朐县作为盐场让淮安沿海的州县都非常眼红,如阐东县这般贫困,想到若是采用新式盐场的方法,设置语出盐场,县里的财政肯定会有很大的改观。
别说是脱贫,甚至可以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县。
谁知道刘一闯闻言,却摇摇头说道:“伯爷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虽未位卑,也知道这盐场乃是淮安整理战略的产物,不是随便可以修建的。
为了阐东县一县,而破坏伯爷的整体布局,是完全不可取的。
下官虽然愚昧但还不至于愚蠢。
这一次,下官之所以之所以厚颜前来,是想请伯爷如同之前在盱眙那般,给咱们阐东县百姓指一条小康之路。
而非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不是下官清高,为了当地的百姓,下官给您磕头都行。
可若是为了自己,下官可不好意思求您。
再者说,之前阐东县给世家煮海盐的百姓十之六七,可是照样吃不饱穿不暖。”
朱振本来还有些懈怠,听闻此言,顿时肃然起敬,原本懈怠的坐姿也正经起来,挺直腰板,以示尊重。
乱世之中,竟然还有这般为民请命的好官,这可真不多见。
甚至,在朱振看来,这就是典型的稀有动物,必须保护起来,用来树立典型,用来引导官场习气的改变。
若是朱振开口向应天请命,在阐东县设立新的盐场,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新式制盐之法,就是他首创的,应天的官员会给他这个面子。
但是这位县令不仅仅有大局观,而且还能看透事情的本质。
朐县的富裕,根本与盐场没有多大的关系。
设立盐场,确实会让阐东县瞬间变得有钱,仅仅是赋税一样,就可以让阐东县富得流油。
但是老百姓又有什么收益呢?
说到底,当地的百姓煮盐和晒盐,都是给别人打工啊,收入上哪怕是有所变化,但是又能解决多少人的工作问题?
刘一闯能够不为自己的政绩谋算,只是为了改善当地百姓的生活,比起当世的不少官员要强太多了。
这样的官员,离任的时候,万民伞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得不说,阐东县虽然贫困,但是有一位好的县官。
一旁的常茂、刘青山、戚斌、盛庸等人,也对这位之前表现的有些腼腆的县令肃然起敬。
朱振看着眼前这位,大抵是自己到达淮安之后,第一位主动来求自己,而且是因为百姓来求自己的县令。
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为阐东县的百姓相处一个发家致富的法子。
不仅仅是为了阐东县的百姓,也为了这位爱民如子的县令。
只是用什么办法好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鱼。
徐梁略微一沉吟,便说道:“本伯可以让淮安银行为贵县的百姓提供一笔贷款,按照最低的利息结算。
然后本伯在淮安船厂为你们定制一批新式的渔船,但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贵县要拿出当地的财政收入当做担保,若是因为意外风险,导致百姓破产,不能偿还的情况,贵县要为百姓填补这个空缺。
本伯可以帮你们解决困难,但是风险要由你们来承担。”
资助一个贫困县几百条小渔船,对于朱振的财力来说没什么难度。
但是他不想这么直接,有钱人可以做善事也必须做善事,但是也要有个度,善事做得多了,也会成为一种把柄和污点,尤其是在君权至上的古代。
沈万三就是前车之鉴,莫看自己是封疆大吏,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逾越的。
自己搞死张家一家,朱元璋不会说什么。
但是自己掏钱,帮着一个县解决民生,就就彻底犯忌讳了。
人心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对于君主来说,无比敏感……既然如此,不若由此事上实验一种模式,由淮安放贷、县衙担保、百姓收益的一种新的扶贫模式,类似于宋朝的“青苗法”。
县衙代替国家征税,在上缴税赋的同时会有一部分的截留,这就是县衙一级政府的经费,是财政收入,国家是不会给予县里另外的财政拨款的。
有县衙来担保,可以避免百姓与银行之间的扯皮。
当然也会出现县衙从中加息获得额外报酬这种不合法的收入,但是与大部分百姓收益这方面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青苗法”的好处毋庸置疑,但是他给予县衙一个类似于强制性的“名额”限制,这就变相的将一个好政策变成了土豪劣绅盘剥百姓的手段。
朱振做平章久了,很多东西都深有体会,最是理解“从来没有完美的政策”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含义。
再好的政策,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也会有恶劣之辈从中钻营而谋私利。
一项政策的施行过程当中能够做到利大于弊,就是一项好政策,不能因为一些瑕疵的地方,就去抓住缺点从而无限度的攻歼……改革总是伴随着阵痛,古今皆然。
刘一闯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不过依旧谨慎的问道:“敢问伯爷,不知这贷款的额度……是多少?”
