生命力和灵魂。

    “阿治,谢谢你哦”

    狡猾的鬼说完这句话,根本不顾他的想法,闭上眼睛就向后倒去。深红色的被褥上,她的发丝像花朵一样张开,和衣服上的腰带凌乱的互相缠绕。

    就像他凌乱的心绪,张牙舞爪地向外扩张,然后又冷静地落下收缩。

    给她盖好被子。

    太宰治便逃走了。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不再在她面前现身。偶尔,他会变小躲在那个生锈的水壶里节省积攒能量,但多数时候,他会隐身远远地看着她。

    看着她工作,游刃有余地处理那些文件,看着她和周围人打好关系,看着她被越来越多的人调侃起哄,看着中也开始也看着她

    这样是不行的。

    想要一死的心情愈发强烈,和另一种可怕的想法相互斗争、相互吞噬、相互纠缠。

    但是太宰治也无法完全避开她。

    他甚至尝试离开港口afia看一下友人,转换心情,但是源希这个人实在是糟透了。

    出身相似的他们面对有趣想要抓住的东西只会恶劣地不顾对方想法占为己有。

    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源希,诱惑着她爱上他那般。他离不开源希,他成了源希的背后灵。

    然后游荡在偌大的港口afia,哪里都能听到恼人的黑漆漆的小矮子和她的绯闻。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爱八卦的属下

    太宰治烦得拿走了医疗部最爱抱怨他拿绷带的医师的所有备用绷带,又顺走了审讯部几个和中也关系不错的酒友的珍藏。

    然而作为一只孤零零的鬼,他拿着这些酒又能怎么样

    如果是给源希,兴许还会发生那天晚上的事然后太宰治就住脑,经常徘徊在文档室,继续调查着这一切。

    但,他也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

    太宰治还能躲避源希多久

    也许是三天,五天,一个周

    但到底在一个月后的某一个晚上的联谊会,他被阿希抓到了。

    “太宰先生。”

    “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拿回全部能力和记忆,源希完全不记得曾经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她还是用同一双眼睛看着他,但称呼却退后一步变得礼貌和陌生。

    “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有不敢看她吗

    太宰治强硬地固定了自己的视线,然后不由自主地从上而下落在了她的唇。

    刚才她顶着无辜又清澈的眼神,就是这样用嘴巴,咬起饼干要和中也进行大冒险。

    一想到中也那时候的愚蠢的样子,比15岁他们认识的时候更令人想发笑,太宰治就不由得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噙着虚假的笑意,他半真半假地小声抱怨。

    “真拿你没办法啊。”

    “阿希,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

    遥远的地方传来鞋底摩擦地面的轻微剐蹭声,发出声音的主人尽管很小心,但频率来看,还是有些急躁了。

    以他的实力,分明可以无声无息。

    太宰治一步一步走出浓厚的阴影向她走来。面前的源希,比灵的状态更机灵,更善于伪装,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人,但是因而,他也更游刃有余。

    在她迷茫的注视中,他已经走到了离她很近的距离,并拉起她的一只手腕。

    “我在想,是否要真的和你来一场殉情。”

    一起死去,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忍受这些日子的一切了

    不管是否被她真的坚定选择,那也是共赴黄泉之后的事了,担心与害怕全部会在死掉的刹那全部消失。

    那大概会是第二幸福的瞬间吧。

    在源希愣住的那个空隙,修长的阴影从上方盖了下来,冰冷的温度包绕了她,她像是整个人被轻轻笼住拉入深海,并永远地向下沉去。

    因为清晰地知道此时的源希并不存在任何亲密的记忆,太宰治放松地抱着浑身僵硬的她,满足地抬头,看向红赭色头发青年看过来的方向。

    虽然中也的眼中只有一个人,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此时,他和他的视线已然相交,然后又各自穿过彼此,永不停滞。

    看不见无所谓。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