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以前，梨原结衣都待在横滨，很少去过其他城市。

    其实国小的时候，爸爸真治和妈妈久美子曾说过暑假要一家四口去关西旅游。结衣听同学说奈良有很多很可爱的小鹿，“给它们喂饼干吃的话小鹿会围着你转呢”同学是这样说的。

    结衣还记得同学说这话的神情，眼睛发着光，手舞足蹈的，结衣想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很傻吧，因为同学后来的眼神里闪着一丝小小的炫耀。

    结衣很期待那个暑假，所以她很认真地完成国文和算数作业，每天把所有作业写完了还会额外强迫自己再多写十道算术题。

    期待爸爸妈妈会夸赞结衣真是努力呀。

    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起码和妹妹纱夏比起来是这样的。她的算数和理科一般只能拿到b等的成绩，有时候发挥不好还只能拿到b。国语和书写好一点，通常是a，发挥得好能拿到a。

    但是妹妹纱夏每一科都是a。

    爸爸有时候晚上带友人回家吃饭，小酌过后会迷蒙着眼睛，红着脸、大着舌头跟友人夸赞自己的女儿接了他的代，遗传了他的聪明劲儿。

    他没有用小女儿来指代，但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纱夏。

    班主任奈奈子老师是个上了点年纪的温柔妇人，总是会快下课时在班里用“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这样的话来激励他们。

    结衣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笨鸟”，但她在山下公园喂过海鸥，她觉得海鸥这类鸟很聪明。

    天空高渺，它们在那样高的空中飞舞，却总是能准确发现谁的手里有面包。

    山下公园的道路两旁有很多梨桃木色的长椅，结衣喜欢坐在长椅上吃紫菜饭团。海面上时常靜伫着一艘特别大的黑红相间的轮船，阳光好的时候，结衣喜欢一边吃饭团一边望着轮船上黑色的漆发呆。

    一般是在纱夏又住院的时候。

    爸爸妈妈要在医院照顾纱夏，她是早产儿，身体不好，爸爸总是在医院看望过纱夏后又匆匆赶去公司上班，妈妈一个人照顾纱夏已经很累了，于是只能让结衣自己在便利店解决晚饭。

    结衣会晚一点再回家。

    她喜欢等到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都被轮船盖住，海面上的灯塔附近一片阴翳时，再慢吞吞地走回家。

    因为家里空落落的，而公园里有海鸥陪着她。

    对了，纱夏在那个暑假也没有完全好起来。医生建议她静养。所以那一年他们一家四口没有去关西，结衣也没有见到小鹿。

    结衣是在七岁的时候来到梨原家的。

    她本来生活在白川乡一个小小的农村福利院里，院长妈妈说她是在一个初春早晨在院门口发现结衣的。她被裹在薄薄的小毯子里，脸冻成酱紫色，连哭声都很微弱。

    白川乡冬天的雪非常大，初春温度也不低。院长妈妈还以为她会死掉。

    结果她很顽强，抱进院里烤了会火，喂了一点羊奶，她的脸色就红润了起来。院长妈妈还说，结衣从小就很乖，喝到奶之后就立马不哭了，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睡去。

    曾包裹着她的那条毛毯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纸条，也没有写着名字的铭牌。

    院长妈妈是个善良，但没有读过太多书的女人。她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看晨间报纸，那一天，她从报纸里某一条新闻中，找到一个名字来为这个生命力勃勃的小孩命名。

    于是结衣就有了名字。

    后来结衣看过一个调查报告，报告上说千禧年代日本出生的女孩子中，“结衣”这个名字排在大众化第一。

    通俗来讲就是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

    它一点都不特别。

    结衣想起来，妈妈曾说纱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美好夏日出生的，所以她和爸爸给她取名纱夏。

    纱夏比结衣小三岁。

    梨原真治带着夫人久美子来到白川乡福利院的那一天，一清早，院长妈妈和社工阿姨就带着院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换上了他们年前办置的那套新衣服。社工阿姨说这次来领养小孩的爸爸是大公司的高管。

    结衣不知道高管是什么意思，社工阿姨只是说如果跟着这次的爸爸妈妈走的话能每天都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吃很好吃的饭菜。