“理论上说,可以是无限度的。
但是必须遵从一个原则,那就是自愿。
这件事情上,县衙的作用是牵线搭桥并且提供担保,但是本身毫无收益,也不允许有收益,你可明白?”
县衙无收益,但是在政治上有加分,州府看得到,平章看得到,国公也会看得到。
若是县衙有了收益,就意味着从中盘剥了百姓,就是大罪。
而且徐梁也不想让自己的平章生涯,因为自己的一时的善意,多了污点。
刘一闯激动得长身而起,没有施行官方的礼节,而是深深的弯腰一揖,衷心敬佩道:“素闻伯爷有天纵之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想出一个造福于万民的好法子,下官衷心敬佩。
但是更让下官敬佩的,却是伯爷这颗为了百姓谋福利而殚精竭虑的心思,请受;刘某一拜!”
诚心实意,一揖到地。
朱振赶紧起身将刘一闯拉起来,他也是很欣赏这位能够无视自己的政绩,亦要为百姓的真正福利谋算的官员,笑着说道:“不仅仅如此,本伯尚有一件捕鱼的利器,请刘县令稍等,本伯这就将图纸画出来,尔可以请制造总局的工匠帮着打造一批。
条子我会批给你,特事特办。”
朱振格物之道、奇技淫巧的本事独步天下,就算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会听说过,刘一闯又惊又喜:“下官何德何能,伯爷厚爱了!”
“不是给你的,是给百姓的,希望全天下的渔民都会在此物之上得利。”
朱振说着,命人拿来笔墨,当即写写画画。
图纸看着乱七八糟很复杂,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个滑轮组构成的拔网机。
几组滑轮,几个齿轮,组成一个类似于开启城门吊桥的绞盘一样的装置,一个人便可以轻松的转动绞盘,将重达几百斤的渔网拽上船来。
现在的捕鱼业之所以如此落后,渔船的简陋是一个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就是网具的落后。
尼龙这种又轻便又坚韧的化工材料朱振造不出来,那就还得依靠麻绳编成的渔网,只是这种渔网结实程度还好说,沾水之后重量大增是最大的弊端,一张大网捕捞渔获,十几个强壮的大汉也未必拽得动……只要有了这个拔网机,可以轻易的似的一家一户的小规模捕捞作业变得很轻松。
守着大海这个天然的聚宝盆,阐东县的百姓若是再吃不饱饭,朱振可能会考虑带着大军将这些人统统杀掉,如此愚蠢,或者也是浪费粮食……几个人都凑过来看,感觉很是新奇。
刘青山摸着下巴疑惑道:“这玩意……怎地好像城门楼上的绞盘?”
盛庸也点头道:“真的很像,只是有几处稍微有所不同,但是大体上就是那东西。”
刘一闯显然也是一个领悟力很强的人,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天才!伯爷当真奇才也!此物就如两位将军所言,很想城门楼上的绞盘,两个守城的兵卒转动绞盘就能将重达千斤的吊桥吊起来,何况一张区区几百斤的渔网?
伯爷,下官替阐东县的百姓,好好谢谢您了。”
朱振倒是稍有的谦虚了一下:“不错,此物正是由吊桥的绞盘改进而来,只有几处稍加变动,更适合在渔船上使用。
所以,你口中的‘天才’之赞誉,本伯愧不敢当,此乃前人之创造,本伯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后世的轮船上,用电机带动的拔网机可以将几万斤的渔网拽上船,现在用人力来转动绞盘,可以说只要是在渔网的承受力量范围内,就没有半点问题。
只是大家之前都没有想到罢了。
听到朱振自谦,刘一闯肃容摇头道:“伯爷此言差矣,绞盘这种东西,老祖宗发明了不知道多少年,无数的人见过、用过,可是有谁想过能将它移植到渔船上,就可以轻松的让一个人拽起几百斤的渔网?
伯爷思维敏捷,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他不仅佩服朱振的才智,更佩服朱振的心胸!</p>