    结衣不关心漂亮裙子，但她想到能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很开心。

    新来的爸爸妈妈相看的时候，结衣被安排在第二排。

    第一排都是五岁以下的孩子。

    结衣有时候听社工阿姨自言自语，她知道被领养的小孩大多都是四五岁以下的。因为年纪小，养着养着就熟了，不怕他们想家。

    新爸爸妈妈果然挑中了一个第一排的男孩子，院长妈妈带着他去了小房间。

    其余的孩子则是被允许拥有一会自我休息的时间。

    结衣本来是想在院子里玩秋千的，这是福利院少数的娱乐设施之一。白川乡是个偏僻的地方，医生住在镇中心，上次有小朋友摔到头，留了好多血，医生花了两个小时才赶过来，差点错过治疗时间。后来院长妈妈就拆了一些院子里的游乐设施。

    只剩下这顶小秋千。

    可是结衣刚坐下就听见女孩尖锐的叫声，是美娜子。她是福利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大家都喜欢和她玩。

    美娜子朝结衣走过来，她歪着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说道

    “结衣姐姐，我好久没玩秋千了你让我玩吧。”

    结衣想到自己明明昨天晚上还看见美娜子和几个要好的小朋友一起玩过。

    但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站起身让美娜子坐下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美娜子又叫住她，说觉得自己荡太轻了，一点都不过瘾。要结衣在后面推着她荡。

    结衣又回过身帮美娜子荡起秋千来。

    年幼的女孩笑起来声音尖尖的、亮亮的，真像书里描写的银铃般的笑声那样，虽然结衣并没有见过银铃。

    六岁的女孩虽然不胖，却也还有点重量。

    结衣侧了点身子，换了只手，把那只撑得微微有点发麻的手向空气中甩了甩。

    身前的女孩还在娇声笑着说“快点再快点”

    结衣发现美娜子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因为秋千已经荡得很高了。

    片刻。

    院长妈妈突然现身，打断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她招招手，呼唤结衣到身边来。

    结衣朝美娜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跟上了院长妈妈的步伐。

    这是结衣第二次来到这个小房间。

    记得第一次来的爸爸妈妈问了结衣一些日常的问题，例如她多大了，爱看什么书、喜欢什么小动物之类的。结衣如实回答自己爱看格林童话、喜欢兔子等等。

    那天的院长妈妈也如同今天这般模样，立在新爸爸妈妈身后，眼含笑意和期待。

    但很快期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在院长妈妈眼里慢慢消失了。

    后来社工阿姨眼神复杂地看着结衣，叹了口气，说结衣要是嘴巴再乖一点，再爱笑一点，性格再活泼一点就好了。

    谁不喜欢嘴甜又爱笑的人呢。

    但是这次的新爸爸妈妈没有问结衣什么问题。

    久美子妈妈只是盯着她，目光热情又温柔。她对院长妈妈说看到结衣带美娜玩秋千，她喜欢乐于照顾别人的小孩子。她觉得结衣很懂事。

    结衣就这样拥有了新家。

    后来她才知道真治爸爸和久美子妈妈是有一个女儿的。但是女儿由于早产体弱多病，他们俩想领养一个哥哥或者姐姐来照顾女儿。

    他们挑中了结衣，把结衣从那个偏僻的小乡村带到了横滨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

    这里有高大瑰丽的楼房和静谧幽静的海滩，结衣不再像福利院时那样由院长妈妈上课，而是穿上了制作精美的校服，来到了曾经在电视新闻里看见的小学校园。

    以前在福利院，结衣觉得美娜子是最漂亮的小孩子，来到学校，结衣发现大家都很漂亮，男孩子女孩子都很漂亮，结衣还和其中一个漂亮的孩子成为了好朋友。

    来到梨原家的第一天，结衣变成了梨原结衣。

    有一次，她在久美子妈妈照顾发脾气的纱夏时煮好了一锅薏米粥。福利院的大孩子们，或多或少都会自己下厨。

    久美子妈妈看见她端过来的两碗粥，神色惊讶又转为安慰，笑着抚摸了摸结衣鬓角翘起来的刘海，夸她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结衣贪恋这温暖的，手指的触感。

    如果做个懂事的好孩子就能拥有真正的家，感受到真正的妈妈的爱的话。

    结衣想

    那我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懂事的好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